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沒有手機自由

深燃（shenrancaijing）原創(chuàng)

作者 | 李秋涵 王敏 王璐 鄒帥

編輯 | 王璐

手機對當代打工人有多重要？日常工作、娛樂、生活都離不開，甚至很多人是一天24小時手機不離手。

6月5日，某知名企業(yè)一員工午餐邊吃飯邊玩手機被內部通報的消息，引發(fā)網(wǎng)友關注。網(wǎng)傳通報截圖顯示，通報左邊寫有“員工午餐期間，一邊游戲，一邊用餐”的字樣，右邊則是該員工吃飯刷視頻的畫面。

雖然此消息暫時沒有后續(xù)，企業(yè)也未公開回應，但網(wǎng)友們針對這一話題的討論，已經(jīng)炸開了鍋。不少人認為，午餐屬于非工作時間，公司不讓玩手機并不合理，還有很多網(wǎng)友吐槽自己遇到的各種奇葩手機規(guī)定。

當代打工人沒有手機自由？最近，深燃和幾位打工人聊了聊他們的經(jīng)歷。

不少公司以項目需要保密或者影響工作效率為名，要求員工上班時間上交手機，一旦發(fā)現(xiàn)未上交或者中途拿走，將直接批評，甚至開出了“不上交一次扣200的罰單”。還有些公司雖然允許工作時間使用手機，但老板看到后也會不滿，甚至想要開除員工。

而且，他們幾乎都認為，失去手機自由后，自己的工作效率反而降低了。

以下是他們的故事。

公司每天收手機，沒交一次罰款200塊

洛洛|95后 北方某城市 作業(yè)員

之前我在一家制造業(yè)相關的公司工作，上班就需要收手機。有一些項目有保密性質，從這個角度來看，上班時間交手機，我是能理解的，但讓我不理解的是，午休期間也不能碰手機，這本身就是員工自由支配的時間，我干什么不歸公司管，這是不平等的規(guī)定。

公司在管理手機上執(zhí)行得很嚴格，領導在群里通知的原話是，“只要你人在公司，就不可以用手機”。我們早上8點半上班，晚上還會加班，相當于每天早上8點半交手機，晚上9點、10點才能拿回來。如果提前知道當天有重要電話，只能告知對方打我們小組組長的電話，因為組長有權利不用交手機。

公司有統(tǒng)一的位置放手機保管柜，上交之后行政部門的人會抽查手機個數(shù)，發(fā)現(xiàn)有沒交的，就扣200塊。本來我們工資就低，再扣兩百，到手就沒剩什么了，所以大家也不敢說什么。

交手機這個事特別困擾我，一個是上班期間家里人有事都找不到我，幸好在那里上班的那段時間，我還沒遇到過特別急的問題。

還有一個是，我覺得這樣做，工作內容雖然沒什么變化，但我工作效率更低了。我們工位都是人挨著人，一兩百個人在一層樓，很吵，手機沒在身邊，都沒法帶耳機聽歌集中注意力。

其實我們員工內心都很不理解，沒有一個人是笑著交手機的。大家私下天天討論，覺得制度不合理，天天罵罵咧咧，但反抗也只是想想，幾乎沒有人真的因為這個辭職，大家都是“能屈能伸”，偷偷罵幾句就好了。有人的做法是，自己帶兩個手機，一個上交，一個隨身帶，因為真怕遇到啥急事。

我在這家公司干了一年多，后來離職是因為公司到了空窗期，沒什么項目，連續(xù)好幾個月工資就是幾百塊錢，活不起，我就離職了。

對于這類制度，我是真的覺得不理解，2023年了還有人因為午休時間看手機被通報批評，打工人都沒有手機自由。其實這些公司都多慮了，大家都是成年人，能理性的在工作期間控制手機的使用。

用手機找素材被當成摸魚，差點被公司開除

小魚|30歲 北京 新媒體運營

我加入目前這家金融相關的公司已經(jīng)兩年了，公司原則上不會限制員工上班時間使用手機，接打電話、回個消息也都是可以的。

不過，我的工作內容因為涉及排版、剪輯，需要用到手機的地方會多一些，比如需要用手機看預覽，也需要刷視頻找一些剪輯的靈感、素材。

有一次，我正在用手機刷短視頻，想找找剪輯內容的素材和靈感。這時，大老板正好從我身邊經(jīng)過，看到我在手機上刷短視頻，立馬喊我名字，把我叫起來質問我，“你的工作做完了嗎，怎么還有空刷短視頻呢”。

我聽到之后，立刻神經(jīng)一緊，“剪輯需要找一些素材”，老板接著說，“我怎么看到你在刷一些娛樂相關的視頻”。我無話可說，因為在刷視頻的時候，很難控制刷到了哪些視頻。大老板讓我上班注意點，說完就走了。這一次，暫時先過去了。

這之后，我克制了很多，盡量減少上班使用手機的時間，但還是無法避免。結果，過了幾個月之后，老板再一次從我身邊經(jīng)過，好巧不巧，我當時正好又在拿著手機刷視頻，惆悵視頻應該怎么剪。

同樣的對話又發(fā)生了一遍。后來，大老板便叫了我的直屬領導，說要開除我。不過，我的直屬領導覺得我日常工作還蠻勤懇的，交代的任務都能按時完成，再快速招人可能來不及，跟老板表達了這一點。可能確實也是考慮到，我這個崗位薪資水平不高，招人不太好招，便留下了我。

但是，這一次，我的直屬領導專門找我談話了，說我們大老板年紀比較大，思想比較傳統(tǒng)，接受不了上班時間刷視頻這樣的存在。他理解我的工作內容離不開手機，但究竟是在研究，還是在摸魚，很難區(qū)分，讓我看視頻也盡量從電腦上看。

