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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眼前劃過的是朱厚熜的一生——
01 青陽為春
朱厚驄無疑是明朝最聰明的皇帝之一,他十二歲承襲興獻王,十五歲繼承皇位,十八歲擊敗楊廷和,取得“大禮儀”勝利,從此獨裁明朝42年。
期間,張璁、楊一清、夏言、嚴嵩、徐階等人相繼出任首輔,但無一人能夠脫離他的掌控,即便后期沉迷求仙問道,長達二十多年不上朝,朝局始終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立 春
權力場上只有得寸進尺。朱厚熜繼位之旅并不輕松,初到京城,久經風浪的楊廷和認為這個年輕嗣君未諳世事、便于操弄,讓他以皇子之禮,入東華門,居文華殿;但是,無師自通、天賦異稟的朱厚熜毫不怯場,以“遺詔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給這幫老臣們一個下馬威。最終,楊廷和服軟,他從大明門入。
在皇太后的支持下,來自安陸的興獻王之子厚熜即位于紫禁城的奉天殿,年號“嘉靖”,取自《尚書.無逸》中“嘉靖殷邦”。少年皇帝如此者,歷史上并不多見,大概只有后來的康熙皇帝能與之相比。
驚 蟄
朱厚熜年僅十五歲,青蔥少年,驟然登基,根柢未深,也沒有斗爭實踐;楊廷和已經六十有余,背靠文官集團支持,與明武宗朱厚照斗法多年,實戰經驗豐富。
七月,進士張璁上《大禮疏》,建言“繼統不繼嗣,請尊崇所生,立興獻王廟于京師”,楊廷和等極力反對,公開斥責“書生焉知國體”。這些官員提出,皇帝應在禮儀上與其已故的父親斷絕關系,并同意過繼給其父親的兄長弘治帝,成為已經絕后的那一支的后嗣。至此,“大禮儀”之爭開始。
“大禮議”看起來是在討論稱謂問題,但本質上是皇權和相權的一次博弈,贏的一方從此會對輸的一方形成壓制。
楊慎等一眾官員在楊廷和的鼓勵下,到皇宮左順門下伏地痛苦嚎叫,如喪考妣,大喊“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張璁又上《大禮或問》,迅速扭轉了朝堂輿論,讓一些朝堂官員們開始站向朱厚熜那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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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禮議”之爭的三年里,朱厚熜熟悉了大明政治的規律,了解了文官集團的背景,學習了為君之道,更擁有了像張璁這些堅定不移的擁護者,他已經強大了起來。
最終,年輕的皇帝表現出了自己至孝的靈性和果敢,迅速果斷地將一百九十余人下錦衣衛獄,廷杖楊慎等,貶之云南,永不錄用。是年九月,定稱獻皇帝為皇考,孝宗為皇伯考。
大禮儀事件最終以嘉靖帝的完勝告終。自此,首輔楊廷和罷官回家,朱厚熜獨裁皇權。
人生的蛻變需要一個契機,有的人終其一生也沒有迎來這個契機,而有的人年紀輕輕就已經完成了這個壯舉,朱厚熜顯然屬于后者,從孑然一身入京到獨裁皇權,他只用了三年。
02 昊天為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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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朱厚驄而言,“大禮儀”的勝利不是結局而是開端,因為接下來他要集中精力收拾明武宗留下的爛攤。在發布即位詔書后,年輕皇帝展示了他的決心,“已上興革政令,詔書到日,有司即便奉行。如有延緩者,許巡按御史,按察司訪察究問”。
芒 種
四十七歲考中進士的張驄,終其一生都獲得了朱厚熜皇帝的思念。不同于朝堂里的其他人,朱厚熜對張璁懷有一種最樸素的情感——友情。朱厚熜一直視張璁為友,而不像看待其他大臣那樣,視他們為工具。
