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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道的夏天格外燥熱。知了在衙門外那棵歪脖子柳樹上叫得聲嘶力竭,仿佛也在控訴這世道的不公。
太守府內,王青鐮正躺在藤椅上,兩名丫鬟一個打扇,一個捏腿,他卻仍覺得心頭有團火在燒。
“大人!大人!”師爺眀汝京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連禮都忘了行,手里攥著一封皺巴巴的信,“京城來的急件!”
王青鐮懶洋洋地睜開眼,接過信掃了一眼,登時從藤椅上彈了起來,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信紙在他手中簌簌發抖,仿佛秋風中的枯葉。
“欽差大臣李宗敬奉太后懿旨,不日將至河西道查辦貪腐。”他喃喃念出這幾個字,喉嚨像被人掐住似的,聲音越來越小。
“啪”的一聲,王青鐮將信拍在桌上,茶盞被震得跳了起來,茶水濺在他嶄新的綢緞官服上。他卻顧不上擦拭,只是死死盯著眀汝京:“這消息可確實?”
“千真萬確。”眀汝京擦了擦額頭的汗,“京里的線人說,太后聽了河西道民不聊生的奏報,勃然大怒,指名要查辦大人您。”
“放屁!”王青鐮一腳踹翻了身旁的小幾,果盤滾落一地,“本官勤政愛民,何來貪腐之說?定是有人誣告!”
眀汝京不敢接話,只是低著頭。窗外隱約傳來街上的童謠聲:“河西有個王青鐮,為人最是貪無厭。青青鐮刀口,割斷民生路,人民如豬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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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青鐮的臉抽搐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兇光,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他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氣:“師爺,你說,這李宗敬是什么來路?”
“回大人,李宗敬是太后跟前的紅人,出了名的鐵面無私。去年查辦山西巡撫,一口氣砍了七個官員的腦袋。”
“夠了!”王青鐮打斷他,“本官問的是,他有什么嗜好?是愛財,還是好色?或者有什么把柄可以抓?”
眀汝京眼珠轉了轉,湊近低聲道:“下官倒是聽說,李大人表面上清廉,實則最愛收集古玩字畫,尤其對陸機的《平復帖》垂涎已久。”
王青鐮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平復帖》?那可是無價之寶,本官上哪去弄?”
“大人忘了?前年查抄趙員外家時,不是得了一幅。”
王青鐮猛地一拍大腿:“對啊!那老東西寧死不肯交出來的寶貝!”他來回踱了幾步,突然站定,“光這個還不夠。師爺,你立刻去準備一千兩黃金,再把庫房里那幾件前朝的古玩挑出來。對了,怡紅院的紅菱姑娘,務必重金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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眀汝京瞪大眼睛:“大人,這是要......”
“送禮!”王青鐮咬牙切齒地說,“但不是送給李宗敬那老匹夫!你親自押車,把這些東西送到京城恭親王府,找大公子載澄。”
“載澄公子?”眀汝京恍然大悟,“大人高明!誰不知道載澄公子貪財好色,又是恭親王最寵愛的兒子。若能走通他的門路,那就萬事無憂了。”
王青鐮冷笑一聲:“李宗敬再鐵面無私,難道還敢動恭親王的人?快去準備,務必趕在李宗敬到任前送到!”
二
三日后,一隊不起眼的馬車悄悄離開了太守府。眀汝京扮作商賈,帶著價值連城的禮物星夜兼程趕往京城。而王青鐮則留在府中,命人將衙門內外粉刷一新,又開倉放糧,做出一副清廉愛民的樣子。
紫禁城內,恭親王府的后花園中,載澄正摟著新納的小妾聽曲兒。管家匆匆走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載澄眉頭一挑:“河西道來的?帶了多少?”
“回爺的話,光黃金就一千兩,還有《平復帖》和幾個前朝的寶貝。最絕的是,還帶了個絕色歌姬,說是河西道的頭牌。”
載澄一把推開懷中的小妾,眼中閃著貪婪的光:“帶我去看看!”
當夜,載澄在密室中一件件驗看禮物,尤其是那幅《平復帖》,他愛不釋手地撫摸著。“好個王青鐮,果然懂事。”他轉頭對眀汝京道,“回去告訴你家大人,這事包在我身上。”
眀汝京千恩萬謝地退下后,載澄立刻命人將所有財物收入府庫,唯獨留下了歌姬紅菱。“這個嘛,就安置在城西別院吧。”他摸著下巴,眼中閃著淫邪的光。
次日清晨,載澄被父親恭親王奕?叫到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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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昨晚河西道來人送禮了?”奕?慢條斯理地品著茶,眼睛卻銳利如鷹。
載澄心頭一跳,強作鎮定道:“是有些土特產,兒子已經命人收入府庫了。”
“土特產?”奕?冷笑一聲,“一千兩黃金也是土特產?《平復帖》也是土特產?”
