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大唐,書家輩出。作為“初唐四家”之一的歐陽詢更是首當其沖,他將北碑與二王合并醞釀,融南北派書風于一爐,而后自成一體,后人稱之為“歐體”。
觀歐字不難發現,其有戈戟森然的險絕,又有點畫精妙的秀骨清像;既有骨力勁峭、法度嚴整之態,復有濃纖得度、勻粹秀整之姿;既保留了二王書風清和秀潤的神韻,又使北派書風遺意在字的形態、結構當中得以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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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詢《皇甫誕碑》局部
同為四大家之一的虞世南,書法繼承二王傳統,圓融遒逸,外柔內剛,用筆沉粹、典麗,以風骨逆勁著稱書史。他創立的“虞體”流派,剛柔并濟,方圓互用。人們稱頌“虞體”,“得右軍之美韻,而失其俊邁”。
然而,同樣優秀的二人,卻因張懷瓘的一段話,而在后世有了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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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世南《演連珠》局部
君子藏器,以虞為優的局限性
張懷瓘說:“歐之于虞,可謂智均力敵,亦猶韓盧之追東郭邰也。論其成體,則虞所不逮。歐若猛將深入,時或不利;虞若行人妙選,罕有失辭。虞則內含剛柔歐則外露筋骨,君子藏器,以虞為優。”
什么是藏器?就是器宇內藏,不外放,為人處世溫柔敦厚,這是儒家的中庸思想的具體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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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詢《李譽墓志》局部
如果單純從書法審美來看,歐陽詢和虞世南之間不應該有高低優劣之分。但張懷瓘的這一句君子藏器,以虞為優,卻在客觀上形成了“抑歐揚虞”的局面。
那么張懷瓘為何要說這樣的話呢?
因為在唐代,“神”是一個中心話題,詩人李白稱贊王羲之“筆精妙入神”,杜甫說“書貴瘦硬方通神”。而張懷瓘則是用“風神骨氣”與“功用妍美”來區分書法優劣的等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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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世南《演連珠》局部
張懷瓘說:“夫人工書,需從師授。必先識勢,乃可加功;功勢既明,則務遲澀;遲澀分矣,無系拘趵;拘趵既亡,求諸變態;變態之旨,在于奮斫;奮斫之理,資于異狀;異狀之變,無溺荒僻;荒僻去矣,務于神采;神采之至,幾于玄微,則宕逸無方矣。……若此欲速造玄微,未之有也。”
在他看來,書法的最高境界是脫離了文字的美的享受,所謂“惟見神采,不見字形”,那些“妍美功用”的書法作品,是不能夠被評上“神”的標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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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詢《李譽墓志》局部
歐陽詢一生寫了大量的碑版,都是一些應酬和實用的作品,主要還是以結構精工實用的楷書為主。而虞世南的書法雍容華貴,溫柔敦厚,不激不厲,現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意境正符合了他所看中的風神骨氣的意境。
實不知他的這種偏頗誤導了很多人,以至于后人在論及歐陽詢和虞世南書法藝術時,常常只是關注到虞世南的書法論著著重論述“神”,而歐陽詢的書法論著著重論述“法度”,從而把歐陽詢的書法歸于實用和功用之列,總以為虞世南要比歐陽詢的書法高出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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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世南《演連珠》局部
中和之美的虞書、奇險一路的歐體
王羲之書法風貌有雅和與奇險兩路,虞世南承續了王羲之筆意飄逸、圓融沖和的雅,歐陽詢更多地是繼承了王羲之的奇險。
虞世南最早期的書法是在家族中啟蒙的,之后又跟隨智永和尚學習,智永乃王羲之七世孫、一代名師,所以虞世南的書法風格遠承王羲之。他繼承了二王的風骨神韻,走飄逸典雅平和之路。結體緊密,沉著內斂,書法勁朗圓殷,端莊肅穆,筆勢舒展,內含筋骨,有風神凝遠之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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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詢《皇甫誕君碑》局部
歐陽詢則繼承了“二王”的奇險一路,其章法行氣欹斜有度,錯落有致,完全是一派南帖的自然氣象。并創造性地將北碑和南帖兼收并蓄,融為一體,創立了不同于魏碑,不同于“二王”的具有獨特風格的“歐體”。在他的書法論著中對書法的要求還是“四面停均,八面具備”的結字方法的總結。
就二人的楷書來看,虞世南筆圓體方,外柔內剛,鋒芒內斂而氣宇軒昂,無一點雕飾與火氣,風神瀟灑,自開面貌,盡得右軍筆法。草書筆畫連綿,而且遒勁有力,如疾風吹過一般,狂放不羈。行草用筆自然圓勁,結體疏密相間,開合有致,章法一氣貫通。體現了儒家“沖和思想”甚至于對自然無為的崇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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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世南《破邪論序》局部
《破邪論序》是虞世南小楷代表作,極為精致,幾奪天巧。布局放逸,不拘大小,信手寫來,似在寫行書,不拘整齊。就其體勢來說,筆法圓潤寓于方勁,姿媚秀麗如仕女簪花,結體寬綽而不松弛,疏朗而不軟媚,古樸中常見清雅之氣,婉和中多有勁健之風。通篇看似散亂,實則經緯有序,豎行之間的距離雖然較寬,但觀賞者并不以為稀疏,反顯得別具一格,給人以清新的美。
歐陽詢的書法則是熔鑄了漢隸和晉代楷書的特點,又參合了六朝碑書。用筆介于圓方之間,方筆時寫得筆力雄厚,圓筆時寫得凝重多姿,方圓兼施,筆力凝聚。字形雖稍長,但分間布白,整齊嚴謹,中宮緊密,主筆伸長,有疏有密,氣韻生動,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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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局部
以《九成宮醴泉銘》為例,用筆方正嚴謹,疏朗明快,結體險絕凌厲,氣韻流暢疏通,一絲一毫之間不差半點分寸,法度極為森嚴。陳繼儒評說:“此帖入深山至人,瘦硬清寒,而神氣充腴,能令王者屈膝,非他刻可方駕也”。在此碑中,他將“意”巧妙地規矩于“法”度之中。凝厚森嚴的用筆之中蘊含自然流暢的情感意蘊,被譽為“正書第一”。
結語:
唐朝書法,在儒家中庸之道影響下,更多地強調中和之美,也就是講究書法的筆法、結構和章法,要求做到節制、不偏不倚。用筆要潤和暢,反對棱角外露,以求達到“寬圓閑圓美”的境界。而歷代書評家都對虞體竭力褒揚,經久不衰,其中一個原因,也是因為虞世南的書法充分體現了儒家的“中和”審美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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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局部
與此相比,歐陽詢的書法顯得內斂不夠,精神外露,就像旱蛟得水,鋒芒畢露,這種充分個性的表現在傳統的儒家思想和倫理道德的眼中就不符合“君子藏器”的審美要求。
加之李世民獨尊王羲之,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太宗的提倡和引導下,這種尊王的風氣影響了書壇幾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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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世南《破邪論序》局部
所以就當是而言,在各種因素的影響下,抑歐揚虞是再正常不過了的,但從他們對后世的影響來看,“抑歐揚虞”的說法的確有失公允。
思想禁錮,不僅禁錮了經濟文化發展,就連筆鋒都被禁錮了,儒家的中庸之道,讓人失去了進步的動力,如果不打破這樣一種中和之美,還有狂草展示酣暢淋漓的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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