很多人諷刺他靠大禮議上臺,卻沒有看到張驄在內閣首輔任上期間,干了多少所謂的正直名臣所沒有干、干不了、不敢干的利國利民之事。
朱厚熜在朝堂站穩腳跟并趕走楊廷和后,就從南京召回了張璁并開始委以重任。而張璁也不是個只會死讀圣賢書的書呆子,君臣想利用自己的權勢做與天下為敵的事情——革故鼎新。
明代自成祖奪位,猜忌多疑問,不相信地方官,一直以宦官鎮守各地,監控地方,弊病叢生。而明廷長期不能解決宦官鎮守的困局,嘉靖帝在張熜等鼓勵下,乾綱獨斷,毅然撤銷此種體制。從六年罷云南鎮守中官始,至十四年罷督理倉場中官,全國鎮守宦官基本被解,消除了長期的政治隱患。
朱厚熜汲取前代教訓,有意打壓抑制宦官及特務組織,裁汰的錦衣衛、內監局等機構的人員超過十萬人;為了安撫百姓,強力勘查皇莊和勛戚莊園,還地于民,減免受災地區的賦稅。
他改革賦稅,白銀開始正式成為法定貨幣,開一條鞭法之先;他整頓吏治,改革人才選定方法,親自下旨破格選人才,重用張璁、夏言等賢臣,廣開言路,短時間就穩住了局勢。
軍事上,嘉靖確立北守南攻的國策,北邊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南邊傾全國之力剿滅沿海的倭寇。他先后啟用了胡宗憲、俞大猷、戚繼光、譚綸,他們為平定東南做了巨大貢獻。
經過十多年的改革,已露衰敗跡象的明王朝逐漸重新煥發生機,甚至隱隱有開辟一代盛世的跡象。
大 暑
朱厚熜至情至性,喜好文藝,他有三個別號即:“堯齋”、“雷軒”、“天池釣叟”,這些名號大多見于他的書法和詩賦的落款。嘉靖的詩賦頗多,他經常和臣下唱和,有御集七卷。嚴嵩因為寫青詞功夫了得,深得嘉靖的贊許,遂得首輔之權。
正因如此,嘉靖一朝,明代文藝走出沉悶,無論士大夫還是民間,文化漸趨繁榮,一股自由的空氣彌漫整個國家。
王守仁的“心學”正是在嘉靖一代成為明代士大夫的主流思想,極大增強了他們的文化自信;《三國志通俗演義》、《水滸傳》都是他批準刊刻,中國第一部市民小說《金瓶梅》亦完成于此間,《西游記》也是在這時候出現。
嘉靖十年出現的李開先、王慎中、唐順之、陳束、呂高、趙時春、熊過、任翰林等“八才子”,嘉靖二十七年“后七子”崛起。藏書驚人的王世貞成為當時文壇領袖,歸有光被推崇為明代第一散文家。
紹興狂士徐文長都是嘉靖朝的著名文人,他的《四聲猿》代表戲曲的成就;嘉靖還讓人重錄了《永樂大典》,保存了文化。嘉靖崇道教,故道教大盛,道教文化更為深入民間。
03 白藏為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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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朱厚熜的改革沒有貫徹始終。他太注重養生和尊崇道教,對俗務漸漸厭倦;另一方面,在專制體制沒有根本改變的情況下,很多維新之舉又為權貴官僚所異化。
白 露
從“大禮議”之爭開始,文官集團的目標始終是他,一切都針對他。大禮議中支持皇帝的張璁和桂萼,差一點被楊慎為首的官員當街打死;嘉靖回湖廣老家南巡的路上,宮殿著火了三次,虧得他的親信陸炳,從火海中將他背了出來;皇帝要開海禁,觸動了南方士紳利益,遭到了他們的集體背刺。
嘉靖想要的是控制群臣,解放自我,卻苦苦無法實現。這些都讓讓嘉靖生氣、失望,于是走向了極端。
他放開了手中的權力,于是文官集團瞬間就開始四分五裂,開始為了各自掌握權力而內爭不止。
他逐漸明白了一個真諦,朝堂的最終形態,那就是打太極。于是所有的事,讓內閣去做,讓司禮監去斗內閣,讓六部去做,讓三法司去斗六部,讓京官們去做,讓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去斗京官。
嘉靖不會賞賜他們,因為這本來就是臣子們的分內之事。嘉靖自己,消極怠工,玩物喪志,永遠的讓臣下,去揣摩自己的心思,而自己永遠不必擔任責任。
秋 分
嘉靖二十一年(1542)十月二十一日,皇帝朱厚熜經歷了一個畢生難忘的驚魂夜。
這一夜,皇宮萬籟俱寂,微弱的燈火陪伴著皇帝沉入夢鄉,一切看似尋常。
