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神社，坐上了被告席

12月23日，10名二戰時期被日軍強制征兵的韓國遇難者遺屬，竟然把日本右翼的“精神家園”靖國神社告上了法庭。

這些遺屬向首爾中央地方法院提起訴訟，要求靖國神社撤下他們被合祀的先人牌位，并向日本政府和靖國神社索賠8.8億韓元。

韓國民間機構民族問題研究所和太平洋戰爭受害者賠償推進會當天在首爾召開記者會并發布了上述消息。這兩家機構都是韓國民間推動韓日歷史議題和受害者權益訴求的重要組織，在慰安婦、強征勞工、殖民地索賠等問題上與遺屬團體保持長期合作關系。他們長期參與訴訟與社會運動，是協調此次向首爾中央地方法院提起靖國神社合祀訴訟的重要推動力量。

那么，為什么會有那么多韓國人被合祀在靖國神社呢？這就要從二戰時期說起。

靖國神社位于日本東京，建于1869年，因合祀東條英機等14名太平洋戰爭甲級戰犯而臭名昭著。

不過，除了甲級戰犯以外，靖國神社的合祀對象多達246萬余人，涵蓋甲午戰爭、日俄戰爭、侵華戰爭及太平洋戰爭期間的戰死者和因戰爭死亡人員。靖國神社的祭祀體系以“為國殉難者”為核心標準，不區分戰爭性質、個人動機或是否自愿參戰。

被合祀于靖國神社的2萬多名韓籍人員，主要來源于日本在全面侵華及太平洋戰爭期間，對朝鮮半島實施的系統性戰爭動員。1938年日本頒布《國家總動員法》后，將殖民地納入統一征用體系，大量朝鮮人被強制征兵，從事前線作戰、運輸、修筑工事、軍工生產及高強度后勤勞役，死亡原因包括戰斗傷亡、空襲、疾病、饑餓、過勞及事故。

戰后，日本政府依據戰爭時期的動員與軍籍記錄，將在動員體系內死亡的人員統一認定為“為國殉難者”，并將其姓名登記入靖國神社祭祀名冊。

日本厚生勞動省自1956年起，指示地方政府配合靖國神社的合祀工作，將包括朝鮮半島在內的戰死者名單上報靖國神社。隨后多年間，相關信息不斷被轉交，最終致使約2萬多名被日本殖民當局強制征兵并在征用期間死亡的韓籍人員被寫入靖國神社的“祭神名簿”和“祭神名票”，成為合祀對象之一。

這一消息直到上世紀90年代才傳到韓國，迅速引起了家屬們的強烈不滿。在韓國遺屬看來，這些韓籍親人當年是在日本殖民統治下被強征、被迫送死的，壓根不是自愿為日本打仗，可戰后名字卻被硬塞進了靖國神社。

他們強調：這些人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絕不是侵略者的幫兇。把受害者硬拉去和甲級戰犯一起當“英靈”供著，這是對死者身份的徹底歪曲。親人被強行塞進加害者的陣營，后人也跟著蒙羞，換誰都忍不了。

他們強烈要求，必須取消合祀、刪掉名字，撤銷這種荒唐的“身份認定”，還死者一個清白。

在過去的20多年里，韓國遺屬已經多次提起訴訟，要求刪除名字。

2001年6月，家屬首次向東京地方法院提起訴訟，要求刪名，東京地方法院在2006年5月26日一審駁回訴訟，認可日本政府把“戰歿者信息”交付靖國神社的做法在法律上不構成侵權。

2007年2月，11名韓國原告向東京地方法院起訴日本政府與靖國神社，要求刪名，并提出賠償和道歉請求。東京地方法院最終駁回了原告的訴求，認為合祀行為不構成侵權。

2011年，又有遺屬以類似理由向日本法院提起請求，要求撤銷其親屬的合祀。日本法院再次駁回了原告的訴求，理由是靖國神社為私人宗教法人，其合祀行為屬于宗教活動范疇，法院不宜干預。

2013年10月，27名韓國遺屬提起訴訟要求刪除親屬姓名；東京地方法院在2019年5月判原告敗訴。原告上訴后，2025年1月17日，日本最高法院終審維持原判。

看到訴訟的路子在日本走不通，韓籍遺屬決定換場地繼續戰斗，向韓國法院提起了訴訟。這意味著受害者們開始把靖國神社的合祀行為從日本國內的宗教事務，拉入國際與他國司法審查的視野之中，突破了以往訴訟路徑的限制，有著突破性的意義。

這次起訴不同于以往的是，韓國遺屬明確將日本政府列為被抗議和追責對象，核心在于合祀行為并非單純由靖國神社自行完成。正是日本政府在未征得本人及家屬同意的情況下，向靖國神社提供被強征韓籍軍人、軍屬的姓名、死亡時間等個人信息，才使這些被納入了祭祀體系。遺屬因此認為，合祀是日本政府深度參與、主動推動的結果，構成了對死者人格權的持續侵害。

這一訴訟體現的是韓國政府在日韓關系上的一個重大轉向。2023年3月，時任韓國總統尹錫悅政府在處理二戰強征勞工賠償問題時，提出由韓方設立基金代替日本企業或日本政府向受害者支付賠償，這被一些韓國輿論批評為“用韓國的錢賠償日本應賠的責任”，引發巨大爭議。

這一次，在尹錫悅下臺之后，韓國新一屆政府在對日關系上不再把“歷史問題凍結”作為優先目標，韓國民間對歷史問題的追責再次獲得了行動空間。受害者遺屬也等到了機會，終于能在自家地盤把靖國神社和日本政府告上法庭。

這樣的結局，是日本未曾想到的。韓國國內政治環境的變化，使日本不再享有“韓方主動兜底”的便利。訴訟地點從日本法院轉移至韓國法院，意味著日本政府開始被置于他國司法和輿論的審視之下，對歷史問題的責任將難以逃脫。無論如何，日本的內憂外患又多了一樁：在高市早苗政府做下無數不得人心的事情之后，我們更加看清了——這個國家所涉及的歷史問題，從來就不應當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