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橋兵變背后的原因是什么，真的就只是因為一只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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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論及吳橋兵變之時，有因為一只雞引起之說，這固然是戲言，但對于吳橋兵變為何會發生，這背后的原因其實非常值得思考。

其實對于兵變原因，明朝人自己就有說法。

孔、李梟獍素習，一反也；為登土人凌蔑積恨，二反也；不愿遠戍寧遠，三反也。 ——艾容：《微塵閣稿》

這里說到了三個原因，一個是孔有德、李九成本人的問題；一個是不愿意去遼東作戰；還有一個是遼人和當地人之間的矛盾。

這里最值得注意的是：遼人和當地人之間的矛盾問題。

由于遼東戰爭頻發，土地大片丟失，很多遼人就被迫到內地遷徙，其中有很多人就跨海來到了山東的登州、萊州等地。但他們并不受歡迎，甚至還會遭到欺壓。

崇禎元年（1628），毛文龍在奏疏中講述了遼東難民逃往登萊之后遭受壓迫的情況：

吾儕小民，當遼陷時，挈妻孥渡登，播越他鄉，艱苦萬狀。自（楊）國棟任登（萊總兵），出令強遼人住登者，悉隸官操。富者買免，每名百金，貧者愿隸，需索頂缺，每名十八兩，且逐季查補。或一家而三四編坐，或一人而前后扎詐，甚至衣食無措者。復出拿奸一令，富商被拿者，動以千金賄之乃釋（中略）。吾儕逃生于彼，而受難如此，不能聊生，復投生海外。國棟實毆魚之獺也，食其肉而寢處其皮，死亦甘心。

逃往登萊的遼人被登萊總兵楊國棟以種種理由敲詐勒索，富有者每人交200兩，貧困的每名交18兩，需知他們都是逃難而來，又哪有那么多銀兩呢？怪不得遼民對他恨之入骨。

如果只是普通的遼民受到欺凌，倒還不會引起嚴重的社會問題，但是一些遼東軍人的到來，他們手中是有戰斗力的，他們可不會完全接受遭受欺凌的事實。

那遼人是逃難到了山東，遼東軍人原本在遼東作戰，為何又到了山東呢？這一切還要從孫元化這里說起。

孫元化是徐光啟的學生，在山河破碎的歲月里，他主動要求去前線，并逐漸受到重視。天啟二年，孫元化科舉落榜，但受到孫承宗的賞識，遂開始在軍中嶄露頭角。在孫元化擔任登萊巡撫之后，大力發展火炮部隊，并招募了一大批人才到登萊。而對于將士的選擇，孫元化認為遼軍戰斗力強，這是他在己巳之變中的親身體驗所得出的結論。要恢復遼土，還是須用遼人，而孫元化的得力助手王徵在崇禎帝的上疏中也是同樣認為：

計莫如收集見在遼人，令善將者兵，精則其勇壯而訓練之。 ——《崇禎長編》卷47，崇禎四年六月戊申

在這種思維之下，孫元化招募了不少遼軍，其中就包括毛文龍被殺之后，來自于東江的毛文龍部將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李應元等人。

02

但這些遼東武人卻與山東當地人之間的矛盾日益激烈。

孔有德原本從海路入援遼東，以風浪為由而退了回來，讓孫元化大怒。照常理來講，軍隊遇到風浪，這純屬意外，怪不得將士們，孫元化為何要大怒呢？因為孔有德等人根本就不愿意去救援祖大壽。后金的戰力孔有德等人是很清楚的，此去只怕是兇多吉少。孫元化當然知道其中緣由，大怒之余讓孔有德率領千人從陸路援遼。

孔有德率部抵達吳橋（今河北省滄州市吳橋縣，當時屬于山東）時，因遇大雨春雪，部隊給養不足，當地很多集市都閉門不與其交易，有一士兵強取官員王象春家一只雞，王象春家仆人遂向孔有德狀告，孔有德懲罰該士兵，士兵受到處罰之后心中不服，擊殺仆人，王象春之子不肯罷休，向孔有德要說法，引起了軍士們不滿。此時，把孫元化給的市馬錢花盡的李九成正好歸來，恐遭懲處，于是乘機煽動眾人搶劫嘩變，把孔有德綁起來，問他是否叛亂，孔有德此時哪還有選擇，說半個不字那就得人頭落地，兵變遂發生。

這里會有一個疑問，為何孔有德這支部隊說叛變就叛變了呢？而且還僅僅是因為一些偷雞的小事，這里面的深層次原因是遼兵與山東軍民之間有著矛盾。孔有德軍到吳橋的時候，天下著雪，這支部隊得不到有效的補給不說，而且一些當地的集市都以閉市的方式來拒絕與其交易，可見矛盾之深。而這種矛盾早前就已經種下。

