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熱門《黑神話》把冷門“文化遺產”活化，潑天富貴還能復制嗎？

首款國產單機3A游戲《黑神話：悟空》正在風靡全球。

除了引人入勝的游戲體驗，游戲中逼真的畫面和引人入勝的劇情“硬控”不少海外網友。中國游戲產業實現突破的同時，也為全球玩家提供了理解中國文化的新途徑。 其中，最不能忽略的是游戲中大量高度還原的中國古建筑。

據不完全統計，《黑神話：悟空》在全國精心選取了36個景點作為游戲背景，其中山西省的取景地就有27處，包括小西天、玉皇廟、鐵佛寺等，成為游戲中的一大亮點，將豐富的中國文化和歷史厚度展現給了全球玩家。

《黑神話：悟空》朔州崇福寺彌陀殿畫面對比圖 圖源｜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廳公眾平臺

游戲上線當天，山西旅游搜索熱度翻倍增長。同程旅行數據顯示，截至8月20日下午4點，山西旅游搜索熱度較前日同一時段上漲17%，其中朔州旅游搜索熱度上漲91%，晉城旅游搜索熱度上漲63%。山西省文旅廳相關負責人表示，山西正在全力接住這波文旅產業的“潑天富貴”。

就山西古建在游戲中展現的魅力來看，《黑神話：悟空》為游戲玩家們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新體驗。 這種文化遺產活化后帶來的創新體驗，恰是古建保護的新思路。只有將隔著千百年時間的珍貴文化遺產，注入和當代人平等同頻的靈魂，才能讓文化得以感知、傳承。

山西古建的保護難題

“ 滄州獅子應州塔、正定菩薩趙州橋 ”。這句老百姓流傳的俗語，曾讓梁思成開啟了對于應縣木塔的考察之路。

山西應縣木塔，正是《黑神話：悟空》的取景地之一。這座建于公元1056年，距今已有968年的木塔，是世界上現存最高大、最古老的純木結構樓閣式建筑，被譽為我國木結構的“史詩”，即使歷經千年風雨、地震、戰爭重創，依然屹立不倒。

《黑神話：悟空》朔州應縣木塔畫面對比圖 圖源｜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廳公眾平臺

然而，今天包括應縣木塔在內的許多山西古建面臨著如何保護與傳承的難題。

山西省是全國古建筑保留最多的省份。據不完全統計，山西現有不可移動文物達53875處，其中古建筑就有28027處，約占全國十分之一；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531處，居全國之首。其中元代及元以前木構古建筑509處，約占全國80%以上。

游客不能再登樓參觀，其巨大的文化價值和沉睡，旅游資源如何開發利用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 事實上，這也是全國乃至全世界古建筑需要共同探索的問題。人類所有的文化遺產都面臨如何“活起來”的問題，也面臨如何“活下去”的問題。

“對古建筑來說，涉及結構保護、材料保護，還包括彩塑、壁畫等文化信息的保護。要用到測繪、探查、結構加固、材料加固等各種技術。”山西省古建筑與彩塑壁畫保護研究院副院長王小龍認為，技術手段應該為文化遺產保護服務，未來希望通過更加精細化的測繪技術，提取更多的應縣木塔未知信息，包括它的原始設計、不同階段的變化、木材的腐朽情況等，為后續的保護提供更有力的支撐。

今年4月，應縣政府嘗試與企業、高校合租，通過基于空間計算AIGC技術打造出“智慧應縣木塔”方案，提供了一種解題思路。“智慧應縣木塔”實現了模擬登塔、藝術還原、古今融合三大突破，于元宇宙中呈現千年木塔的內外景象。

與大多數古建數字化項目不同，“智慧應縣木塔”不僅還原了古建筑的內外結構，同時也將木塔千年歷史融入其中。在藝術與寫實融合的氛圍中，體驗者通過VR設備，可以在梁思成、老僧等角色的帶領下穿越式游覽，在虛實結合的沉浸式交互體驗中，了解木塔的前世今生。

未來讓木塔更好地“活下去”，該項目提供AI與AR技術輔助現場勘察，并建立起了可視化數字資訊檔案，為日后保護工作提供數據框架支持。下一步，還將嘗試利用大模型進行專業訓練，打造“智慧守塔人”AI助教，探索保護木塔的更多可能性。

