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奶是調侃的稱呼,我那時年少無知,當面也這樣叫她。她倒不惱,還很歡喜,認為這是贊美之詞。
她小名秋秋,江西人,我倆同年,她年頭我年尾。雖只大我十個月,她卻比我早三年出門打工。起先,在厚街偉易達,待了兩年,當普工。偉易達是大廠,美女如云。
她姿容一般,廠里規矩多,晉升加工資,如若沒有關系,全靠溜須拍馬。或者,以潔貞為代價,交自己出去。她憤憤不平,又有些天真,出了偉易達,又進了一家電子廠,很小,才兩三百人。
在這家小工廠,她談了一次戀愛,男生還算文靜,卻執迷于夜晚之事,每回拍拖,總帶她鉆草林子。到了暗黑處,月光照著,倒也浪漫。
男友卻還想再浪漫一些,想寬了兩人之衣,還在她耳邊輕語,月光下,在她身體上彈琴,如何如何妙不可言。她不從,幾次三番,從不退讓。頂多,許他隔著衣衫,在她的身體上,吻嗅幾下。
有一回,他欲動粗,以慰相思。她怕極了,伸手推他。她有些力氣,他弱不禁風,一下跌倒在地。第二天,他與她分了手。沒過幾日,男友尋了新歡,一個胖妹。情侶倆當著她的面,大秀恩愛。
很久以后,她懂得男女之歡后,腦海中總會浮現他與胖妹的畫面,想起他們的夜晚,她大約會把他壓得肉餅。每次一想,便會樂呵一笑。但在當時,他背叛了她,她受不得氣,轉天遞上了辭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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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她離開厚街。那是她的初戀,付出了真心。離得遠遠的,免得觸景傷情。再后來,她來到樟木頭。進了這家玩具廠,我有幸與她成為同事。
我倆年齡相近,性情相通,很談得來。我初到東莞,沒多少工廠經驗,像個書呆子,她輾轉幾地,換了幾份工,懂得一些江湖規則,教會了許多事。于是,她以大姐自居,每每欲讓我喊她姐。
那個年代,工廠沒什么娛樂活動,除了溜冰看投影,下了班,幾無別的好玩項目。我對這些均不愛,只悶在屋子里看書。
廠外的士多店,為招徠人氣,往往在店門口,擺上一臺大彩電。電視里放的,多為港產影視劇。有時,她會叫上我,一起陪她去看。多數時候沒有坐椅,她站著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有一回,我在影視劇里學到一個新詞——師奶。這樣稱呼的女子,都是俏佳人,美麗性感。我現學現用,看完電視回廠,突然喊了她聲秋師奶。她起先沒聽明白,問我喊誰。我又喊了她一聲,她笑著應承下來。此后,我便這樣叫她。
隔了兩個月,我才知道,這稱呼暗含別的意思。廠里有個同鄉,當個組長的小官。官雖小,卻掌管著分配工作、算工資的大權。簡而言之,你與組長關系好,分到手的產品,工價就高。
我們那家玩具廠,按勞計酬,多勞多得,但這“多勞”里,也有講究,貨不一樣,工序不一樣,單價也不一樣,有時,看似相差不多,一個月干下來,工資可能就相差近一半。
組長有了這特權,常常有人請客喝酒,有人則直接孝敬現金。這當然還是小事,更有人主動投懷送抱。組長春風得意,桃花朵朵開。按理講,他應變很知足。但人啊,往往得到了這樣,還想要更多。
每個月的月末,組長老鄉就會去一次鎮上。去了鎮上,當然要喝酒,但喝酒不只是喝酒,還有佳人相伴。那些佳人,個個都是酒中好手,不但酒量高,還潑辣,美艷,不可方物,尤人。
某天,組長老鄉召集同鄉宵夜,我也去了,喝盡興時,不免講起鎮上之事,他稱這些女子為師奶。我一聽,立馬想起了秋師奶。只是,要改口已經來不及。年底時,各自回家過年。
離別前一天,她約我宵夜。各自吃了一份粉,又去壓了會馬路。夜晚不安全,不敢走太遠,于是那條大路,走了幾個來回。她個子與我相差不多,我倆靠得很近,她身體里有股淡淡的香味,很好聞。我至今還記得,可惜的是,當時我明顯感覺到,她對我的心意,但我不敢有所作為,只講了些保重一類的話。
