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宗最后的心機，不殺海瑞

嘉靖四十五年，由于久病未愈，性格多忌的皇帝更加敏感易怒。朝堂上下噤若寒蟬，連四川白蓮教叛亂都無人敢奏報，唯恐觸了世宗的霉頭。但戶部主事海瑞卻在二月初一上《治安疏》，把世宗從頭到腳罵了個遍。

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興土木。二十余年不視朝，綱紀馳矣。數行推廣事例，名爵濫矣。二王不相見，人以為薄于父子。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以為薄于君臣。樂西苑而不返宮，人以為薄于夫婦。天下吏貪將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時，盜賊滋熾 ……
《治安疏》

除了歷數世宗為人為政的失敗，海瑞還公開嘲諷世宗的愛好 -- 他人都不敢提及的修仙。“陶仲文，陛下以師呼之，今既死矣。至于天賜仙桃、藥丸，怪誕尤甚，此左右奸人肆其欺辱也”，皇上您師傅都修仙修死了，你還在幻想啥？

不過這篇奏疏里最刺激明世宗的是另外兩句話，“嘉靖者言家家皆凈而無財用也”和“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

世宗在興藩做宗親時，就非常“不直”自己的皇兄。覺得武宗寵信閹宦奸佞、癡迷個人玩樂，禍害了朱家的大明。只是他也無法改變什么，只能空興嘆。當皇位從天而降后，少年意氣大發，在登基前立下了“蕩滌奸邪，興旺盛世”的宏愿。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二日，明世宗從“明良、嘉靖、紹治”中選定“嘉靖”為自己的年號。此詞出自《尚書》“不敢荒宇，嘉靖殷邦”，既是寄托誓將大明治理的安定美好之意，也是再次提醒自己不可忘卻誓言。

然后四十五年后，海瑞居然如他當年看武宗那樣鄙視他，還用他當年的誓言來嘲諷他。好面子且無法容忍他人忤逆的世宗怎么可能受得了，他看完《治安疏》后就急命近侍抓捕海瑞，“趣執之，無使得遁”。

此事傳開，朝野內外私下議論的不是皇帝會不會處死海瑞，而是皇帝將夷海瑞幾族。因為明世宗是報復心強，下手也狠的皇帝。

即位之初因朝中護禮派反對世宗“繼統不繼嗣”以及為生父加尊皇字，17歲的皇帝就一次性杖斃了16位大臣。嘉靖六年，為了打壓清洗朝中的護禮派，世宗又借“李福達案”處理了15名官員（全部是審訊中行刑致死）。

嘉靖二十五年，又因“河套案”殺不再事事順從的內閣首輔夏言。二十九年庚戍之變，不去檢討軍政缺失，反而甩鍋給兵部，殺尚書丁汝夔、侍郎楊守謙 ……

對外臣殘酷的同時，世宗對“自家人”也一樣不友善。

為了鞏固皇權，世宗無視孝敬康皇后授予他皇位的恩情，利用她的兩個弟弟，逼她以太后之尊，“衣敝襦，席藁為請”。元后陳氏僅因在他面前表露嫉意，就被他辱打驚嚇致血崩流產而亡。第二任皇后因在春節家宴中替張太后說情，被他當眾奪服（皇后冠服）鞭撻并廢后位打入冷宮。

對于其她妃嬪，世宗喜則暫寵之，厭則肆意折辱。嘉靖二十一年，因忌恨世宗的無情和虐待，王寧嬪組織了十幾名宮女報復世宗，險些將其勒死。第三任皇后方氏雖有救駕之功，但世宗因疑其借機處死寵妃曹氏，在后來的火災中阻人施救，任其被燒成重傷而亡 ……

三任皇后均不得善終并逼得宮女弒君，千年來做到這份上的皇帝獨他一人。除此之外，世宗還有個特點，因容不得他人責難批評，他對上諫者非常刻薄。

御史葉經、錦衣衛沈煉、巡按御史趙錦、兵部員外郎楊繼盛、都察院右都御史王忬等臣，欲興朝綱而彈劾奸黨以及部分朝政得失。但世宗就是懷疑他們“話里有話”攀附他這個皇帝，進而被世宗編排罪名或借嚴嵩之手下獄革職、乃至處死。

所以世宗對海瑞的怨恨是可想而知的，其欲殺海瑞之心，也不是宦官黃錦一句“聞其上疏時，自知觸忤當死，市一棺，訣妻子，待罪于朝，僮仆亦奔散無留者，是不遁也”，就可以化解的。那么世宗放過海瑞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基本都在治安疏之中。

朕病十四月矣，不見全服。茲就《大志》成一，南巡承天，拜親陵，取藥服氣 ……
（徐階）皇上自度精力何如彼時，乞禁長途勞頓？ … 伏乞深留圣思，毋致輕舉以貽后悔。
《明世宗實錄·卷五五五》

海瑞上疏十八天后，世宗傳旨內閣，因久病不愈，他想回老家拜祭并借父祖余蔭之氣養身。徐階的回復也挺直白，皇上您覺得自己的身體還扛得住南巡的奔波么？世宗只得默默放棄了回鄉之念。

雖然嘴上不承認，其實世宗這時也明白，修了幾十年的仙也救不了自己的命。海瑞并沒有說錯，自己幾十年的折騰只不過是妄想罷了。對于海瑞抨擊他為政的失敗，尤其是為修仙搜刮民脂民膏，他其實也是心里明白。

例如在召見閣臣時，他也借患病對徐階說了句甩鍋下臺階的話，“海瑞言俱是。朕今病久，安能視事”。還有就是海瑞上疏后不久，嘉靖突然釋放了因彈劾嚴嵩以及朝政而被關入詔獄十八年的原禮科給事中沈束。

但是心里明白，不代表世宗能放下怨毒。

過了一個月見皇帝沒處理海瑞，戶部司務何以尚認為世宗無殺海瑞之心，只是缺放手的臺階，于是他就上疏請求釋放海瑞。正愁氣沒處出的世宗，立即命錦衣衛將何以尚抓捕入獄，先杖責一百然后拷問其上奏目的、何人指使（其實就是讓錦衣衛將其弄死在獄中）。

促使讓世宗放過海瑞的其實還是那句最傷他心的話，“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

世宗明白，現在大家不吭聲，和他當年不敢吭聲的原因一樣，皇帝還活著。當他駕崩后他的皇權以及威壓都將煙消云散，臣民們有的是膽跳出來責罵他。例如以他的名義發布遺詔，歷數自己的罪狀（其后的史實就是這樣）。

為了不讓日后天下人都“不直”自己，海瑞就是個現成且有用的工具。留他不殺，以展現自己身為帝王的豁達和寬仁。這不到現在談及世宗時，還有不少人說他不僅是個明白人，心胸也不狹隘，這不放過毒舌海瑞沒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