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有多位讀者要求將《歷史的親歷者》這個系列繼續寫下去,所以決定再寫十章,合計二十章。
這是《歷史的親歷者》連載的第十五章。每一章都是一個獨立的故事,所以挑選其中任意一章進行閱讀,也不會存在困難。整個系列挑選若干明清時期的私人筆記、日記,以此為基礎,展現親歷者眼中的歷史。那些我們認為熟知的事件,也許有不一樣的答案。
前文閱讀見下:
(講述太平軍在無錫)
(講訴太平軍在紹興)
(張獻忠在四川)
(兩位傳教士記載的張獻忠)
(李自成三打開封之戰)
(貴陽圍城之戰)
(明朝亡國的真實記錄)
(朝鮮使者在建州女真內部的見聞)
(朝鮮人眼中的己巳之變)
(從鄭成功的視角來看收復臺灣的全過程)
(從荷蘭人的視角看臺灣回歸的過程)
(太平軍在紹興)
一次荒唐且愚蠢的出使,使團受盡折辱,三名使者中主使被殺,一名投降,剩下一名更是投降后回去成為敵人的內奸。而且此次出使還給敵人送去了10萬兩白銀、1千兩黃金和大量緞匹。
陳洪范,遼東人,明末武將,擔任游擊、總兵等職,參加了薩爾滸之戰,平定吳橋兵變,援助皮島等多次戰役。
南明弘光政權建立之后,他積極參與其中。弘光政權制訂了聯虜平寇的策略,也就是聯合滿清來對付李自成,這個政策有多愚蠢,自不待言。為了達成這一策略,南明決定派遣使者出使北京,陳洪范就是使者之一。
陳洪范寫下了《北使紀略》一書,記錄了南明使團出使北京的全過程。本文即以《北使紀略》為主體,介紹這次愚蠢的北使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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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644年三月十九日,明朝滅亡。
四月,吳三桂降清,四月二十二日,李自成在山海關敗于吳三桂和清軍的聯軍。
四月三十日,李自成撤離北京。
五月二十七日,重臣馬士英提出了接濟吳三桂的建議,而這一建議也得到了史可法的支持。
第二天,弘光朝廷決定:
封關門總兵平西伯吳三桂為薊國公,給誥券、祿米,發銀五萬兩、漕米十萬石,差官赍送。
也就是說,吳三桂引狼入室之舉得到了弘光朝廷的認可,并且君臣均主張趕緊與吳三桂取得聯系,借助清軍之力去消滅李自成。
在這種“幻想思維”的指導下,派出一支使團去聯絡清廷和吳三桂就迫在眉睫了。
六月三日,陳洪范自告奮勇,自請為使,由于他在遼東長期任職,與吳三桂有交情,所以成為使團成員之一。但武將是不能為主使的,恰好應天安慶等處巡撫左懋第以自己母親死于北京為由(根據《使臣碧血》記載,實際上是死于天津官屯),愿意與陳洪范一起北使。于是升左懋第為南京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經理河北,聯絡關東軍務;兵部職方郎中馬紹愉升為太仆寺少卿;陳洪范為太子太傅。三人組成了使團,并準備了白銀十萬兩、黃金一千兩、緞絹一萬匹。
而馬紹愉之所以被加上到使團中來,是因為他在禎十五年(1642年)受兵部尚書陳新甲之命以郎中的身份與皇太極和談,有著與清朝打交道的經驗,也是南明為數不多的有著外交經驗的官員。
作為主使的左懋第這個時候有疑問了,因為他的職位中有一個“經理河北”,但河北大部分地區現在是清軍占領著,他又如何去“經理”呢?所以他就上疏問朝廷:
將先往奪地而后經理乎?抑先經理而后往乎?
