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剛明在渭南華山的懷抱里,已不知跋涉了多少個四季輪轉。寒風凜冽的冬夜,只見他身影嵌在深濃的墨色里,背著一架數碼相機,獨自立于風雪之中,目光卻如炬火,灼灼朝向遠處莽莽蒼蒼的峰巒。雪粒撞擊著他臉上溝壑,他卻巋然不動,正屏息等待著某個神諭般的光影瞬間。鏡頭前,他仿佛并非世間俗人,而是位虔誠的朝圣者,正凝神于天地間最圣潔的神啟。
春回大地時,穆剛明便悄然隱入玉泉院附近。他尤其愛那幾株古桃樹,花事盛時,滿樹灼灼如潑彩,映照得古院石壁也浮漾起粉色霞光。他每每蹲踞于樹下,肩頭披滿了落花,舉著相機,靜靜等待。直至某一刻,風起花落如雨,他眼中卻陡然閃亮,迅疾按下快門——于是紛飛的花瓣便如粉蝶振翅,瞬間凝成照片里永恒之舞。
夏季,穆剛明則常于子夜攀至蒼龍嶺。黎明前,云海緩緩升騰,如乳白色的潮水,一層一層涌動著漫過山巒。他獨自盤坐于危石之上,凝神于翻騰的云浪,像在浪尖上打坐的漁夫,靜靜等待日出。當第一縷金光如鋒刃劈開云幔,萬道霞光頓時傾瀉而下,他手中數碼相機便咔嚓一響,將這瞬間神跡收于方寸之中,留下永恒。
待到秋深,他醉心于仙掌崖前。秋霜漸染,山間楓葉層層疊疊,由綠而黃而紅,如火焰般延燒。穆剛明便終日徘徊在深谷之中,偶爾山風起時,樹葉便如萬片金箔般飄飛,他則屏息按動快門。鏡頭里的秋色,濃烈得如潑在宣紙上的朱砂,一層層滲染開來,醉人心魄。
隆冬降臨,雪覆群峰,穆剛明披霜戴雪踏上落雁峰。天光微曦里,千峰萬壑皆披上了銀裝,霧凇綴滿虬枝,晶瑩剔透,竟如玉雕般剔透。穆剛明踏著深雪前行,腳下發出咯吱聲響,一步一個深印。他瞇眼凝視著眼前黑白水墨般的世界,不時舉起數碼相機,拍下墨色山體在宣紙般雪地上勾勒出的孤絕線條,留下人間最簡潔而雄渾的印記。
眾人每每觀賞這些照片,無不驚嘆傾倒,有人甚至想以重金購之。穆剛明卻每每慌亂擺手,像被人無意撞破了什么深藏的秘密,只連連道:“此是華山的恩賜,我不過借了雙眼睛罷了。”說話間,他常常將數碼相機小心擱置在旁,目光卻又忍不住投向窗外,投向遠處那連綿起伏的山影。他明白,四季輪轉,山色明滅,如同大地自身呼吸吐納的節律,而人只是虔誠的借光者,鏡頭不過是為這造化神跡開了一扇窄窗罷了。
攝影作品懸掛在廳堂之內,穆剛明卻每每獨坐于角落,默默整理著照片,如理佛前供品般肅然恭敬。他目光總是越過眼前光影的榮耀,望向遠方隱約的群山輪廓。當人們再度在照片前發出贊嘆時,他卻悄然起身踱至窗邊,望著山巔漸漸被晨光染亮的方向,仿佛再次聽見了山風在耳畔低語。
技藝終究是橋梁,謙卑方是歸途。穆剛明在照片之外,永遠把身影站成小于山的尺寸;鏡頭截取下的流光溢彩,不過是為映照出造物者永恒的威嚴——人若懂得在無限造化前躬下身來,那片刻所“借”的光,便足以映亮此生行過的所有幽谷。山何須人歌頌?只消靜默中,它便自顯其無限莊嚴。
以下是穆剛明部分華山攝影作品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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