幾天的年假,很快就過了。再上東莞,卻不見秋師奶。上班三天,她人仍未到,按廠里規矩,遲到三天,算自動曠工,工資不予分文。轉眼,過去了半個月,仍無她的消息。我暗想,我與她,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那時,相互聯系,全靠寫信,而我沒有她家地址,無法寫信問候。直到那年五一,我才收到她的來函。信中沒講她為何沒來玩具廠,只說她現在常平,讓我有時去,找她敘舊。信的末尾,還留了廠外一家小店的電話。我當然說好,可一直沒打過電話,信倒寄過兩封。
那時,我對一位叫琴的女孩暗生情愫,所有心思,全在琴身上。
又過了三個月,有天我去士多店買方便面,老板娘說剛有人打電話找,叫我半小時后再來接聽。我不知是誰,心中疑惑,守了半小時,電話果然響了,接通,才知是秋師奶。
她受了工傷,正好休幾天假,她沒提見面的事,但我感覺到了她的心意。放下電話,響了一夜,次日,我請假去了常平。見到她,才知她的小拇指,半根手指頭沒了。
我去見她前,帶了幾本新的雜志,都是她喜歡看的。她露齒一笑,像個孩子。見了面,講了各自近況。她非要帶我去逛常平,好在她雖受了傷,只在手指,不算大礙。
去了大商場、新華書店、商業街幾個地方,天色就黑了。吃飯時,她主動提出喝點酒。我不勝酒力,很快就紅了臉,她大笑,說我看個娘們。我則奉承她,女俠饒命。
這一天,她很開心,臉上的笑從未斷開。我要離開,回樟木頭了。她去送我,等了許久,沒等到車。她小聲地講,今天太晚了,不安全。要不,就在常平住下,明天早上回去?
我想起琴,若是她知曉我來見秋師奶,還在常平過了一夜,難免心生他想,那么,我就再也追不到她了。我堅決要回,秋師姐只能說好。
回常平后,不到一個月,我如愿以償,牽到了琴的手。享受愛情的雨露,日子過得快樂無比。只是,不出一個月,我無意間遇到琴的同鄉,才知她已嫁作他人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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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免想起那些夜晚,琴引導著我,體驗了真男人的樂趣。我總感覺她在某些事情上,異常早熟。原來,不是早熟,而是披掛上馬,成了個中高手。
我就此事質問琴,她很自在,坦白了一切。我很傷心,分了手,還是難過,于是辭職,離開了玩具廠。
半年后,組長同鄉找到我,遞給我好幾封信,全是秋師姐寫的。她換了新工作,于是寫信告知。見我一直不回,打電話也找不到人,便寫了好幾封信來。我消沉了大半年,起意再去見她,已經在第二年初夏了。
這時的秋師奶,已經真有師奶的模樣。她原來容顏平平,如今身段嬌巧,嫵媚迷人。一問,她果然談了朋友,光彩照人。聽罷,我唯有祝福。自然,我倆又談了許多事,許多人,想起過往,感慨萬千。
終于,又要離別了。在站臺等車時,她突然對我講,讓我抱抱你,可以嗎?在大眾廣庭之下,聽聞此言,我臉瞬間就紅了。她見我沒否定,伸出雙手,把我拉入懷里。我觸碰到她身體里的溫柔,心動不已。
她俯在我耳邊,悄聲說道,再不抱抱你,就沒機會了。說完,還咬了咬我的耳垂。我只覺得,一道電流劃過全身。那種幸福的顫抖,我至今還記得。
此后,我們互通信函,維持了兩年。信中,她從未叫過苦,但我能隱隱感覺到,她過得并不幸福。許多次,她都會提及,在玩具廠時,那短暫而歡喜的日子,提及我幫她排隊打熱水沖涼等一類往事。
最后一封信,她講她要回老家了。回家后,仍會給我來信,并一再囑我不要忘了她。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我都沒能收到她的信件。而我寄出去的十幾封信,全都如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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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離開東莞,結婚,生子。我不知道秋師奶過得怎么樣,但我知道,她一定如我一樣,還記得我第一次喊她秋師奶時,那驚訝而燦艷的笑。
那是我們疼痛,又迷人的青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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