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偉大戰地記者”去世，見證越戰、對話本·拉登，晚年在中國教書

CNN最具標志性的戰地記者、普利策獎得主彼得·阿內特（Peter Arnett）于12月17日在加利福尼亞州紐波特海灘去世，享年91歲。阿內特曾因報道越南戰爭而獲得普利策獎，并在隨后18年間作為CNN最知名的電視戰地記者之一，經常親臨戰爭與叛亂現場。數十年來，阿內特在槍林彈雨中穿梭，從越南的稻田到伊拉克的沙漠，為世界帶來第一手的戰爭目擊報道。阿內特也曾是屢遭抨擊的“異議者”：他記錄美軍潰敗、平民傷亡與戰爭悖論，激怒白宮與五角大樓，卻贏得同行的敬重。現任美聯社駐聯合國首席記者的伊迪絲·萊德勒（Edith Lederer）將阿內特評價為“他這一代最偉大的戰地記者之一”。

戰地報道45年

在長達45年的職業生涯中，據阿內特本人統計，阿內特先后報道了發生在亞洲、中東、歐洲和拉丁美洲的17場戰爭，最初供職于美聯社，后來轉入CNN以及其他電視和紙媒機構。他從戰區發出的第一篇報道，便是1960年老撾政變的獨家新聞。當坦克封鎖了首都萬象的電報局時，他跳入湄公河，游到泰國，尋找一條能夠接通美聯社的電報線路。“打字完成的美聯社稿件、我的護照，還有20張10美元鈔票，都被我緊緊咬在嘴里，”他在回憶錄中寫道。“他們覺得我游過那條河簡直是瘋了，但在當時，這對我來說是合理的。我必須盡快把新聞發出去。”

阿內特于1934年11月13日出生在新西蘭里弗頓。他17歲輟學，投身新聞事業。在輾轉數家媒體工作后，他于1961年以兼職美聯社記者身份報道老撾和印度尼西亞，并于次年正式加入美聯社駐西貢分社。阿內特懷著對冒險的渴望投身新聞業，并在越南找到了自己的舞臺。他在那里工作了十年，并因對越南戰爭的報道而獲得了1966年普利策國際新聞報道獎。其中一篇報道講述了一名美國上尉無力阻止他的部隊被屠殺的故事。“戰斗頭盔歪歪地罩在耳朵上，戰斗夾克在他瘦削而結實的身體上飄動，碩大的軍靴包著他短短的雙腿，他看起來就像被插在麥田中央的一只稻草人，”約翰·霍恩伯格（John Hohenberg）在《普利策獎的故事Ⅱ》（1980年）中如此描寫當時在報道現場的阿內特。

導演托馬斯·D·赫爾曼（Thomas D. Herman）曾制作紀錄片《西貢電訊》（Dateline Saigon），聚焦包括阿內特在內的5名平面媒體記者，將他們描繪為一群“戰友兄弟”，共同質疑美國政府對越南戰爭的官方敘事。另外四名記者——馬爾科姆·布朗（Malcolm Browne）、尼爾·希恩（Neil Sheehan）、戴維·哈爾伯斯塔姆（David Halberstam）以及攝影師霍斯特·法斯（Horst Faas）——后來也供職于《紐約時報》等多家媒體。時任美國總統林登·約翰遜（Lyndon Johnson）和駐越美軍司令威廉·韋斯特摩蘭（William Westmoreland）都曾質疑阿內特的報道，并試圖將他趕走，但未能成功。《紐約時報》的戴維·哈爾伯斯塔姆和尼爾·希恩，以及美聯社西貢分社社長馬爾科姆·布朗等同行，則為阿內特辯護，稱他是一名忠于所見、并以簡潔而富有分析力的語言書寫事實的敬業記者。

