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柬埔寨沖突再升級，兩國到底在爭什么？

當地時間6月17日，柬埔寨正式開始禁止從泰國進口水果和蔬菜。這是泰國和柬埔寨這兩個東南亞鄰國殖民時期遺留的長期領土劃分爭端的最新升級。本輪沖突升級開始于今年5月。當時，兩國軍隊在一處有爭議的邊界地區曾短暫交火，導致一名柬埔寨士兵喪生，促使緊張局勢加劇。兩國因而民族主義情緒高漲，雙方政府也開始采取針鋒相對的行動。除進出口禁令外，雙方還采取了斷開互聯網連接、禁止人員往來等措施。沖突的突然升級甚至直接危及泰國總理佩通坦·西那瓦（Paetongtarn Shinawatra）的政治生涯。僅僅五年前，柬埔寨與泰國還曾被評為世界上最友好的國家之一，兩國之間的友誼被認為牢不可破。現如今，被殖民時期的領土問題又開始讓這段友誼岌岌可危。

水果進出口禁令

柬埔寨對泰國水果和蔬菜的進口禁令于6月17日正式生效。在柬埔寨方面看來，這一舉措是執行柬埔寨前領導人洪森就兩國邊境爭端提出的最后通牒：若泰方不解除邊境限制，柬埔寨將禁止相關進口。洪森在2023年將權力移交給其子洪瑪奈之前，執政近40年。此舉同時也是柬方對于5月以來邊境沖突的回應。本輪泰國與柬埔寨沖突升級始于5月28日，當時一名柬埔寨士兵在清晨的交火中喪生，地點位于“金三角”——即柬埔寨、泰國和老撾三國交界的爭議地帶。泰國和柬埔寨軍方均指責對方先動手，稱自己是自衛行為。柬埔寨國防部稱，泰軍向一處柬方軍壕發起攻擊，導致士兵死亡；而泰軍則表示，是柬軍在誤會中率先使用武器。盡管事后兩國表示將撤回部隊并試圖緩和局勢，6月8日雙方宣布恢復去年達成的軍事部署安排，但此后沖突迅速演變成“經濟戰”和言語交鋒。

兩國民族主義情緒高漲。6月18日，數以萬計的柬埔寨民眾攜帶國旗和國家領導人的照片走上金邊街頭，參加一場官方集會，以表達對政府立場的支持。首相洪瑪奈（Hun Manet）的弟弟、副首相洪瑪尼在集會上表示，這次游行是對政府和部隊的“鼓舞和動力”。 洪瑪尼稱：“當國家面臨威脅或任何侮辱時，柬埔寨人民不會袖手旁觀，我們將以團結的精神站起來。”

雙方政府也開始采取針鋒相對的行動。除了進出口禁令外，雙方均采取了多項強硬措施。泰國方面：掌控邊境檢查站，威脅切斷對柬網絡與電力供應，禁止泰國公民前往柬埔寨邊境城市波貝（Poipet）工作、娛樂。柬埔寨方面：禁播泰國電視、電影，斷開與泰國的跨境網絡連接。

此外，6月16日，柬埔寨首相洪瑪奈在臉書上宣布，柬埔寨已向國際法院遞交官方函件，請求就邊界開發爭議做出裁決。他表示：“柬埔寨選擇國際法與和平。”柬埔寨請求國際法院就四處有爭議的邊境區域做出裁決，其中包括孟貝（Mom Bei）或稱沖博克（Chong Bok）以及另外三座古代寺廟。這是泰國、柬埔寨和老撾三國交界處，也是上月沖突發生的地點之一。泰國外交部則予以拒絕，稱偏好使用雙邊機制解決爭端，并警告第三方介入“未必有利于國家間的友好關系，尤其在牽涉復雜歷史、主權和政治敏感問題時”。

佩通坦的政治生涯危機

這場突如其來的沖突正在成為泰國總理佩通坦的政治生涯危機。佩通坦正面臨越來越大的辭職壓力。在一段發生于6月15日的通話錄音中，佩通坦稱洪森為“叔叔”，似乎批評了本國軍方在上月邊境沖突中導致一名柬埔寨士兵死亡后的行動。她在錄音中對洪森表示，自己承受著國內壓力，并勸他不要聽“另一方”的話，這里她指的是泰東北一名言辭激烈的泰國軍方指揮官。佩通坦在通話中說：“現在，那一方想耍帥，會說一些對國家無益的話。但我們想要的是像沖突發生前那樣的和平。”她還補充說：“如果叔叔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訴我就好，我來處理。”

