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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誰愿意背井離鄉(xiāng)來非洲?
“非非,晚上吃了沒?”
我剛剛回到房間,就聽到三哥在窗臺前喊我。
我大聲回應:“沒吃!”
我心里嘀咕,三哥也太有意思了。自從我放出口風說不吃晚飯減肥,他就隔三差五問問我吃晚飯沒。我知道他沒有惡意,他就是想看我立的這個flag什么時候倒下。
“你現(xiàn)在有空沒?@X¥*……&*”
“三哥,你說啥?”
我在房間里聽的不清楚,便走出自己的房間,來到廊亭。
“三哥,你說啥?”
我又重復了一遍。廊亭的燈沒有打開,我看不清三哥望向我的表情,只看到他正在穿那雙小麥色的耐克空軍一號鞋。
“你四哥被抓到警察局去了!”他說道。
“啊?”
“警察局的人說他在店里(飯店)無證賣酒水。警察已經(jīng)去過一次了,他們沒處理,這次把人抓起來了!”三哥解釋道。
“哦!”
“你有空沒?”三哥問我。“跟我去警局撈人!你給我當翻譯。”
“好!”
我?guī)缀鯖]多想就答應了,但話剛出口,心里便涌上一絲擔憂。借著房間里透出的昏黃燈光,我看見三哥的臉上沒有酒意,這讓我稍微松了口氣。
我匆匆回房,先穿上那雙黑色的耐克空軍一號,又套上沖鋒衣。倒不是因為哈拉雷的夜晚有多涼快(事實上,這個時節(jié)的夜風有些悶)而是沖鋒衣的口袋能裝下我的護照和駕照。畢竟我是去“撈人”的,真要是把人沒撈出來,反把自己搭進去,那可就尷尬了。
我把護照塞進口袋時,看著旁邊那點可憐的美元現(xiàn)金,猶豫了一秒,還是決定帶上。關(guān)鍵時刻,說不定能派上用場。讓我猶豫的原因也簡單:哈拉雷正臨近“圣誕劫”,最近常聽說華人晚上被搶。我倒是不怕錢被搶,真遇上了我也能禮貌地全部奉上。我其實最擔心的是手機。這部手機陪了我一年多,已經(jīng)有點感情了。
在這份急促與輕微的焦慮里,我深吸一口氣,拉開門,匆匆走入夜色。
“三哥,走!”
我跳上了三哥的吉普車,去往我也不知道在哪的警察局,撈四哥。
三哥的營救策略
車駛出院子沒一會,三哥就點起了一根煙。為了照顧我的感受,他降下了車窗。由于最近感冒了,他抽幾口,便會嗑幾聲。
在我眼中,三哥是個江湖經(jīng)驗豐富的人,平時津巴布韋華人社區(qū)的很多小道消息也都是從他那里聽到的。所以跟他去警局撈人,我還有個私心就是希望看看一個成熟的人面對危機情況會怎么處理。
沒過多久,三哥又和我聊起四哥被抓的事。他先把事情的起因重復了一遍,接著壓低聲音說:“警察局就是要錢!”
我沒接話,只是靜靜聽著。過了片刻,他又補了一句:“明天我們老大正好要見這個警察局的老大,不行……”
他說到這兒沒繼續(xù)往下講,但我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大半:不愧是三哥。一方面,只要摸清對方想要什么,我們也就知道該怎么處理;另一方面,萬一判斷失誤、對方來真的,我們也還有一些非常規(guī)的辦法可以用。
“津巴布韋現(xiàn)在是想錢想瘋了!”轉(zhuǎn)過一個路口,三哥忍不住抱怨起來,“他們早就不再賣酒水了,上次去過就知道。”
在津巴布韋,經(jīng)商環(huán)境本就不算友好,再加上不少華人在政策的灰色地帶謀生——比如四哥做的是餐飲,證件多、辦理慢和難,自然就成了某些部門和官員權(quán)力尋租的重點對象。對很多中國人來說,被罰錢可以理解、也能接受;但一罰再罰,就會讓人壓不住火了。
“是啊。”我順勢應了一句。
抱怨完哈拉雷的大環(huán)境,三哥又開始叨念四哥:“我跟他們說了多少次,讓他們?nèi)マk證偏不辦。一個賣酒水的證能花多少錢?”