登萊兩郡自遼陽之失，遼人避亂來奔者十余下萬，土人多折辱之，或相殘殺，遼人怨恨。 ——沈徵佺《江東志》

03

吳橋兵變看似因為一只雞引起的，背后隱藏的卻是遼民和本地軍民之間的矛盾與隔閡。

首先，遼東將士，長期處于軍事斗爭的一線，尚武剛毅，與關內社會風氣大相徑庭。大批善于騎射、強悍剛毅的遼東人突然到來，自然對內地社會造成了強烈的沖擊。負責在天津至山海關一帶安插遼人的董應舉認為，遼人入關，不能盡鏟其剛勁之習氣，當地人十分畏懼。

臣聞人情資身無策，不畏死亡；饑寒迫身，不顧父母。況習弓矢、便騎射，嗔目語難之遼人乎！彼自入關以來，力能南徙者，徙而南，力不能徙，又不能營生者，累累填于溝壑。今其存者，非死亡之余，即勁悍而覬為兵者也。彼能為兵亦能為盜，不有以處之，勢必內訌。或乘虜入而奮其憤戾之心，或乘盜起，而與之為梗。

其次，當地人認為很多遼東人是奸細。

己巳之變時，袁崇煥所率領的關寧軍到了北京城下，城上的士卒認為遼軍中很多是奸細，祖大壽后來就講述了其中的幾件事。

（臣）初十日統兵入薊，三日之內連戰皆捷。又慮其逼近京師，間道飛抵左安門外札營。二十日、二十七日，沙鍋、左安等門兩戰皆捷。城上萬目共見，何敢言功！露宿城濠者半月，何敢言苦！豈料城上之人聲聲口口，只說遼將、遼人都是奸細，誰調你來！故意丟磚打死謝友才、李朝江、沈京玉三人，無門控訴。選鋒出城砍死劉成、田汝洪、劉友貴、孫得復、張士功、張友明六人，不敢回手（中略）。眾軍齊言：“（中略）既說遼人是奸細，今且回去讓他們廝殺。”擁臣東行。

遼軍被北京城的守軍認為是奸細，丟磚打死3人，又出城砍死了遼軍6人，這樣的情形在山東則更為嚴重。

明清之際，由于李永芳、佟養性、孫得功等眾多遼東人降女真，進入內地的遼東人得不到信任。王在晉在提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就說：

邇緣胡越一家，音聞得達。或父母在虜營，而呼子弟以取贖。或妻子在遼地，而思挈眾以同奔。衣食難周，既萌偷生之想；故鄉入夢，輒懷臣虜之思。既防外來之虜謀，又防內逸之奸民。招之不可，絕之不可，而臣之術又窮。

很多遼人的父母在后金，或者妻子還在遼地，最著名的當屬后來的祖大壽，在松錦之戰時，他的子輩和部將都在皇太極軍中，這種情況下，雙方暗地里少不了來往，內地人懷疑遼東武人也是原因的。

吳橋兵變發生之后，事實上是有機會實行招撫的，孔有德和孫元化都有此意，但兩人雖然名義上是負責人，但實際上很多事情已經不受控制。孫元化給孔有德寫信，讓他不要濫殺，孔有德也確實做到了。當叛軍大軍到了登州城下的時候，登州城內的當地人對城內的遼人進行仇殺，不少遼人被殺。所以城內的遼軍將領主動打開城門放入孔有德進城，登州也就此陷落。

公（按：孫元化）檄其（按：指孔有德等）收兵止殺，即封刃，故青萊得全。比臨登城，登人故虐遼人，至兵臨城，猶殺遼人不止。外攻內叛，攻三日，于壬申正（月）三日城陷。 ——《自廣齋集》

入城之后，遼軍又對城內進行了屠殺

孔有德等陷登州大城，次早遂陷水城（中略）。遼人在城者悉授以兵，共屠登民甚慘。 ——《崇禎長編》

事實上，局勢發展到這一步，已經完全失控，招撫這條路已經被逐漸堵死。但孫元化此時仍不甘心，他在被俘獲之后，仍然在期望孔有德放下武器接受朝廷的招撫，孔有德事實上也聽從了他的話。孫元化入北京向崇禎帝匯報，隨即被下獄。

至此，招撫之議徹底被放棄，武力剿滅成了唯一之選。后面的故事，大家都清楚了，孔有德等人就真的投降了皇太極，一直被懷疑為奸細，就干脆投了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