1950年初春,北京東郊軍械庫里傳來火車汽笛聲,站臺上彌漫著濃重的煙草味。一名勤務兵蹲在車廂旁,正小心翼翼拆開木箱,箱里是剛從成都空運來的川產黑煙。消息很快傳到傅傳作辦公室,他抬頭望了望窗外,灰白的天空像一張鋪開的宣紙,風里裹著濕冷。勤務兵推門進來,低聲匯報:這是西南方面“專門孝敬首長”的心意,不收錢。傅傳作眉頭一皺,“不花錢的煙我不抽!”一句話,硬生生把門口的熱情堵了回去。
![]()
黑煙在川西民間被稱作“土雪茄”,粗獷、辛辣,抽一口滿嘴生津。長途轉運后,它仍舊帶著泥土味。傅傳作對這種煙情有獨鐘,原因要追溯到三年前他在成都軍區擔任副軍事代表時的夜巡。那晚,他隨巡邏隊蹲守嘉陵江畔,一位老船夫遞來自家卷的黑煙驅寒。火光映著江面,潮濕空氣讓煙霧更嗆,可那股原始的辛辣味像刀子,割開長期奔波帶來的倦意。從此他記住了這種味道,但只認“明碼標價”,絕不占便宜。
這份剛硬的脾氣,可以追到1914年仲夏。彼時湖北石首,調弦鎮一戶貧寒農家添了男嬰,鄉親們用竹篾織成的小搖籃系在梁上,嬰兒就是傅傳作。母親因難產留下病根,幾年后撒手,瘦弱的父親白日勞作,夜里守著孩子。米缸常空,屋頂常漏,家里唯一能拿出手的是祖輩留下的兩把鋤頭。貧苦往往催生出早熟,他七八歲就跟著父親下地,腳底常年被稻茬劃得血痕斑斑,這些苦痛在他心里發酵成一種倔強:任何東西都必須靠自己掙。
![]()
1927年石首的集市忽然熱鬧,土地革命把舊的等級打得稀碎。13歲的傅傳作加入少年兒童團,他跟著隊伍貼標語、封煙館,仿佛第一次領略到“窮人能說話”的滋味。兩年后蘇維埃政權在當地確立,他又被編入少年先鋒隊,開始背上小米袋給游擊隊送糧。冷不丁冒出一句“想徹底翻身,就得真正上戰場”,這是他對同伴的喊話,更是對自己命運的宣戰。
1930年春末,他踏進紅軍營地,年僅16歲。教練場塵土飛揚,他赤腳跑完整整十圈也沒喊停。連隊調到湘鄂西山區,惡戰不斷。1935年黔龍山阻擊戰,敵機低空掃射,他腹部中彈,腸子險些外翻。部隊要抬他,他卻咬牙拒絕,硬在雪線地帶走了三公里,終因失血暈倒。后來八個人輪替抬擔架翻雪山,他醒來時,臉頰已被淚水和風霜糊成硬殼。有人勸他休養,他只說一句:“少我一個,也得前進。”
![]()
勝利后,他戴上少將軍銜,調西南參與剿匪、整編、建政,一樁樁事務像潮水壓來。1949年年底,他終于收到家書:父親年邁,叔父因舊傷殘疾,老屋只剩一間。傅傳作暗自掏工資寄回,卻絕口不提向組織伸手。有人替他打抱不平,他擺擺手,“自己家事,自己扛。”
![]()
軍中也有人想借關系走后門。炊事員跟他搭檔近三十年,請求把兒子送進部隊。傅傳作聽完,只答“部隊有編制,有標準”,話雖平淡,卻直接斷了念想。炊事員羞愧離開,背影蕭瑟,卻沒人敢說傅傳作不公平。
再說那四條黑煙。成都方面本意討好,卻不料撞上鋼板。木箱被原封退回,一路顛簸又送回起點。負責傳遞的干部后悔地嘟囔:“首長脾氣太硬。”此事傳開,部隊里難免議論,有人暗暗稱贊,也有人覺得過于較真。但很快,類似“投其所好”的風氣在他負責的系統里絕跡,有意行賄者先掂量一下,值不值得再碰釘子。
![]()
傅傳作對身邊人也毫不含糊。某次回家見飯桌上冒出兩只燒雞,他先是愣神,隨后怒火直沖:“我是買不起燒雞?”家里人解釋不清,他立刻追查來源。最后發現是夫人朋友順手帶的土特產,他趕去道歉,順帶把兩只雞折價奉還。朋友哭笑不得,但也服了這份認死理的倔勁。
長期勞累加舊傷,傅傳作患上肝炎。疼痛時,他靠止痛片硬撐,常說“工作還有一車皮沒卸完”。拖到1982年,病變成肝癌,醫囑已晚。他躺在病床上,臉色蠟黃,仍叮囑護士把藥費細賬寫清:“別給組織添亂。”盛夏的夜風滾燙,窗外蟬聲密集,68歲的他在這種喧囂中閉眼,再無言語。
![]()
未留下回憶錄,未留下財產,除了那句“自家的活自己扛”。士兵們至今談起他,總在末了補一句:“少將喜歡黑煙,但沒抽過一口白來的煙。”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