與博物館有所區別，非遺古建承載的歷史和文化，不僅需要單純的展示存續狀態，更要充分體現“以人為本”的理念，使之得以產生互動創新體驗，唯有如此，才能使得古建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在物質上得以存續，在意義層面得以不斷豐富活化。

以科技為古建筑“強筋健骨”

與應縣木塔類似，歷經 600多年風雨的陜西西安鐘鼓樓，也在科技力量的加持下重新“強筋健骨”， 增添創新性體驗感 。為全面提升西安鐘鼓樓文物建筑預防性保護水平，西安市鐘鼓樓博物館聘請西安建筑科技大學相關團隊為古建筑重新注入生命力。

西安鼓樓 圖源｜視覺中國

今年5月，西安建筑科技大學的專家通過操控無人機，按照預先劃分好的區塊，為西安城墻進行了一次“體檢”。這項工作前后持續數月，數以千計的影像資料數據庫，將為后期城墻病害的預防與處置提供重要依據。

目前，通過無人機掛載的多光譜成像技術，可以全面掌握城墻表面的病害情況，比如鹽析、剝落、附著的生物病害等。這種檢測技術精度很高，不僅是肉眼難以發現的，對于體量較大的古建筑也能更高效，節約時間成本。

此外，科研團隊將AI等技術引入古建筑保護領域，這類對古建筑進行檢測或監測，就像是病人看病，通過“心電圖”等現代診療設備先把病癥找出來，對癥下藥才能實現對古建筑的預防性保護。

為了預測西安鐘鼓樓在遭遇不同強度地震時的動力響應，科研人員通過傳感器對鐘鼓樓重要構件的殘損現狀進行了系統的檢測與動態監測，建立三維數據庫和殘損信息庫，對鐘鼓樓的健康與安全狀況進行了科學評估。這不僅可以有效避免因接觸對文物造成的二次傷害，同時還能大幅提高工作效率。

與此同時，該團隊正在研發基于智能算法的古建筑材料、構件、節點和子結構的無損檢測技術，搭建古建筑木結構的數字化監測與運維平臺。

通過引入先進材料對古建筑傳統修繕工藝更新升級，基于性能提升的高效自復位增強技術與加固設計方法，如用科技手段在古建筑上取出針尖大小的木質材料就能進行分析，給斗拱里面放入具有彈簧性能的新材料，防止地震時斗拱發生傾斜等，推動古建筑的傳承與發展。

對于古建等文化遺產來說，運用數字技術不僅能夠助力保護，在光學成像、計算機人工智能等多學科方法融合應用下，還能進一步進行文旅資源等開發。

壁畫數字虛擬修復正是案例之一。許多文物壁畫歷經千年風霜，早已褪色模糊，利用多光譜成像技術，能夠成功“解讀”這些壁畫的深層信息，精準識別顏料種類和病害情況，為壁畫的保護和修復提供科學依據。

此前，這一技術已經成功給陜西歷史博物館的《馬球圖》實現了虛擬還原。去年，天津薊州獨樂寺泥塑壁畫前期研究項目中，這一技術也取得了顯著成果。

章懷太子墓《馬球圖》（局部 ） 圖源｜陜西歷史博物館 公眾平臺

“活態遺產”的遺產保護新思路

一方面文化遺產在用數字技術改變自身，而另一方面，游戲企業一直把“傳播與保護文化遺產”作為一項社會責任。 然而數字科技與文化遺產的這種“雙向奔赴”，其成果卻常常使人感到牽強。

想要撮合數字技術和文化遺產，“活態遺產”（living heritage）的理念或許值得借鑒。“活態遺產”概念是由1982年在《 佛羅倫薩憲章 》中提出的“活態古跡”（living monument）的概念引申發展而來的，其概念出現于20世紀90年代，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針對世界遺產地的保護提出的。

所謂“活態”是指遺產的原初功能仍然發揮作用。活態遺產提倡把遺產納入社區和生活中，讓遺產被感受、被使用、被傳承。將遺產構建為人的價值、社會的價值。

《黑神話：悟空》帶給玩家們的驚艷效果，很大程度上正是源于前沿游戲科技和傳統文化的有機結合。通過使用全球通用的視覺和技術語言，實現了游戲產品的全球共鳴，從而產生了更為有別于其他游戲的全新體驗。