“也不能這么說,三哥。”我替四哥解釋,“在津巴布韋,你不是缺這個證,就是缺那個證。賣酒證只是個理由,那幫警察總能挑出毛病來,最后還是要錢。”
“是的!”三哥應了一聲,沒再繼續(xù)抱怨。他掏出手機,開始給二麻子哥發(fā)微信語音。四哥和二麻子哥是合伙開餐廳的,這次四哥被抓了,二麻子哥倒是沒事。
他們用的是湖南老家的方言,我只聽得半懂不懂,但大意還是明白:我們暫時不去警察局,而是先趕去事發(fā)的餐廳。大概之前只是簡單說過情況,三哥也得親自去問清楚細節(jié)。否則貿(mào)然去警察局,力度一旦用錯,別說撈人了,反而容易起反作用。
說到這時,我們的車已經(jīng)駛?cè)搿靶惗亍薄子忻母蝗松倘ΑR宦飞先绮粩喑嚕贮c上一支煙。夜里的哈拉雷,許多路燈都不亮,高速行駛時視線本就有限,再加上不少當?shù)厝讼矚g靠著馬路邊走,黑燈瞎火的,有時真來不及反應。更別提津巴布韋酒駕現(xiàn)象嚴重,我不僅擔心我們撞上別人,也擔心別人撞上我們。
我努力裝得鎮(zhèn)定,好像自己很有經(jīng)驗似的,但每到關(guān)鍵時刻,還是忍不住提醒三哥減速、留神。
一路上我們都沒再說話。三哥又點了第三根煙,呼吸里還是帶點急促,但咳嗽倒沒剛才那么頻繁了。
沒多久,我們便抵達了四哥和二麻子哥合伙開的那家餐廳。餐廳燈火通明,生意依舊火爆,客人坐得滿滿當當。三哥快步?jīng)_進去,把正在廚房忙得滿頭大汗的二麻子哥叫了出來。
二麻子哥見到我,沖我笑了笑,又隨手給三哥遞了一根煙。他們用那種更為抽象的湖南方言聊了起來,我完全聽不懂,只能靠觀察他們的表情和語氣猜測內(nèi)容。后來想想,三哥大概率是在確認自己之前的判斷,并順便問清楚四哥到底被扣在哪個警察局。
二麻子哥還得回去炒菜,沒有多耽誤。我們隨即又跳上吉普車,朝市中心那家警察局駛?cè)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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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拉雷市中心,晚上8點多,車流量依然很大
餐廳離警察局其實不算遠。三哥帶著我左一拐、右一繞,很快就到了定位附近,可偏偏就是看不到那家警察局的影子。
于是,大晚上的,我們就在哈拉雷市中心開始“尋寶”。白天熱鬧得水泄不通的商業(yè)區(qū),夜里卻像被抽空了生命力,街道空曠而寂靜,偶爾只有一兩個加班的當?shù)厝舜掖衣愤^。
我忍不住跟三哥開玩笑:“我倆是真勇啊,要是這個地方換到南非,我肯定不敢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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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個較為繁華的路口,我看到了哈拉雷市中心地標——Joina City
三哥在街道的另一頭叫我,說是找到了那個警察局。我們到了警察局門口,三哥沒等我,直接就進了警察局的小門。
我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直接走進去,突然身后“唰”地竄出來一個黑人警察。原來他一直在警察局對面觀察我們,確認我們不像來鬧事的,才上前來搭話。
我當時嚇了一跳,心里“咯噔”了一聲。但轉(zhuǎn)念又想:我都到警察局門口了,要真在這里被搶,那津巴就太荒唐了。為了緩和尷尬,我趕緊用紹納語跟他打招呼。他一聽我會說本地語言,立刻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容真誠得很,空氣里的緊繃感瞬間消散了。
他走在最前面,帶著我們穿過狹窄的走廊,將我們領(lǐng)到四哥被扣留的辦公室門里。
要多少,我們談嘛!
見到四哥,我先開口打了招呼。四哥看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非非,來啦!”