當前的就業(yè)環(huán)境不太好，我暫時還不想丟掉這份工作，只能盡可能的適應環(huán)境了。這次之后，我完全不敢上班時間光明正大看手機了，即便是看排版預覽，都有點“做賊心虛”。看視頻都是盡量從網(wǎng)頁版找，盡管這可能會大大降低效率。但是我生怕大老板再冷不丁的從我背后冒出來。

看到“員工午餐時間玩手機被通報”，我覺得公司還管員工的私人時間，管得太多了。至于一些公司的非涉密部門還要沒收手機，我更是理解不了。現(xiàn)在手機就像人的衣服，不放在手邊，總會覺得沒有安全感。

上班時要用手機，需要報備后層層審批

辰辰|90后 二線城市 傳媒行業(yè)

我之前在一家傳媒公司做視頻類的工作，這家公司制度比較多，入職時，人事告訴我公司會嚴格控制手機使用，給出的理由是，為了提高工作效率，同時保護客戶信息 。

剛開始工作，我就感受到自己低估了這一規(guī)定的執(zhí)行強度。我們的手機被要求放在指定位置上，下班才能拿走。如果想要使用，需要向主管報備，然后層層審批，總之，流程十分繁瑣。如果遇到需要用手機的緊急情況，公司也給了解決方案，讓我們把公司座機電話留給家人和朋友，有事情直接打公司的公用電話。

因為上洗手間帶手機，我被領導批評了。快下班時，我和同事把手機取走，帶著去了洗手間，主要是想看一下微信消息，但回來后，領導就叫住了我們說，“上班前已經(jīng)告知過不能看手機，之后別這樣做了，這次是口頭警告，下次就要罰錢了。”

我覺得公司這一制度不太合理，我們工作的保密性沒有那么高，在工位上不允許玩手機也就算了，為什么去洗手間也不讓看呢？而且我也沒有在電腦旁邊玩，快下班拿走手機幾分鐘，還是在公司洗手間這樣地方，能暴露什么客戶隱私呢？

失去手機自由，對我的影響還是挺大的。

先是影響了工作，因為手機被扣住，總害怕家人和朋友找我，雖然手機不在我眼前，但有消息不能看的感覺，讓我特別難受，也降低了我的工作效率。中午吃飯也是個問題，不能使用手機，讓我只有到了下班的點才能點外賣，送來又要等很久。所以我一般選擇下樓吃飯，可吃完午飯回到公司后，也沒多少時間休息了。

各種原因加在一起，我每天都特別不想去上班。但公司待了很多年的同事似乎已經(jīng)習以為常，大家就坐在工位上干活，當然也可能是在摸魚，反正基本看不到有人報備使用手機。

最終我還是覺得太壓抑了，這份工作干了不到兩周，就提了離職。

我覺得打工人沒有手機自由就像當官沒有印、吃飯沒筷子，人不是機器，不能8小時無限高效運轉，而且只要不耽誤工作進度，按時按量完成，適當摸魚放松更能提高效率。

家人聯(lián)系不上我，感覺“我努力工作，家人負重前行”

陽陽|30歲 西南地區(qū) 科研機構

我的工作主要是做實驗、發(fā)文章，我們一個科研機構有很多個課題組，每個組有一個負責人，算是“老板”，一個組十多個人，碩博學生和科研人員都有。

我們是以小組為單位工作的，每個組也都有不同的規(guī)定。我所在的組比較奇葩，老板控制欲很強，要求我們早上八點半到了單位之后，把手機調成靜音，交到辦公室門口的固定區(qū)域，下班再拿回。

我們的工作不涉密，老板的理由是怕我們分心，不玩手機能提高效率。手機上交之后，老板會定時來檢查，她還像學生時代那樣，讓我們也自行管理，但我們都不太執(zhí)行。重點電話只能自己偷偷去接，微信在電腦登錄。我跟家人交代過了，有事盡量微信。我父母年紀比較大，獨自在老家住，我拜托姐姐多關照，家里也裝了攝像頭。收手機最大的影響就是，家里的事都要讓家人關照了，類似于“你努力工作，家人在為你負重前行。”

這個規(guī)定也是入職后才說的，就連上班時間都改過一次，感覺老板是隨心情制定管理規(guī)定，多重標準，看人下菜。大家對于規(guī)定的態(tài)度不太一樣，所以也不能達成一致反抗。比如我是比較自律的人，不喜歡被管也不喜歡不被信任的感覺，更何況沒有手機工作也很不方便，查單詞、用計算器，這些用電腦都更麻煩。有的同事是比較愛摸魚的，他們反倒覺得這么監(jiān)督他們挺好的。

有一次我在走廊接了個工作電話，她過來質問我，我把手機開免提這事才過去。還有一次，我午休的時候把手機拿回來了，午休結束突然來了靈感想著一鼓作氣把文章寫完，就懶得起來去放手機了。過了一會兒老板過來看見我手機放在桌子上，讓我打開，我一打開手機，界面還是中午看過的淘寶。最后被批了一頓，說我不交手機，還逛淘寶，這件事我印象非常深刻，因為真的很尷尬很屈辱，感到不被尊重和信任。

總之我們沒有手機自由這件事，完全是老板個人造成的，憑她心情決定。她可以看見我們所有人的電腦屏幕，所以實際上我們是一直處于被監(jiān)控的狀態(tài)的，有一次我午休在用平板電腦，我用余光看到她走到我后面看我的平板屏幕，幸虧我當時是在背單詞，才免了一頓痛批。

在這樣人為的高壓狀態(tài)下，我覺得沒有手機非但不會提高效率，還會讓我們因未知的風險而如坐針氈，根本靜不下心工作。

*題圖及文中配圖來源視覺中國。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洛洛、小魚、辰辰、陽陽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