載澄腿一軟,跪了下來:“父王明鑒,兒子......”
“起來吧。”奕?突然和顏悅色,“那王青鐮為何送禮,你可知曉?”
載澄連忙將李宗敬即將查辦河西道的事說了。
奕?聽完,沉思片刻,突然笑道:“這倒是個機會。澄兒,你立刻換上便裝,輕車簡從去河西道一趟。”
“兒子去河西道?”載澄不解。
奕?招手讓他附耳過來,低聲囑咐一番。載澄越聽眼睛越亮,最后連連點頭:“父王高明!兒子這就去辦!”
三
河西道衙門。王青鐮正焦急等待京城的消息,忽聞門外一陣騷動。他剛想呵斥,就見一個錦衣公子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幾個家丁模樣的隨從。
“你是?”王青鐮剛要發問,突然認出來人,頓時臉色大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下官參見載澄公子!不知公子駕到,有失遠迎,罪該萬死!”
載澄哈哈一笑,上前親手扶起王青鐮:“王大人何必多禮?你我師徒相稱便是。”
“師......師徒?”王青鐮一臉茫然。
載澄意味深長地眨眨眼:“怎么,王大人忘了?當年在京城,您可是手把手教我書法呢。《平復帖》的臨摹之法,還是您傳授的。”
王青鐮何等精明,立刻會意,連連點頭:“是是是,您瞧下官這記性!公子快請上座!”
這一幕被躲在屏風后的李宗敬看得一清二楚。他本是來查案的,剛到衙門就聽說恭親王之子來訪,便躲在暗處觀察。此刻見載澄與王青鐮以師徒相稱,心中已然明了。
“好個王青鐮,居然攀上了恭親王的高枝。”李宗敬暗自咬牙,卻又無可奈何。他雖是欽差,但恭親王是慈禧太后的親信,得罪不起。
當晚,李宗敬在驛館輾轉難眠。次日一早,他命人傳來河西道的官員名冊,隨手圈了幾個名字——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官。
“查!就從這幾個人查起!”他對隨從吩咐道,聲音中透著疲憊。
一個月后,李宗敬回京復命,奏折上寫著查辦河西道糧道總管、河道總管等數人貪污受賄的證據,卻只字未提太守王青鐮。慈禧太后看了奏折,大為滿意,當庭嘉獎李宗敬“忠勤體國”,官加一級,賞賜府邸一座。
退朝后,李宗敬回到新賜的府邸,發現工部派來的工匠已經在整修院落。他站在尚未完工的庭院中,望著天上飄過的烏云,長長嘆了口氣。
“老爺為何嘆氣?”管家小心翼翼地問。
李宗敬搖搖頭,沒有回答。他想起離京前,太后意味深長地對他說:“哀家知道河西道的水很深。若是能查出一些端倪,已經很不容易了。”
原來太后什么都知道!
李宗敬苦笑一聲,轉身走向書房。他剛推開門,就看見桌上放著一個精致的錦盒。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方上好的端硯,底下壓著一張紙條:“恩師教誨,學生沒齒難忘。”
李宗敬的手微微發抖。這方硯臺他認得,是去年萬壽節時太后賞賜給恭親王的貢品。
幾日后,王青鐮秘密進京,先是拜會了李宗敬,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后又約見李宗敬的二公子李茂生,贈以重金厚禮。完成這一切后,他連夜返回河西道,心中大石終于落地。
四
太守府內,王青鐮與眀汝京相對而坐,面前攤開著賬本。
“這次總共花了多少?”王青鐮問道。
眀汝京撥弄著算盤道:“回大人,黃金一千二百兩,古玩字畫折合約兩千兩,再加上贖紅菱和打點各處的開銷,總計約四千兩。”
王青鐮眉頭緊鎖:“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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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人,”眀汝京壓低聲音道:“咱們庫房里還剩下六千多兩,珍玩更是不計其數。而且......”他神秘一笑,“下個月漕糧又要入庫了。”
王青鐮的眉頭漸漸舒展,最后竟笑出聲來:“好!好!不過......”他突然壓低聲音,“這次是誰把河西道的事捅到太后那去的?”
眀汝京搖搖頭:“查不出來。但下官聽說,山西道、嶺南道最近也有類似的奏折。”
王青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笑道:“看來,朝廷里那幫公子們這是缺錢花了啊。也罷,咱們就陪太后和各位大人演好這出戲。該孝敬的孝敬,該打點的打點,只要位置坐得穩,還怕撈不回來?”
二人相視而笑。
窗外,那首“河西有個王青鐮,為人最是貪無厭。青青鐮刀口,割斷民生路,人民如豬狗”的童謠又響了起來,但很快就被衙役的呵斥聲打斷。
太守府內,歌舞升平,仿佛外面的民不聊生與這里毫無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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