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夏天,珠海拱北口岸。
人很多,隊伍排得老長。
姜思章站在隊尾,手里攥著港澳通行證,汗水順著鬢角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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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來不像是第一次辦手續(xù),卻緊張得像第一次出門的學(xué)生,眼神始終不敢抬起來。
輪到他時,工作人員什么都沒問,只是低著頭翻證件。
然后,從抽屜里拿出一張臺灣同胞旅行證,撕掉背面的那層膠紙,貼在他的證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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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章的動作很輕,紙張幾乎沒發(fā)出聲音。
蓋完章,工作人員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低聲說:“這個,等回臺灣前可以撕掉。”
說完就轉(zhuǎn)頭去處理下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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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思章站在那兒沒動。
他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也知道這句話背后藏了多少東西。
那一瞬間,他手心全是汗,眼眶突然就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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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一句簡單的提醒——這是個安排。
是個照顧。
是個早就想好了的、對過來人最體貼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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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說起來,這事兒還得從三十多年前講起。
1950年春,舟山。
那會兒舟山剛經(jīng)歷過一場拉鋸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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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軍正在推進,國民黨兵力吃緊,開始在沿海抓人。
姜思章才14歲,剛念初中。
那天他下課回家,拎著飯盒,誰也沒想到,飯還沒吃上,就被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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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征兵。
那會兒哪兒有什么手續(xù),全是野蠻征調(diào)。
一群學(xué)生被押著走到碼頭,直接送上軍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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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登記。
沒有身份。
沒有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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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艙悶熱,潮濕,空氣里混著柴油味和汗臭味。
有人哭,有人喊,說要回家。
有人試圖跳海,結(jié)果被當(dāng)場擊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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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響之后,所有人都安靜了。
姜思章也是那時候明白的——自己回不去了。
那個年代,像他這樣的少年兵不在少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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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jù)臺灣“國防部”1970年代的內(nèi)部統(tǒng)計,僅1950年那一年通過舟山、廈門、汕頭等地被帶到臺灣的“非正規(guī)兵員”超過4000人,很多人年紀(jì)都在15歲以下。
姜思章被送到高雄的兵營。
他從未摸過槍,卻被迫參加訓(xùn)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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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出操,晚上拉練。
吃的是稀飯,睡的是舊倉庫改造的通鋪。
軍裝是別人穿舊的,衣服大得像披風(fēng),袖口已經(jīng)磨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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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他學(xué)會了閉嘴。
不能說自己從哪兒來,不能提家人。
兵營里誰說多了話,輕則被禁閉,重則被調(diào)崗打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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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晚上哭出聲,第二天就消失了。
他從一個初中生,變成了一個沒有名字的兵。
退伍是在197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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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dāng)了二十多年兵,退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中年人了。
肩上有了軍階,但心里早已麻木。
他轉(zhuǎn)去臺北一所中學(xué)教書,過起了所謂的“正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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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只是表面上正常。
他經(jīng)常半夜醒來,夢見舟山的碼頭,夢見母親站在巷口叫他回家。
醒來之后,窗外是臺北的風(fēng),心里卻是東海的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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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兒,不得不提一個背景。
那時候臺灣處在“戒嚴”狀態(tài),任何和大陸的通信都屬于“敏感行為”。
但姜思章沒辦法,他必須知道家人還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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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偷偷往“唐光華信箱”投過信,也托美國牧師帶過家書,還找過從香港進香的信徒幫忙轉(zhuǎn)信。
結(jié)果都一樣——沒有回音。
有人因為寫信被抓,他也險些丟了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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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比起不知道父母生死,他寧愿冒這個險。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1978年。
一位香港親戚突然帶來消息:信收到了。
是他用弟弟名字寄出的。
一封用了三十年才送達的信。
回信很短:“父母尚在,新家在此。”
他讀了好幾遍,最后坐在床邊哭了整整一夜。
從那以后,他開始籌備回家的事。
可那時候還沒有“探親政策”,只能繞路。
他找了一個香港的朋友冒充親戚,以“探望舅舅”為由申請赴港,又找了臺北的熟人擔(dān)保。
計劃細致到每一步。
住哪兒、走哪條線、證件藏哪兒,都排練過。
他甚至把路線寫在一張紙上,藏在枕頭底下,每天臨睡前看一遍。
1982年夏天,他終于從臺北飛到香港,再轉(zhuǎn)澳門,最后到了珠海。
那天他站在拱北口岸,排在隊尾,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這次不成功,就再也回不去了。”
就是在那兒,那個工作人員說了那句話。
“這個,回去可以撕掉。”
那一刻,他才確定,自己真的能回家。
他從珠海趕往廣州,再飛上海,最后坐火車回到寧波。
再從碼頭搭船到岱山。
母親早已年邁,站在碼頭邊時身體已經(jīng)佝僂。
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船還沒靠岸,他已經(jīng)跳下去,一路奔過去,跪在母親腳下。
“阿媽,我回來了——”
那天的風(fēng)很大。
碼頭邊的人都停下了腳步。
有人捂著嘴,有人轉(zhuǎn)過頭去。
三十年沒見,一句話都沒說,母親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
“回來了就好。”
后來幾天,村里張燈結(jié)彩,鄰居們都來吃飯。
三代人圍了三大桌。
那些年少時的伙伴,有的還在,有的已經(jīng)不在。
鄰居老張坐在桌角,喝了口酒,突然說了一句:“姜家兒子都能回來,我家的,會不會也還活著?”
姜思章聽著這話,沒說話。
只是點了點頭。
回到臺北以后,他陸續(xù)寫信、打電話,幫其他老兵聯(lián)系大陸的親屬。
有的找到了,有的沒找到。
他一封封記下來,用紅筆在信封上寫“已回音”或“無回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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