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的影視圈,面臨著很多危機,創作力衰減,是其一。而AIGC的飛躍發展,給影人們帶來的不止危機這么簡單。
或許,還有某種生機。
在前不久播出的2025年騰訊ConTech大會上,針對AI對影視的影響這個話題,葉錦添、李少紅、陳宇三位資深電影人,做了頗為深入的探討。
臺下,有人期待他們對AI表態,有人想聽他們焦慮。結果,這三位倒是挺冷靜,聊得像老朋友喝下午茶——既不吹捧,也不恐慌,就是把自己最近的實踐拿出來說說。
奧斯卡得主葉錦添,很早就開始“嘗鮮”,曾經做出過AI短片《快遞員》,而李少紅的《花滿渚》也是AI作品,作為《滿江紅》編劇的陳宇在北大教書,平時寫劇本已經開始用AI了。
三個人的共識很簡單:這玩意兒來了,躲不掉,但也沒那么可怕。
關鍵是,電影到底是什么?
這個問題在AI出現之前就該想清楚,現在更得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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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作品不分AI還是人類創作-
一開場,葉錦添就扔出一個觀點——
"我覺得只有好與不好的作品,沒有人工智能和人做的作品的分別。"
他做《快遞員》的時候,專門把那些一看就是AI生成的東西都刪了。為什么?因為假。
"我能聽出AI生成的聲音跟自然界的聲音哪里不一樣。"這不是玄學,是他做了幾十年美術的直覺。
AI給他的幫助是什么?是速度。以前想讓一個外星人雕塑"活"起來,得拍很多膠片慢慢調。現在跟AI說話,它就開始眨眼睛,開始動。這讓他興奮了一陣子,但也就那樣。
他打了個比方:就像圍棋,AlphaGo能贏人類,但它不知道人下棋時獲得的那種東西——修煉的境界,思考的樂趣。AI演得再感人,也是模仿的,不是發自內心的。"節奏、公式化、反轉這些根本不屬于演,是計算。"
所以在他看來,AI就是個工具,像助手,像合作伙伴。"沒有它,我們一樣拍出好電影來。"
作為技術流,葉錦添大概是見過太多技術革新,知道真正重要的東西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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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年后,可能就不用演員了-
李少紅務實得多。她關心的是具體問題:AI到底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
2024年做《花滿渚》的時候,她還覺得AI取代真人拍攝得等好些年。但今年她改口了:"可能五六年就能做到。"
這個判斷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因為變化實在太快。
她看過一個三分鐘的AI生成鏡頭,指令詳細到上千條——表情怎么變,動作怎么走,光線怎么打,色彩怎么調,每一幀都得說清楚。"否則修改一次,條件全變,得重新來。"
這種創作方式跟傳統拍攝完全不同。以前是導演跟演員交流,現在是導演跟機器對話。機器會按你的指令,從海量數據里計算出你想要的畫面、角色、場景。問題是,審美還是你的,情感也得你給。
李少紅說得很明白:科幻片、類型片這些需要大量特效的,AI很快就能搞定。但文藝片不行,作家電影不行,因為機器算不出眼淚的重量,也算不出情感的顏色。
"硅基生命沒有血液,沒有溫度。"她說,"數字生成能不能計算出來情感的重量?做到了才能說能取代人類創作。"
她記得前幾年有部電影叫《機械姬》,里面討論的就是機器人能不能有情感,有沒有眼淚。現在這個問題還是沒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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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的工種會被干掉-
陳宇在三個人里最愛講理論的,但也比較“實在”。
他直接給了個比例:AI能搞定創作中80%的工具性部分,剩下15%-20%屬于人的本質,那是AI到不了的地方。