波折的職業生涯

1981年，阿內特加入當時仍是初創企業、全天候播報新聞的CNN。此后十年間，他報道了薩爾瓦多、黎巴嫩、阿富汗、格林納達和安哥拉的戰爭。但真正為CNN和阿內特奠定全球聲譽的是波斯灣戰爭。1991年1月17日“沙漠風暴”行動開始前幾天，他入住巴格達的拉希德酒店。大多數西方記者已按雇主要求撤離，其余記者（除CNN團隊外）被伊拉克驅逐，隨后他的CNN同事也主動離開。阿內特成為最后留在現場的西方記者，成為全球數百萬觀眾的“眼睛和耳朵”。起初他無法進行電視直播，但當空襲警報響起、炸彈震動城市時，他從酒店房間通過電話發出的報道，如同二戰倫敦大轟炸期間CBS記者愛德華·R·默羅（Edward R. Murrow）的廣播一般，牢牢抓住了觀眾。

在西方記者和電視團隊被允許重返伊拉克之前的兩周里，阿內特的獨家報道仍令全球觀眾屏息關注。當時，他不僅采訪了時任伊拉克總統薩達姆·侯賽因（Saddam Hussein），還記錄了轟炸下伊拉克平民的艱難處境，以及民用掩體和其他非軍事設施的毀壞。薩達姆也并非是阿內特采訪的唯一一個爭議性人物。1997年3月，阿內特在阿富汗一處秘密山地據點對“基地”組織領導人奧薩馬·本·拉登（Osama bin Laden）進行了長達90分鐘的錄像采訪。本·拉登在其中對美國發出“圣戰”威脅，這比2001年9月11日的恐怖襲擊早了數年。被問及計劃時，本·拉登回答：“如果真主愿意，你們會在媒體上看到、聽到。”

此后，阿內特的職業生涯受到連番打擊。1999年，阿內特在主持紀錄片《颶風行動》（Operation Tailwind）后離開CNN。該片聲稱美國曾于1970年在老撾一座村莊使用沙林毒氣，試圖殺死越戰期間叛逃的美軍士兵。華盛頓方面否認并抗議后，CNN的調查發現相關指控缺乏有力證據。CNN隨后撤回報道，并解雇了幾乎所有參與制作該節目的人員。2003年，他又因自己所稱的“一次愚蠢的判斷失誤”而丟了工作。當時，美軍主導的聯軍入侵伊拉克，而阿內特同意接受伊拉克國家電視臺采訪，稱贊伊拉克士氣，并表示聯軍的戰爭計劃將因“伊拉克的抵抗”而失敗，這番言論被認為損害了記者的中立性。他隨后道歉，但仍迅速被NBC和《國家地理》解雇。他一度輝煌的職業生涯由此急轉直下，盡管之后幾年仍能找到工作，卻再也未能恢復。

晚年在中國教書

阿內特晚年居住在加州噴泉谷，2007年從記者崗位退休，隨后在中國汕頭大學教授新聞學。他的回憶錄包括《戰場現場直播：從越南到巴格達，35年的世界戰爭地帶》（1994年）和《西貢陷落》（2015年）。

《洛杉磯時報》評論員喬納森·基爾施（Jonathan Kirsch）在評述第一本回憶錄時寫道：“阿內特的書首先是一個尖銳的提醒：新聞技術或許會改變，但成就優秀新聞的品質不會改變。《戰場現場直播》所展現的真正關鍵，是沖勁、老練、想象力、機智與純粹的身體勇氣——而這些，阿內特都極為充沛。”

除普利策獎外，他的報道還贏得了其他諸多獎項，美國海外新聞俱樂部還授予他終身成就獎。但包括數十名國會議員在內的批評者指責他充當薩達姆的喉舌、同情伊拉克，甚至危及美軍生命。阿內特駁斥了這些指控，稱自己只是如實報道新聞。從越南的叢林到伊拉克，阿內特不斷打破新聞紀錄與既有規則，多次激怒白宮，但同時也激勵了一代又一代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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