這樣的問題朝廷根本沒辦法回答他。
朝廷又下令運送漕米10萬石,接濟吳三桂。10萬石的糧食可不是小數目,運輸需要大量的船只,但運送的船只被鎮守淮安地區的劉澤清看中了,強行奪了去,所以這批糧食才沒有被運送到北方。劉澤清一地方實權人物,對于朝廷的命令陽奉陰違,只是他這次的飛揚跋扈卻陰差陽錯地為朝廷挽回了一大筆損失。
02
七月十八日,使團乘舟北行,行至瓜儀,隨行物資太多,向各鎮駐軍借用馬騾,但卻無人回應。至清江浦,雇的騾馬馱運十分困難,所以分出緞絹用舟運輸,劉東平、田淮撫各發了200名士卒護送。
八月初一,馬紹愉給吳三桂寫了一封信,講定和談成功之后:
便是叔侄之君,兩家一家,同心殺滅逆賊,共享太平。
而就在使團在想著和吳三桂聯系的時候,多爾袞一方也沒閑著,降清的明朝將領唐啟龍就建議多爾袞招降使團中陳洪范,多爾袞立即同意了這一方案。
八月十五日,使團渡黃河。
二十一日,至宿遷,使團在這里就見到多爾袞派來的唐起龍等6人,唐啟龍此行的目的就是招降陳洪范,使團將唐啟龍等人的書信立即上報給了朝廷。
二十五日,至馬蘭屯,此地為沂、滕之要沖。在這里,陳洪范沒忘記自夸一番:當地的土寇眾多,但聽說陳洪范到了,半夜遁去了。第二天,又讓標下游擊孫國柱留在馬蘭屯,團練鄉勇,有土寇千人接受招撫為兵。
九月初一,至望冢貢家樓,遇到土寇千人,前來搶劫物資;護行的將士一路追殺,殺數十人。
初五,至濟寧州。此地已是清軍控制的區域,清方官員不準使團靠緊城池扎營,并且放炮,高聲吶喊,有欲出城攻擊的態勢。當天夜里宿五里鋪,第二天早晨移駐二十里鋪在此等待水運的綢緞和銀兩。但等了四天,船還沒有到,差參將王茂才沿河去催促。此時各地一片荒涼:
自渡河來,村落凋殘,巷無居人。將士裹糧,露宿濟寧;以士民為虜用,概不納兵。
初九,讓那些借來的護衛兵南回,沿途又另行雇了一些鄉兵護衛。到汶上縣時,與清軍將領楊方興相遇,使團告知此行的目的是通好。楊方興說要和好,那要多運漕糧來。此處可見,清軍最缺的是糧食。
十五日,降清的原左都督駱養性駐扎在臨清,此時擔任清軍天津督撫,他派兵來迎接使團。
十八日,至德州。有清朝巡撫山東方大猷來傳達多爾袞的命令:陳洪范經過的地方,各地官員不必招待,讓其自備餐食。只允許陳洪范、左懋第、馬紹愉帶百人進京朝見,其余人等俱留在靜海。祖澤溥(祖大壽的兒子,他也在使團之中)所帶的人,允許全部入京。
從多爾袞的命令中可以看出,對于南明使團可謂是不屑一顧。
至滄州,使團就開始相見之時如何行禮,最后得出了一個結論:
時勢異殊,但濟國事,不妨稍從委曲。
所謂“稍從委屈”,也就是要下跪。第二天,左懋第拿出了首輔的書信給示陳洪范看,其中表示:屈膝為辱命,尊天朝體。也就是不準下跪。而且還要求使團許諾的歲幣不得超過10萬兩;并且有"有酬而非款"語句,也就說南明決定每年給清廷10萬兩白銀,而且這筆錢的名義是感謝清軍擊敗李自成。
在二十五這一天,前來招降陳洪范的清軍將領唐起龍給多爾袞報告:
臣抵清河口,聞南來總兵陳洪范已到王家營;臣隨見洪范,備頌大清恩德,并赍敕緣由。洪范叩接敕書,開讀訖。所赍進奉銀十余萬兩、金千兩、緞絹萬匹;其同差有兵部侍郎左懋第、太仆寺卿馬紹愉。臣先差官趙鉞馳報,即同洪范北上。其行間機密,到京另奏。
從中可以得知,唐起龍經過努力,終于說動陳洪范降清。