他現在寫劇本,經常會用到AI。比如,想要一個什么故事,什么風格,放進去哪些元素,跟它說清楚,它能一口氣給你二十個方案。"當然不能指望它直接給你能交付的最終答案,但啟發、溝通、對話這些工作,它做得很好。"
在內容生產環節,AI的歸納、分析和總結能力已經相當精準。但要讓它寫完整的故事和劇本?做不到。"它發展得很快,但目前還是做不到。"
那些做不到的是什么?陳宇舉了個例子。
巴黎奧運會期間,有個父親用AI寫感謝信給運動員,說這個選手鼓舞了他女兒。結果這個廣告引起巨大爭議——你自己寫一封啊,哪怕寫得不好,那也是你對女兒的心意。用AI寫,就像去商場買賀卡,里面全是印好的話,能用,但不是你的。
"這就是AI無法到達的人類心靈交流深度。"陳宇說。
他還提到一個很火的網帖:你記憶中最幸福的時刻是什么?有個回答特別打動人——大學夏天午后,女朋友在上鋪睡覺,他在下鋪打游戲吃西瓜,當時只覺得稀松平常,以為以后還會有很多這樣的日子。結果二十多年不停奔波,"竟再無一個那樣的時刻"。
這種東西,AI寫不出來。因為它沒有"當時只道是尋常"的體會,也不懂"竟再無"的遺憾。
從哲學角度說,藝術的本質指向人類的特質,包括我們的缺陷和不完美,包括那些沒法用邏輯解釋的東西。AI再怎么學,也模擬不了這個。"它不可能模擬整個宇宙的每個原子運行,然后模擬出我們的情感。"
但陳宇也承認,那80%的工具性表達,不僅會被取代,而且因為AI的自由度更高,反而能提升審美維度。只不過,提升的還是屬于人的維度,是人還沒發現的情感和精神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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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的審美會變成什么樣-
聊到未來影視上的審美變化,三個人的看法有點微妙的差異。
李少紅強調,AI現在只能做"形似"。角色看起來像人,場景看起來像真的,但里面沒有溫度,沒有眼神,沒有那種讓人心頭一緊的東西。"一部文藝作品,藝術成分最重要的是能達到審美的高度,還有人的精神意境維度,人的情感深度。這些都有了,硅基才能叫生命。"
陳宇的角度更歷史一點。他說,文藝復興時期會畫透視就是藝術家,照相術出現后,大家又去追求印象派、抽象藝術。每次技術進步,都會推動審美維度提升。"AI肯定會開拓新的審美層次。"
但他馬上補了一句:"這個新維度,仍然屬于人,而且是人還沒發現的部分。"
葉錦添對這些理論不太感興趣。他關心的是實際創作中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比如去朋友家,可能跟你想象完全不一樣,但你覺得是真的;可能跟你想象一模一樣,你反而覺得假。"很多東西很奇妙。"
但他始終在警惕:"我不相信它的東西是我想要的未知,它還是已知的范圍。"已知的東西太多,而且一直在遞增,運轉越來越快,但那不是他要的。
"藝術反映的是另外一個真實的維度。"葉錦添說,"詩是比現實高一個層級的世界。"
-人類罕有的奇點時刻-
陳宇說了句挺嚇人的話:"我們現在遇到的,是人類歷史上罕有的奇點時刻。它的意義,一點不亞于我們和外星人接觸。"
他不是危言聳聽。法律、版權、真相這些概念,都得重新定義。而我們完全沒準備好。
但話說回來,這三個人坐在那兒聊了一個多小時,倒也沒表現出多少驚慌。
葉錦添想做一個完全屬于當代的電影,搞清楚今天的電影到底應該是什么樣子。李少紅琢磨著怎么把AI用到下一部片子里,實現一些以前拍不出來的效果。陳宇想做個時間艙,用AI和全息影像還原那些觸動人心的瞬間。
三個人的答案不一樣,但底層邏輯是一樣的:技術再怎么變,電影的核心沒變——真實的情感,真實的體會,真實的感受。
葉錦添最后說:"電影就是簡單表達我們生活里面的真實感情。當它失去了這個關系,就不再是我講的電影。"
這話,聽起來有點倔,但細想想,確實是這么回事。AI能算出一萬種情節反轉,能生成逼真的角色和場景,但它算不出某個夏日午后上鋪女孩的情緒,下鋪少年的心思。
剩下的20%,就是電影之所以是電影的原因——也是人之所以是人的原因。
撰稿|筱熙
策劃 | 文娛春秋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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