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命,生下來就像一張畫好了格子的紙,每一步都清清楚楚。
上海法租界一個洋行高級會計的女兒,長大了讀教會護校,出來當個護士,再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這輩子就算穩了。
1919年出生的左英,拿到的就是這么一張紙,可她偏偏沒按格子走,用自己的一輩子,把這張紙涂抹成了一幅誰也想不到的畫。
這張畫的底色,是從1937年上海的血腥味兒開始變的。
那時候左英還是仁濟醫院的實習護士,才18歲,每天見到的不是病,是戰爭的碎片。
擔架一抬抬地往里送,上面的人沒幾個是完整的。
她腦子里最深的一幕,是一個兵,肚子豁開了,腸子都掛在外面,兩只手還死死地攥著旗子。
那種感覺沒法說,就像有人拿錐子在你心上鉆,疼得你睡不著覺。
![]()
原本那個只知道課本和弄堂里那點風花雪月的上海姑娘,一夜之間就明白了什么叫國破家亡。
她沒嚷嚷著上街游行,而是干了件更實在,也更玩命的事。
她利用在醫院的方便,把紗布、藥品、手術鉗子,一點一點地往外“偷”。
這些救命的東西,被她藏在籃子底下,冒著隨時可能被日本人攔下盤查的風險,送到了四行倉庫那些守軍的手里。
從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個旁觀者了。
一年后,1938年,仁濟醫院那個堆煤的地下室,又黑又潮,空氣里都是煤灰味。
就在這么個地方,左英對著一面紅旗舉起了拳頭。
給她領誓的人叫曹荻秋,幾十年后成了上海的市長。
![]()
這一拳下去,算是跟過去那個安穩的“左小姐”徹底告別了,一個全新的左英,被推進了歷史的洪流里。
1939年,一紙命令把左英送上了去皖南的小火輪。
跟她一起的還有幾個上海來的護士姐妹,大家伙兒心里都揣著一團火,要去看看新四軍到底是個啥樣。
結果船一靠岸,所有人的火都快被現實的冷水澆滅了。
所謂的“軍部醫院”,就是鄉下幾間破祠堂,屋頂漏風,墻壁透光。
她們從上海帶來的那些關于無菌操作、先進醫療的知識,在這里連個施展的地方都找不著。
手術器械銹得能刮下一層土,消毒全靠跟老鄉借來的煮豬食的大鐵鍋。
這還不是最頭疼的。
![]()
最頭疼的是人跟人之間的那道墻。
她們這些知識分子出身的醫護人員,跟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傷員,互相看不順眼。
傷員們私下里嘀咕,說這些“少爺小姐”嬌氣,靠不住;醫生們也抱怨,說戰士們不講衛生,瞎胡來,跟他們說話費勁。
這種時候,就看出來左英跟別人不一樣了。
她沒抱怨,也沒退縮。
她從上海帶過來一張高壓滅-菌鍋的圖紙,這玩意兒在當時就是寶貝。
她領著幾個戰士,找來人家不要的汽油桶,叮叮當當地敲,硬是給敲打出個能用的消毒設備。
這一下,讓那些覺得她嬌氣的戰士們閉了嘴。
![]()
更絕的還在后頭。
醫院里缺金屬器械,鑷子、止血鉗比子彈還金貴。
左英就把眼光瞄向了皖南遍地的毛竹。
她自己動手,把竹子削成鑷子、藥盤、夾板,甚至骨夾板。
光做出來還不行,怎么消毒是個大問題。
她反復試驗,摸索出了一套高溫蒸煮加上酒精浸泡的流程,確保這些竹家伙事兒用起來是安全的。
戰士們看著她用竹片子從傷口里夾出彈片,都覺得神了,管這叫“左英的魔術”。
她不光搗鼓東西,還搗鼓人。
![]()
她走到傷員的床邊,用最土、最直接的話給他們講為啥傷口不能用手摸,為啥藥要按時吃。
回頭又去找那些醫生,勸他們多點耐心,說戰士們在戰場上命都不要了,就是生活習慣粗了點,得慢慢來。
就這么一來二去,祠堂醫院里那股子互相瞧不上的勁兒慢慢就散了,大家開始真正像一家人。
后來周恩來到皖南視察,聽說了這些事,特地把所有醫護人員叫到一起開了個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夸了左英。
1945年,延安的土窯洞前,左英和劉培善結婚了。
劉培善當時是華中局的組織部長。
婚禮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沒有婚紗,兩人就穿著洗得發白的軍裝;沒有酒席,戰友們湊了點花生紅棗就算賀禮。
證婚人是陳毅,他笑著說:“一個在前線領兵,一個在后方救人,你們倆這是天生一對。”
![]()
這句話,就像是給他倆的婚姻定了調。
沒過幾天,左英就接到了命令,要回新四軍。
劉培善送她,送了一里又一里,話不多,最后就一句:“你去救你的傷員,我去打我的仗,咱們分頭守著這塊地。”
解放戰爭一開打,左英就成了真正的戰地醫療指揮員。
她的救護隊就像一面旗子,哪兒的槍炮聲最響,就插在哪兒。
孟良崮戰役,救護所就設在山溝里,頭頂上就是炮彈飛來飛去。
一顆炮彈就落在不遠處,彈片飛過來,直接劃開了她的小腿,血一下子就把褲子給浸透了。
衛生員嚇壞了,要抬她下去,被她一聲吼了回去:“慌什么!
![]()
把褲腿剪開,我自己來,后面還有人等著呢!”
她就那么咬著牙,自己給自己清洗、上藥、包扎,完事兒了,腿站不直,就跪在地上繼續給傷員處理傷口。
這條腿,從那以后就落下了毛病,走路有點跛。
到了淮海戰役,天冷得能把骨頭凍裂。
救護所里連個火盆都沒有,左英的手凍得跟胡蘿卜似的,又紅又腫,可給傷員換藥的時候,那雙手還穩得很。
她看到一個小戰士,兩條腿凍得發紫,眼看就要廢了。
她想都沒想,把自己腳上唯一的一雙棉鞋脫下來,給小戰士穿上,自己就用塊破布裹著腳。
和平年代來了,左英跟著部隊留在了福建。
![]()
她脫下軍裝,當了福建省衛生廳的廳長,開始打另一場仗——跟地方病打。
為了治好折磨了無數人的絲蟲病,也就是“橡皮腿病”,她聽說泉州鄉下有個老中醫有土辦法,二話不說就帶著醫療隊去了。
她在那兒一住就是好幾天,像個小學生一樣跟在老中醫后面學,把人家的“烘綁療法”一點一點記下來,回去再組織專家研究改良,最后在全省推廣。
后來那些動蕩的年頭,丈夫劉培善蒙冤去世,她自己也受了牽連。
最難的時候,她把丈夫所有的資料和自己一輩子的醫療筆記都鎖進了箱子,靠著讀書寫字熬了過來。
直到1970年,周總理親自過問,她才調回上海,當了上海第二醫學院的黨委書記。
晚年,她還在為提高護士待遇、多建社區醫院這些事奔走。
2011年,93歲的左英走了。
![]()
臨終前,她對孩子們說,要把那個護士基金的事落實好。
這個基金會,現在還在幫助著年輕的護士們。
她的兩個兒子,劉勝和劉曉榕,后來都成了將軍。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