此時,以楊金英為首的16名宮女悄無聲息地來到御床前,手中緊緊握著一根由多條絲花繩綁成的粗繩,計劃在嘉靖熟睡之時將他縊殺。
紫禁城有嚴密的安保措施,僅僅是皇帝居住的乾清宮就有九個房間,“上下共置床二十七張,天子隨時居寢,制度殊異”,要想趁夜行刺,還得知道皇帝這天臥榻在何處。可隨侍皇帝身旁的宮女們偏偏知道這些機密,也只有這幫最特殊的“刺客”才能謀劃這一驚天計劃。
宮變發生的這一夜,嘉靖帝來到端妃宮中就寢。危機臨近,嘉靖帝還在沉睡,楊金英見他毫無防備,與其他宮女拿出繩子套在了皇帝的脖子上,還有宮女用黃綾蒙住了他的臉。萬事俱備,十幾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宮女一擁而上,有人掐嘉靖的脖子,有人按住身體和四肢,并用力拉緊繩套。
嘉靖從夢中驚醒,卻無力反抗,登時就要氣絕身亡。可是,眾宮女這才發現,她們慌亂之中誤將繩子的活扣打成了死扣,因此無論如何也拉不緊,嘉靖并沒有喪命,只是被勒昏。
有一個叫張金蓮的宮女見計劃可能敗露,情急之下當了叛徒,偷偷跑去向方皇后告密。皇后得知此事后大驚失色,急忙帶領太監、侍衛前來救駕。在一片混亂中,方皇后還被宮女打了一拳,可皇后畢竟人多勢眾,很快就將這些刺客逮捕歸案。
嘉靖皇帝陷入了重度昏迷,還有救。正當眾人一籌莫展時,一個叫許紳的御醫站了出來,冒著生命危險給嘉靖開了一服藥。嘉靖服藥后過了幾個時辰,口吐紫血數升,總算從鬼門關走了回來。
16名宮女無一漏網,連帶著嘉靖的王寧嬪和曹端妃,以及她們的家人,一起被凌遲處死。
霜 降
從此以后,嘉靖帝更加狂熱地崇信道教,一心煉丹。他因遭遇刺殺而心有余悸,也為了專心玄修,特意從乾清宮搬到了萬壽宮,從此久居西苑,求仙問道,齋醮祈禱,這一躲就是二十多年。
在這二十多年的時間內,嘉靖皇帝不見朝臣,一心求仙問道,追求虛無縹緲的長生。嚴嵩抓住嘉靖皇帝追求長生的心里,借機崛起,成功把持朝政20年,明朝再次回到朝綱混亂、官吏腐敗的時代,楊繼盛、沈煉等大批忠臣慘遭殺害,然而,這些事已經引不起嘉靖皇帝的興趣。
不過,無論嚴嵩多么囂張,只要面對嘉靖就會表現得唯唯諾諾,他不是刻意假裝,而是他發現,無論自己怎么折騰,朝廷依然在嘉靖的手里牢牢攥著,絲毫未有任何松懈。
然而,嘉靖也只限于控制了朝局,朝局之外,大明的江山已經變得風雨飄搖。沿海的倭寇日漸嚴重,北方的蒙古愈加囂張,百姓的負載日益沉重,官場的風氣回歸奢靡,各地的兵變起義再次增多,但是這些問題嘉靖已經漠不關心。
他關心的只是自己能否突破人類壽命極限,實現長生。為此,他迷信方士、尊崇道教,大量修設齋醮,長期服用含有砒霜、水銀、雄黃、朱砂煉制的藥丹。
04 玄英為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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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句話,你不說出來便是那句話的主人,你說了出來,便是那句話的奴隸。讓內閣說去,讓司禮監說去,讓他們揣摩著自己的意愿去實施。”
深居簡出的嘉靖每天都在與外面的世界打偈語,他依靠錦衣衛、宦官的暗中監視,洞察一切,卻只是樂此不疲地玩弄著權柄,拉一派,打一派,曠日持久地在政治游戲中維護自己最高宗主的地位。
但內心深處,朱厚熜卻沒有絲毫的自信、平靜與安寧,對一絲一毫的不敬與反駁,承受力竟脆如薄紗。
冬 至
公元1560年,已經御極將近四十年的朱厚熜,迎來了生命里最為難過的一個冬天:從嘉靖三十九年立冬以來,整整一個冬天的大明帝國,沒有下過一場雪。
農歷十一月,西苑一場大火又突然將嘉靖帝日夜練道修玄的萬壽宮燒掉。負責監測天象的官員周云逸借此上書諫言,批判官府貪墨橫行,導致民不聊生,認為這是天譴。
于是朝野的浮言又悄悄漫向了當今皇上,一場由天象引起的政潮已經暗流洶涌。
嘉靖皇帝已經求了好幾天雪,可是上天毫無反應,從來只信方士而不信天象分析的他急忙召見負責觀察天象的官員,問到:“你負責觀察天象,你給朕說說,自從大明盛世以來,是否有盛世無雪的例證來證明今冬無雪與人事無關?”