辦公室里除了我們幾個中國人,還有三名當?shù)鼐臁覀冞M來的那位站在一旁,另外兩位:一位坐在辦公桌前,另一位盯著電腦敲敲打打。從位置和氣場來看,坐在桌前的顯然是他們的頭。
大家心里都清楚怎么回事,四哥也沒多說什么。我知道,接下來就是我這個“臨時翻譯”上場的時刻了。我用紹納語和警官寒暄了幾句,那位原本面無表情的警察頓時露出了標準的大白牙微笑,氣氛立刻緩和不少。
我簡單介紹了我們幾人的身份和關(guān)系,隨后警察開始向我說明情況。
他先介紹了自己所在的部門和負責的范圍,然后又解釋抓捕四哥的前因后果。原來,他們在本月月初就去過四哥的店里,發(fā)現(xiàn)有賣酒水的情況,于是讓四哥到警局“交代情況、接受處理”。但大半個月過去了,四哥他們遲遲沒有去,警局領(lǐng)導怒了,干脆直接派人把四哥給抓來了。
他還想繼續(xù)說,但我搶過了話口。
我說,在我給四哥翻譯之前,我必須先代表四哥向你們道歉。我需要向警局道兩個歉:第一,我們的疏忽讓你們今晚加班,這是我們的不對;第二,我們的確存在證件不齊全的問題,這一點我們也應該道歉。
那位警官明顯愣了一下。他大概沒想到中國人不是先爭論、也不是先找借口,而是直接開口認錯。他的語氣也從剛才的嚴厲,明顯緩和了幾分。
我轉(zhuǎn)頭把剛才的話翻給四哥聽,翻完又重新面對那位警察,繼續(xù)和他溝通。
他拿出一份手寫報告,上面記錄著一些四哥飯店存在的問題。原來四哥的飯店除了缺賣酒水證,還有一些其他問題。他說,現(xiàn)在另一位警察要在電腦系統(tǒng)中出一份報告,希望我翻譯給四哥,讓他提供下證件信息。另外,按照規(guī)定,這里無法拘留四哥,他們需要在今晚將四哥轉(zhuǎn)移到附近可以拘押四哥的地方,等待兩天后開庭審理。
我給四哥翻譯,四哥說自己不要上法庭。
我再次轉(zhuǎn)向那位警察,臉上掛著一副“職業(yè)假笑”,對他說,我們已經(jīng)為自己的錯誤道了歉,想請他給點建議。四哥不想被繼續(xù)扣押,也不想走到上法庭那一步。
可能是第一次見面,這位警官反問了我一句:“你說我能有什么建議?倒是你,有什么建議?”
我一時間被問住了,也只能把剛才的話再重復一遍。
他倒也沒繼續(xù)為難我,只是轉(zhuǎn)向坐在電腦前的同事,用當?shù)卣Z言說了幾句。那位同事隨即站起來,示意我跟他出去。在辦公室外的走廊里,他停下腳步,示意這里可以“談一談”。
那一刻我其實有點不明白:明明辦公室里都是自己人,大家心照不宣都清楚彼此想要什么,為什么還要特意把我?guī)С鰜砹模课覓吡艘谎坜k公室四周,連監(jiān)控都沒有。事后想想,或許這位警察也知道接下來要談的內(nèi)容不太“體面”,在外面處理,心里會更好受一點。
面對他,我照例用了自己和當?shù)厝舜蚪坏赖摹叭住保何帐帧⒙殬I(yè)假笑,外加一句紹納語問候。他被我逗笑了,但很快把表情收回來,認真地問我:“你們打算給多少錢?”
凡是砍過價的人都懂,這種時候誰先開口,誰就吃虧。于是我也笑著回了一句:“我不知道您那邊的想法,不然您先給個價格?”
對方?jīng)]有直接說數(shù)字,而是先告訴我,如果他們不放我們一馬,會發(fā)生什么。
他說,首先會把四哥送上法庭,必須請律師,最起碼要花 500 美元;其次,四哥身上還有好幾項指控,每一項都要花幾百美元處理;如果一次開庭處理不完,后續(xù)每開一次庭又是新一筆費用。
他最后給出一個“推算數(shù)字”:5000 美元。
三哥就在我旁邊,聽到這話立刻搖頭:“太高了,最多給 1000 美元。” 他說完這句,就讓我繼續(xù)跟那位警察談價,自己則轉(zhuǎn)身進辦公室,把情況告訴四哥。
我心里很清楚,這個警察并不想跟我們鬧到魚死網(wǎng)破,但問題是我手上也沒有什么真正的談判籌碼。只能繼續(xù)道歉、繼續(xù)拉他共情。
我對他說:“兄弟,你也知道,在津巴謀生有多難。他們是犯了錯,但也只是普通老百姓,哪有能力掏 5000 美元?他們最多只能付 1000。”
我不知道是我的說法打動了他,還是因為我的禮貌讓他心軟,又或者只是因為 1000 美元本來就落在他們的心理價位里,他居然直接點頭接受了,只是說還得去跟領(lǐng)導確認一下。
說實話,我當時還有點后悔:我這還沒開始真正“砍價”呢,他怎么就接受了。
不過四哥已經(jīng)默認了這個數(shù)字,事情能快點解決也好,我也就沒再說什么。我們身上的現(xiàn)金不夠,三哥便給二麻子哥打電話,讓他趕緊把錢送過來。
等待的這段時間,我便和這位態(tài)度友善的警察聊了起來。
我首先問他:四哥這次能解決,可那些證件還沒辦下來,下次他們再去查,不又得重來一遍嗎?