二十六日,駱養性親自到靜海縣,帶著三位使臣及隨從百人進京,剩余人等全部安置在靜海古寺中,并且有清朝官員守著。駱養性雖然是奉清朝圣旨,但語言之間,尚不忘明朝。這件事情被一些人報告給了多爾袞,駱養性被削職逮問。而且京城內外探查十分嚴格,有與使團成員暗中通消息者,立即將其抓獲執。在這種情況下:
陷北諸臣,咸杜門噤舌,不敢接見南人;而甘心降虜者,惟言絕通好、殺使臣、下江南,以取容悅。
山東的王永鰲、方大猷,他們屢屢勸諫多爾袞不可和談。王永鰲被其手下的裨將縛在轅門上,眾人群唾其面,將其凌遲而死,也算是得到投降的報應。
二十九日,至河西務。聽聞清朝君主已經進入北京,將在十月初一日登位,使團不便遽前。就派王廷翰、生員王言兩人以副將的名義聯名將一書帖送到內院。馮銓見帖上寫著侍生,厲聲道:“入國問禁(問禁就是詢問有何禁止事宜),為何不第一時間讓攝政王啟信,就敢持帖來見我!“
這個馮銓在天啟年間就位居戶部尚書、內閣大學士,后被魏忠賢一黨罷免,但此后直到明亡一直沒有得到啟用。多爾袞到北京后,召他入京,馮銓心中早就對明朝不滿,欣然前往,成為清朝的忠實擁護者。
見到馮銓發怒,王廷翰趕緊說:”我們奉本朝皇帝之命,致謝清朝。行過濟寧時,已寫過一信,想要先致攝政王;到了德州時,聽到有不必先敬攝政王的說法,所以才放棄了。而今差官此來,正是為了問禁。“
馮銓的怒氣才消了,但沒有收帖子,讓他們直接進京就是。
王廷翰此次到內院,見到了這里的一些原來的明朝重臣:
兩見洪承疇似有不安之色,含涕欲墮;謝升時而虜帽、時而南冠,默然忸怩;馮銓則惟其所言,岸然自志。
形態上也顯示出了這些降臣的真實內心想法。
初五日(《使臣碧血》記載為初三),至張家灣。在這里,清朝官員讓使團住在夷館,也就是小邦進貢住的地方。對此,陳洪范沒有任何表示,左懋第當即表示不可,與清朝官員交涉多達四次,并寫了一封帖子給多爾袞,大意是:三位使者奉御書、禮幣而至,清朝在禮儀上應該遣官到郊外迎接,豈有呼之即入之禮!然后又將此意寫了一貼與清朝內院諸臣送去。
內院首剛陵(有文獻作:剛林,多爾袞心腹)問:”為何不直接進京?“
王廷翰要求必須有禮部官員來迎接,回答:”御書不可輕易褻褻;若不差官迎接,我們這些使臣寧死不敢前進。“
就這樣僵持了幾天,初十,多爾袞差禮部官又奇庫來迎接使團。
祖澤溥的父親祖大壽派人傳話給他,讓他給清軍效力。而使團暗中派人去與吳三桂聯系,吳三桂派人只回了一句話:
清朝法令甚嚴,恐致嫌疑,不敢出見。
吳三桂很快就被派出去與李自成作戰。
03
十二日,使臣由正陽門進入北京,被安排到鴻臚寺居住。
十三日,有禮部官數人至鴻臚寺,問使團此行的目的。
三使回答道:
我朝新天子問貴國借兵破賊,復為先帝發喪成服;令我等赍御書、銀幣,前來致謝。
禮部官員說:”有書信可以給我們。“
使臣這時不干了,說:”御書按照禮制應當送入貴朝,不宜投到禮部。“
禮部官員說:”凡是進貢的文書,都是由禮部轉啟。“
使臣說:"天朝的御書,豈是他國文書所能比擬的。"
禮部的官員不高興而去。
這里雙方爭執的焦點是御書應當交給誰,如果交給鴻臚寺,那是接待藩屬國的地方,明朝時期,朝鮮人的書信到了,就先由鴻臚寺接待。南明的使臣很顯然不認同,他們要求把御書同等交給朝廷,由多爾袞親閱。
十四日,剛陵率10余人到鴻臚寺。
剛陵踞椅上坐,其他人坐在他右邊氈上。通事(即翻譯)是車令是剛陵的弟弟,他指著左氈,讓南明使者坐這邊。
左懋第不肯,要求坐在椅子上,三位使者得到了三把椅子。
雙方的陳槍舌戰就此開始。剛陵為人狡黠且善于舌辨,他說:
我國發兵為你們破賊報仇,江南不發一兵,突立皇帝,這是何說?