天氣雖然寒冷,但是此時周云逸跪在地上微微發抖,冷汗直流,他顫巍回答道:“回皇上,臣翻遍了我大明的朝野記錄,這陣日子臣也在夜觀天象推算未來是否會下雪,可是自大明王朝建立以來,每年冬日都有大雪紛飛,經過近幾日臣的推算,恐怕今年我大明無雪。”
此時嘉靖皇帝一臉的不可思議,他不相信這是上天的安排,他不相信自己在位時會發生這樣的事,他再三詢問周云逸,可最后周云逸的回話讓嘉靖帝震怒得將手中那根和闐玉杵摔得粉碎。周云逸立刻被東廠提刑太監押到了午門,冠帶都被奪下。
正當午時,周云逸兀立在午門中軸的蹕道上仰首望著那顆“異像”的太陽,等著受使有明一代所有官員都聞之心寒的廷杖。
“奉旨,最后問你一次。”一個尖銳聲音從周云逸身后午門方向傳來,“今年入冬以來為什么不下雪?”
“我已經說了。宮內開支無度,閣衙上下貪墨,國庫空虛,民不聊生,這是上天示警!”周云逸的眼仍然只望著天空那顆“異像”的太陽。
“唉!”他身后問話那太監失望地發出了一聲嘆息,聲雖不大,卻透著恐怖。“我再問你一句,這些話是誰教你對皇上說的?”周云逸仍然閉著眼:“我是大明朝觀天象的官員,傳天意于天子,除了上天,沒有誰能教我!”
“廷杖吧。”這是死杖的信號!四個太監的目光一碰,然后四雙眼睛都閉上了,四根廷杖輪番猛擊向周云逸后背腰間腎臟的部位。每一杖下去都沒有聲音,也沒有血漬從袍服上滲出來,擊碎的都是內臟,鮮血立刻從周云逸的嘴鼻間噴了出來。
讓人沒想到的是,嘉靖皇帝把自己關在宮內那間自名為謹身精舍的丹房里,并向天下臣民頒罪己詔。大意是:皆因朕躬敬天不誠,上天才不降瑞雪,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一人。
大 寒
有傳言認為朱厚驄最后的死因是因為煉丹吃藥,但真正打擊到這位萬壽帝君的其實是一篇文章,一個人。
這個人的名字叫做海瑞,當時在戶部做一個小小的云南清吏司主事。海瑞是舉人出身,從未中過進士,最早被分配到南平縣做教諭,他做官毫無污點,對手下要求特別嚴格。
所以每到升遷的時候,大家都像送瘟神似的把他送走,這就導致海瑞的仕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上升,做到了很多進士才能做到的六部主事。進入戶部以后,翻閱往年賬目的海瑞才真正發現紫禁城之外的世界已經腐朽到令人發指的程度了。
嘉靖四十五年的冬天,六品小官海瑞抬棺上書,在治安疏的開頭,海瑞開宗明義地說道“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奏折里甚至有“嘉靖者,言家家皆凈而無財用也”這樣的民間俚語。
嘉靖皇帝龍顏大怒,馬上派人要抓海瑞,但身邊的太監哆哆嗦嗦地告訴他,這個人向來是一根筋,他在上書時知道自己必死,已經買好了棺材、訣別了妻子,在家里待罪。
朱厚驄聽完沉默了,他這種聰明人明白一根筋的意思就是不會說話。海瑞說的都是實話,在紫禁城的外面,一個帝國正在崩塌,而他人生最得意的兩件事修道成仙和制衡臣子,都被海瑞在奏折里赤裸裸的進行了批判,這也抽掉了他內心中所有的精神支柱。
他感受到了衰老和死亡,在人生的最后時刻,嘉靖皇帝感到了后悔,他沒有像過去一樣將海瑞“用心打”,而是把他關進了詔獄,相當于一種間接的保護,同時他也開始有意識的遞補內閣大學士,為自己的下一代鋪好道路。
嘉靖四十五年的十二月,朱厚驄明白離別的時候到了,在駕崩當日,這位道君皇帝展現出了一個帝王最后的責任感。他必須回到紫禁城,回到乾清宮,他不想再犯堂兄朱厚照那樣的錯誤,被人嘲笑大明朝的皇帝死在了西苑。
明世宗實錄記載,“上疾甚,還大內,午時崩于乾清宮”,這也同時象征著年號為“嘉靖”的午時正式結束了。黃昏漸漸籠罩在紫禁城的上方,開啟一個王朝最后的挽歌與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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