他先是告訴我應該去哪些部門、走哪些流程把證補齊。隨后,他跟我說了幾句掏心窩子的話——關(guān)于他們怎么看中國人、怎么看“合規(guī)”。他說:“我們都知道,在津巴布韋做生意確實很難,沒有哪家企業(yè)能做到百分之百合規(guī)。但中國人至少要努力做到70%的合規(guī)。我們每次去查,你們不是缺這個證,就是缺那個證。有些證真的很好辦,只是你們懶得去辦。”
我倒不覺得他在廢話,反而覺得這是個挺實在的建議。對于那些在津巴經(jīng)商、又難免游走在灰色地帶的中國人來說——不能完全合規(guī),不代表可以完全不管合規(guī)。
他繼續(xù)和我聊合規(guī)的事。我點點頭,但心里也在盤算另外一個更現(xiàn)實的層面。這個不是他明說的,而是我在津巴這些年慢慢體會到的。
在這片土地上,中國人其實得學會跟自己“討厭的人”做朋友。警察上門來查,你板著臉、怒目而視,對方怎么可能輕輕放過你?金額是可以談的,人情也是可以談的。有時候不是一定要給錢,換成別的方式也行。比如關(guān)系處好一點,偶爾請他們來飯店吃一頓飯;又比如提前打個招呼,態(tài)度誠懇一些。在津巴布韋,不少事都不在“制度”里,而在“關(guān)系”里。你把所有問題都堆在對方身上,指出他們的缺點,并不能讓你自己脫身。很多時候,是互相給對方面子,事情才能順順利利地過。
誰都不容易!
過了一會兒,二麻子哥和另一個朋友開車把錢送了過來,我們又返回了辦公室。對方果然真的給領(lǐng)導打了電話請示。我一度有些困惑:難道他們的演技真的這么專業(yè)?難道從頭到尾都保持在“戲”里,就我一個人跳戲了?這三名警員也不可能吞下這筆錢不匯報,那他們?yōu)槭裁催€要特意多此一舉?這件事我至今想不明白。
我們把錢交上去,對方辦理完一些手續(xù)后,我們便準備離開警察局。臨走前,我先是向他們表達感謝——畢竟今晚他們愿意放我們一馬;然后我繼續(xù)試著共情,說這 1000 美元是他們兩周的收入,這筆錢對他們來說已經(jīng)很重了,若不是萬不得已,他們根本負擔不起。
警官點點頭,表示理解,還留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說以后若有任何部門去餐廳找麻煩,可以直接給他打電話。我當然不信,但還是笑著客客氣氣地點頭道別,和三哥一起離開了警局。
二麻子哥本來邀請我們回去吃點宵夜,但那時已經(jīng)快晚上十點,我們便婉拒了,重新跳上了吉普車。三哥遞給我一瓶冰可樂,顯然是二麻子哥特地帶來的。他自己痛快地灌了一口,隨后一腳油門,朝家的方向駛?cè)ァ?/p>
在回程的路上,三哥一邊開車,一邊感慨:落后就要挨打,沒錢就要受欺負;另一方面,他也心疼中國人在這片陌生土地上的不易。
是啊,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誰愿意背井離鄉(xiāng)來非洲?大家來津巴布韋發(fā)展,都有自己的原因。四哥和二麻子哥還是三哥介紹來的,他知道他們背后的艱難,也知道他們的無奈。來了津巴,生意雖然慢慢起色了,卻每天都像踩在鋼絲上,提心吊膽,也是夠苦的。
他們是華人社區(qū)的一部分,像他們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在某些人的眼里,他們是“麻煩制造者”。可是,我又實在不忍心責怪他們。我不能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評判他們,因為他們有他們的不容易。
下車的時候,三哥見我還沒打開那瓶可樂,有些驚訝地問:“你真不喝啊?”
“不喝了。”我隨口回應,隨后便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文章來源:小志在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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