三人回答反擊:
今上乃神宗皇帝嫡孫,夙有圣德;先帝既喪,倫序相應立之,誰曰不宜?
這里的三人回答,實際上就是左懋第一人在回答,《使臣碧血》中說:
時懋第聲色俱厲,而洪范、紹愉唯嘿不言。
剛陵又問:
崇禎帝可有遺詔否?
剛陵的確口才不錯,上來就質疑弘光帝的合法性,又問有沒有遺詔,沒有遺詔那就說明弘光帝的繼位是值得推敲的。
三人回答:
先帝變出不測,安有遺詔?南都聞先帝之變,會今上至淮,天與人歸,臣民擁戴,告立于高皇帝之廟,安事遺詔!
剛陵冷笑道:
崇禎帝死時,你南京臣子不來救援;今日忽立新皇帝?
這一句厲害啊,先帝有難你們不救,立皇帝倒是速度挺快的。
剛曰:“既知崇禎死,若何不死?” 第曰:“若此言可以責我。我奉先帝命,督兵剿賊,月余始聞變。我固為今日計,徒死何益!”
三人回答:
北京失守,事出不測。南北地隔三千余里,諸臣聞變,整練兵馬,正欲北來剿賊;傳聞貴國巳發兵逐賊,以故不便前來,恐疑與貴國為敵。特令我等來謝,相約殺賊耳。
剛陵問:
你們向在何處?今日卻來多話。
左懋第回到:
先帝遭變時,我正在上江催兵;陳總兵、馬太仆尚在林下。
車令問左懋第:
汝催兵曾殺得流賊否?
左懋第回答:
我是催兵剿張獻忠,闖賊也未曾敢犯上江。
剛陵此時有些不耐煩了,說:“不要多言,我們已發大兵下江南。”
左懋第則回應道:“不要說我江南小,我們江南大得很。”
剛林說:“是誰說的江南很大?”
左懋第毫不示弱:“我說的!!!”
陳洪范這時說:
我等原為攝政王發兵破賊、又為先帝發喪成服,皇帝命我等赍御書、銀幣數千里遠來,原是通好致謝;何得以兵勢恐嚇?果要用兵,豈能阻你。但以禮來,反以兵往;不是攝政王起初發兵破賊之意。況江南水鄉,爾騎能保其必勝乎?
陳洪范此回答有理有據,不卑不亢,但考慮到他此時已經暗中投降清軍,此書又是他所寫,所以這一句很有可能是他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偽造出來的。
十五日,內院官員率戶部官員來收銀幣。
使臣只好乖乖將將銀十萬、黃金金一千兩交出,蟒緞二千六百匹、以及其余的一些緞絹還沒有運到。原本用來拉攏吳三桂的一萬兩白銀金、緞二千匹,此時也保不住了,被清朝官員一并拖走。
啥事沒干成,白送了一大堆金銀。
見到清朝的態度,使臣們也知道事情難以有所作為;就趕緊讓人馳報史可法、馬士英二位重臣,讓他們早做防御。
又聽聞李自成實力不小,八王子(阿濟格)領兵出彰義門往西而去。
使團令人密探消息,得知了多爾袞與眾官員的對話。
攝政王問內院諸人:“南來的使臣,如何處置?”
十王子(多鐸)曰:“殺了他罷。”
多爾袞搖手。
馮銓說:“剃了他們的頭發,拘留在此。”
多爾袞不回答。
洪承疇說:“兩國相爭,不斬來使;難為他們,下次無人敢來了!”