這段錄音的內容被兩國證實為真實后，在泰國引發強烈反響。現年38歲的佩通坦是一個泰國政壇新人，來自權勢顯赫的政治家族，去年成為泰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理。佩通坦上任僅十個月，她是在前任總理被罷免后接任的。這起丑聞為這個長期動蕩、領導層頻繁更迭的國家帶來了新的不確定性。反對派指責她損害國家利益，失去了作為總理的立場。她所領導的為泰黨（Pheu Thai）遭受重大打擊，主要執政伙伴泰自豪黨（Bhumjaithai）于6月18日宣布退出聯合政府。

佩通坦于6月18日公開道歉。不過佩通坦在新聞發布會上試圖淡化與洪森通話的影響，稱自己是在“緩和局勢”，并表示這通“私人電話”本不應被公開。泰國外交部召見柬埔寨大使并遞交抗議信，稱泄露私人通話是“對外交禮儀的違反”。泰國外交部發言人在聲明中表示：“泰國認為這些行為在國與國交往中不可接受，違反國際通行準則及睦鄰精神，破壞了兩國領導人和國家之間的信任與尊重。”佩通坦堅稱，自己只是使用了“談判策略”，并非“表示效忠”。

柬埔寨前首相洪森在其官方臉書頁面上表示，他曾將該通話錄音分享給約80名柬方官員，并暗示可能是其中某人泄露了音頻。隨后，這名現年72歲的政治老將還公布了17分鐘通話的完整錄音。佩通坦回應稱：“我現在明白了，這根本不是真正的談判，而是一場政治表演。公布這段錄音……這不是外交應有的做法。”泰國朱拉隆功大學政治學教授提提南·蓬蘇迪拉（Thitinan Pongsudhirak）表示：“佩通坦向洪森低頭，損害了泰國的國家利益，也破壞了她作為總理的正當性。她下臺只是時間問題，而且可能面臨更多指控。”

持續一個多世紀的沖突

近年來，泰柬關系時有合作，也常伴有競爭。兩國817公里的陸地邊界區域時有軍事沖突發生，長期引發政治緊張。這段邊界多數由法國殖民者在1863—1953年占領柬埔寨期間繪制。爭議根源在于1907年地圖：它根據“自然分水嶺”原則劃定邊界，將11世紀的帕威漢寺（Preah Vihear）劃入柬埔寨領土，但泰國之后質疑該地圖的準確性。1962年，國際法院裁定帕威漢寺屬于柬埔寨，但泰方堅稱周邊區域主權仍存爭議。2008年，柬埔寨推動帕威漢寺入選《聯合國世界遺產名錄》后，泰柬軍隊在邊境爆發交火。2011年沖突達到頂點，約3.6萬人被迫撤離。柬埔寨再次將案件提交國際法院，2013年法院重申帕威漢及周邊區域屬于柬埔寨。兩國也曾嘗試雙邊解決：2000年設立聯合邊界委員會（JBC）。但最近一次JBC會議（原定于6月14日在金邊舉行）并未取得突破。

佩通坦被泄露的通話錄音似乎意味著這場沖突解決的可能性變得更加渺茫。佩通坦雖多次重申希望和平解決，但她與軍方的不合已引發政治風險回響：她的父親、前總理他信·西那瓦（Thaksin Shinawatra）和姑姑英拉·西那瓦（Yingluck Shinawatra）都曾因民族主義情緒高漲和邊界問題被政變推翻。在通話中，她似乎暗示其政府與泰國軍方之間存在分歧。

佩通坦的父親他信與洪瑪奈的父親洪森是親密盟友，洪森還曾在2006年為流亡的他信提供庇護并任命其為經濟顧問。這種“家族友誼”使泰國國內民族主義者對佩通坦的對柬態度產生疑慮。面對“對柬過于軟弱”的質疑，佩通坦回應稱：“即使我們兩家是朋友，也不代表我們會放棄國家利益……如果一個朋友要你的房子，沒有人會白白送出去。”

與此同時，泰國軍方公開表示已準備好“高級別行動”，如果有需要將在邊境采取強硬措施。柬埔寨金邊皇家大學東南亞研究中心學者拉特·皮占沃拉克（Rath Pichanvorlak）在《外交家》（The Diplomat）撰文警告稱：“泰國軍方可能會故意激化邊境緊張局勢，煽動民族主義情緒，為下一場政變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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