3A游戲的制作需要強大的技術實力，被認為是游戲工業皇冠上的“明珠”。在過去，這個領域一直被外國公司壟斷。

《黑神話》的突破，也把中國文化遺產帶到了新的技術領域。舉例來說，玩家會對游戲中的棍法印象深刻。歷史上少有動作游戲是用棍作為主武器的，因為相關的建模難度會指數級提高。《黑神話》能夠攻克這一難題，意味著動作游戲從此可以實現中國的棍法武術。

《黑神話：悟空》游戲截圖 圖源｜Game Science

在接受新華社采訪時，游戲科學CEO、《黑神話：悟空》制作人馮驥舉了個形象的例子：“把中國故事講給外國受眾，就像送一件禮物，硬塞的別人不一定喜歡，用畫面、特效這些漂亮的‘裝飾’包裝起來，人們才會有興趣。而打開包裝后，他們自然會欣賞到最打動人的東西——文化內核。”

為此，馮驥的團隊付出諸多努力。比如，孫悟空打妖怪，妖怪的不同部位受擊打后會有不同的反饋動作。開發人員花了3個月時間設計了32個不同的動畫。

游戲中最終呈現出各地的歷史建筑和雕塑——這些當下最被玩家們津津樂道的內容，是游戲團隊到全國各地掃描歷史建筑，再經過建模等處理并上傳到游戲中。

《黑神話：悟空》中 呈現各地的歷史建筑和雕塑 圖源｜Game Science

由此，《黑神話：悟空》不僅以精美的游戲設計受到稱贊，更因大量精準還原的中式古建筑而備受矚目，成為了傳播中國文化的新窗口。

《黑神話：悟空》憑借高質量的圖形、復雜的劇情設計和互動體驗為傳統文化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使其在國際市場更具吸引力。比如，游戲通過重新構建《西游記》中的經典故事和人物形象，使古老的故事又煥發了新的活力。玩家在這個過程中不是被動地接受文化信息，而是通過一種交互的形式，形成對中華文化的認同和共鳴。

雖然不是每一個文化遺產的技術保護項目都能下《黑神話》這么高的投入，但是后者能帶來一個有用的啟示在于，體驗方式、交互方式的創新最重要。文化遺產作為一套感官符號、知識，誰都可以拿來用，也因此很難打動人。 如何讓它以新的形式融入現代生活，成為“活態遺產”，這或許是新價值創造的關鍵。

從經濟角度來看，古建類文化遺產資源優勢能夠打造以經濟實惠、平易科普為主的旅游業態，加速沉睡的“資源”與“資產”向資本轉化。文化遺產與旅游業的結合，也能煥活相關的周邊產業，并為本地居民提供就業崗位，提高地方幸福指數。

在社會價值層面，國際范圍內已經開展了有關項目級ESG指標體系的研究。在世界銀行的項目環境和社會標準框架中，第八項標準明確指出：“保護文化遺產免受項目活動帶來的不利影響，并且為其保護工作提供支持；將文化遺產視為可持續發展的組成部分，促進與利益相關方就文化遺產進行有意義的磋商；促進公平分享使用文化遺產帶來的收益。”

對于古建大省山西來說，新興的文化產品或許能夠帶來一波短暫的瞬時流量。 但即便是全國古建筑遺存最多的省份，唯有抓住資源的核心價值，更具科學性 有效保護開發古建資源，才能迎來真正長久的無法替代的“潑天富貴”。

參考資料：

國際在線： 活態文化奏響中軸樂章。

新華社：《黑神話：悟空》背后——用世界品質 講中國故事。

每日經濟新聞：ESG觀察丨木塔故事：ESG價值與文化新質生產力。

證券時報網：熱搜爆了！山西刷屏！《黑神話：悟空》爆火！高盛發聲。

三秦都市報： 數字技術助力古建筑“逢春”。

IIGF觀點： 程心如、萬秋旭： 文化及建筑保護項目ESG評價指標優化研究——基于山西省的保護現狀。

人民日報海外版： 人工智能保護古建筑。

中國青年報： 西安建大：以數智化為古建筑注入“隱形鋼筋”。

中國建設新聞網： AI+歷史文化保護——讓文化遺產煥新煥活。

撰文 | 姜舒

編輯 | 袁子奇 國佳佳

排版 | 馮莎莎

題圖來源 | Game Sci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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