多爾袞說:“老洪說得對。”
二十日,車令送祖澤溥以及與其同來的參將辛自修、姜琦等八人到鴻臚寺稱:
祖錦衣,他父親留他不去了;同來官丁送在這邊,同回南去。
辛自修告訴使團說:祖錦衣十六日被逼令剃頭,痛哭了一日一夜。嘴里說此次奉命同來,原本想要完成任務南歸;今為所苦,但至死不忘國家。
祖澤溥是祖大壽的長子,原本南明想讓他來看能不能說動祖大壽,沒想到祖大壽沒有說動,反倒搭上了一個祖澤溥。
04
二十六日,剛陵到鴻臚寺,說:
你們明早即行,我已遣兵押送至濟寧;就去報爾江南,我要發兵南來。
三位使者說:
奉命而來,一為致謝貴國,一為祭告陵寢,一為議葬先帝;尚要往昌平祭告。
剛陵回復道:
我朝已替你們哭過了、祭過了、葬過了,你們哭甚么?祭甚么?葬甚么?先帝活時,賊來不發兵;先帝死后,擁兵不討賊;先帝不受你們江南不忠之臣的祭。
這一句的威力實在是太強大了。考慮到剛陵不會漢語,應該還是他那個通事弟弟所講。
陳洪范這時提出了一個折中之法:如果不準使臣們去改葬,使臣們就留銀二千兩,由清朝派工匠進行改葬。
得到的回答是:
吾國盡有錢糧,不須你們;已葬了,不必改葬。
使臣們想給崇禎帝改葬的請求也被拒絕了。崇禎帝的尸骨也永遠留在了田貴妃的墓中,直至今日。
剛陵還拿出一張檄文,當堂朗讀,三位使坐著聽,然后剛陵將其粘貼墻壁上。其內容主要是:
以不救援先帝為罪一,擅立皇帝為罪二,各鎮擁兵虐民為罪三;旦夕發兵討罪等語。
這就是羞辱使團了。所以左懋第十分氣憤,據理力爭:
今上賢序俱應,何為擅立?
剛陵道:
前已說過了,不必再言。
陳洪范說:
原為講好而來,今竟講不得好耶?
陵則以武力相逼:
來講,河上可講、江上可講,隨地可講。
陳洪范說:
流賊在西,猖獗未滅;貴國又發兵而南,恐非貴國之利!
剛陵則說:
你們去,不要管吾!
二十七日,一大早,兩名清朝官員帶著300名士兵,催促使團立即出京;并且這些士兵押著他們,跟隨他們的營帳,不許一人跟使團接近、不準一人與使團搭話。
二十九日,至河西務。使團在這里仰望諸陵,整備祭品,設位遙祭,文武將士皆痛哭失聲。
十一月初一日,至天津。此時,緞絹運到,清朝官員派人將其帶入京城。
此等場景就是一出黑色幽默,使團被趕出北京城,財物卻運入了北京城。
初四日,行過滄州十里,清軍四、五十騎追來,讓左懋第、馬紹愉二人返回北京。
陳洪范此時說:
三人同來同歸,奈何復留二人?
清軍說:
留二位暫當住住,你可速回南去傳報,報我大兵就來。
清兵逼迫二使趕緊往北,并攔著陳洪范不許道別。左懋第趕緊在馬上喊道:
我以身許國,不得顧家;致意我朝當事諸公,速防河、防江!
實際上左懋第被扣押,是陳洪范搞得鬼,他在北京時與清朝官員往來,難免不露出馬腳。如果讓左懋第、馬紹愉二人回到南京,他降清之事只怕會暴露。
談遷在《北游錄》里說:
陳洪范初館鴻臚寺,洪范故善祖大壽,因夜治橐隃垣貽大壽,求南還。清朝以左侍郎同來,不宜獨反,遂并遷。至滄州,邀左侍郎而歸洪范。時北騎至,即袖黃敕授洪范衣內,蓋敕拜浙江巡撫也。
清軍實際上許諾他任浙江巡撫了,浙江巡撫看似官職不算太大,但這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富得流油。
陳洪范是在十一月初一寫信,讓多爾袞扣留左懋第、馬紹愉,放自己回江南潛伏,招降南明諸將,等待清軍到來。多爾袞同意他的要求,并許諾在成功之后酬以爵位,子孫世襲罔替。
這件事情之所以能被今天的人知道,是因為多爾袞給多鐸寫了一封信:
偽弘光所遣左懋第、馬紹愉、陳洪范前已俱令南還。因洪范密啟請留懋第、紹愉,伊自率兵歸順,且言在南之左良玉、余永壽(當作于永綬)、高杰、金聲桓、劉肇基、黃得功、劉澤清各擁重兵,皆可說之來降。隨追留懋第、紹愉,獨令洪范南還。王其察彼情形,隨時奏報。
陳洪范遂一人帶著使團回到了南明,他在回歸途中特意經過高杰的軍營,在跟高杰喝酒的時候,故意說劉良佐、劉澤清二將有投降清朝的舉動,以此試探高杰的反應。高杰則說了一句:“清軍若想要得河南,那就讓他拿北京跟我換。”陳洪范眼見事不成,假裝發病,逃離了軍營。
比較搞笑的是,陳洪范在日記的最后寫道:
洪范勞苦備嘗,奉使無效。自維衰朽,稍免斧鉞,決計乞閑。惟是往返情事,逐日筆記,一字不敢虛偽。
早已投降清軍,還說“一字不敢虛偽”,真是可笑呢,人都已經虛偽了,字又有何信任可言!
