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紅樓話茄鲞
劉耐崗
茄鲞(讀音:xiǎng),在我們農村做茄鲞很簡單,就是挑嫩茄子洗凈,把后面的根蒂掰掉,上鍋蒸熟,拿出來涼透控凈了水,再把茄子一面撕開,茄瓤朝上,放到干凈的蓋墊上曬干,這樣就成了。冬天吃起來味道也特別香,當然,干菜的共性是什么東西做成干菜味道都會變。
在困難時期,農村做這個的沒有幾個,因為饑餓等不到茄子曬干就張開了它的大口,頂多到蒸熟環節,撒上幾粒粗鹽,調拌幾下,就著餅子窩頭,開吃。
真正的茄鲞,要到《紅樓夢》中去找。而且,在各個版本的《紅樓夢》中,茄鲞是描述最詳細的一道菜。其中,最廣為流傳的版本,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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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兒笑道:“這也不難。你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簽了,只要凈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并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雞湯煨干,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嚴,要吃時拿出來,用炒的雞瓜一拌就是。”劉姥姥聽了,搖頭吐舌說道:“我的佛祖!倒得十來只雞來配他,怪道這個味兒!”
戚序本中的,是這個.
鳳姐笑道:“這也不難。你把四五月里的新茄包兒摘下來,把皮和穰子去盡,只要凈肉,切成頭發細的絲兒,曬干了,拿一只肥母雞靠出老湯來,把這茄子絲上蒸籠蒸的雞湯入了味,再拿出來曬干。如此九蒸九曬,必定曬脆了,盛在磁罐子里封嚴了。要吃時,拿出一碟子來,用炒的雞瓜子一拌就是了。”劉姥姥聽了搖頭吐舌道:“我的佛祖,到得十幾只雞兒來配他,怪道好吃。”
脂本里的茄鲞是切丁的,并有各色干果跟豆干。戚本里的茄鲞是切絲,并無他物。茄子曬干是有道理的,曬干后的茄子吸油少,不油膩。但是九蒸九曬,明顯是著書者戲筆。古人寫數好用九字,以表繁復。四五月的新茄包含水量本來就足,頭發細的茄絲再曬干,基本上就沒有了。更何況九蒸九曬之后,所剩寥寥。饒是賈家家大業大,也沒有這樣的折騰法。
鲞,本是剝開曬干的魚干。“牛肉鲞”、“筍鲞”,都是腌醋成干的片狀物。“茄鲞”,當是切成片狀腌醋的茄子干。從上下文看來,這道菜應是送粥送酒的小菜,并不是熱炒。茄子干在這里未必是曬干的,或許是曬過又炸。炸過后的東西用高湯煨入味,若是做一壇子這樣的菜出來,并不奢侈。何況在沒有味精的古代,像賈家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高湯是常見之物。用香油一收是北方慣用的手法。
老李家過年家宴時,姥姥和小姨做菜,無論什么菜都是用香油一收。香油氣味強烈,在菜的熱力催逼下,揮發更快,首先在嗅覺上吸引食客。糟油現在北方少見,《金瓶梅》里提到西門慶送給應伯爵的糟魚,應伯爵吩咐老婆劈成窄窄的塊兒,用舊紅糟培著,早晚送粥。西門慶是山東人,可見舊時北方糟是普遍的。糟油是發酵后的調味汁,有點類似甜醬油,但是用糯米發酵。糟油一拌,其實就是最后的調味。深究起來,無非是炸完煮過收湯調味而已,并不難,是精細點的家常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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茄鲞本是小菜,各色干果,豆干亦應是廚房搜羅的邊腳料。像這種用料奇多奇碎的冷菜,一般都是邊角料,原理同臘八粥。富貴人家也要過日子,斷沒有把上好食材切碎燴咸菜的。王世襄之子在《吃主兒》中回憶彼時富貴光景,也說合格的吃主兒絕不浪費。大戶人家,所剩邊角料尤多,切碎攏在一起做小菜,是合理的。
最后此菜的重點在于“用炒的雞爪一拌”,而不是“用雞爪一炒”。如今各紅樓菜譜中茄鲞的做法林林總總,大都是熱炒,看起來一包油,絕非書中所述本來面目。鳳姐兒的一番大論,其用意在于拿劉姥姥取笑,因此格外夸張,美詞美句加得料足。脂本的夸張還有實際的影子,戚本中則完全是誆騙了。說到底茄鲞這菜,到底存在不存在,誰又知道呢?彩云易散琉璃脆,人間好物不堅牢。偌大的王朝蔭庇下的鐘鳴鼎食之家,仍一似食盡鳥投林,落得白茫茫一片大雪真干凈。況小小茄鲞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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