05
這里再回來說左懋第,當左懋第被清兵截回之時,有個小細節,清兵要的只是左懋第、馬紹愉,余下的小兵無足輕重,并不理會他們的去留。
騎卒有從洪范南行,有從懋第北行者。
一些小兵跟隨陳洪范回了南京,一些小兵由于不舍,跟隨了左懋第而去。這樣的選擇其實只在一剎那之間,卻是改變一生的決定。人的命運就是這樣,長達2到3萬天,而決定一生的往往只是那幾秒鐘做下的一個選擇。
左懋第回到北京之后就被軟禁起來,外人根本無法得見。1646年正月,左懋第部下劉英、曹遜、金鑣在夜間翻墻進入,見到了左懋第。
左懋第說多爾袞派人來對他進行招降,但他說自己:
生為明臣,死為明鬼,此我志也。
左懋第又說而今之事,已經沒有成敗可言了,但是大是大非還是論個清楚的。
四月,左懋第寫了一封信,藏在蠟中,讓金鑣帶回金陵,但是因為江淮之間的戰事過不去。
多爾袞又讓左懋第剃發投降,他誓死不從,中軍艾大選首先剃發,并勸左懋第投降。左懋第大怒,將其杖斃。
十九日,下獄。
二十日,左懋第被戴上枷鎖帶入內朝,多爾袞對其頗為欣賞,想要重用他,就問在場的臣下該如何處理左懋第。
侍郎陳名夏說:“他如果為崇禎來可饒,為福王來不可饒。”
左懋第答:“你口稱福王,請問福王和先帝是什么關系?而且你是先朝的會元,今日有什么臉在此與我說話!”
這一句話頓時讓陳名夏啞口無言。
兵部侍郎秦某說:“先生,你為何不知興廢?”
左第回答:“興廢,那是國運;廉恥,那是人臣大節。先生,你只知道興廢而忘了廉恥嗎?”
這一番對話下來,廷臣也不敢上來交鋒了。
多爾袞開始說話:“你一個明朝的臣子為何在我這里吃了半年清朝的糧食,而還沒有死?”
意思是,你不是很清高嗎,不是講氣節嗎?那你為何還要吃我們提供的飯。
左懋第曰:“明明是你們的人搶了我朝的糧食,反說我吃你們的糧食。我國家不幸罹此大難,圣子神孫,豈曰無人?今日止有一死,不要說那么多廢話!”
多爾袞聽后,臉色為之一變,當即令人將其帶出斬首。
都御史趙開心上前給多爾袞說:“殺了他恰恰成就了他的名聲,不如放了他。”多爾袞準許了他的請求,但此事左懋第已經被殺。
懋第就刑時,至宣武門外市口,昂首高步,神色自若。遂南向四拜,端坐受刑。是日大風盡晦,都人士奔走流涕,拜于道旁者,不可數計。
跟隨左懋第的參謀通判陳用極、游擊王一斌、都司劉統、王廷佐、千總張良佐等人同日遇害,而馬紹愉則率領剩下的將士投降。
這是一場荒唐的鬧劇,是一次愚蠢的出使,但也是一個人性的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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