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年東莞流水線:三條影子的搖晃,藏著一代人的愛情抉擇
2008 年的夏天像口燒紅的鐵鍋,把東莞的柏油路烤得滋滋冒油。
我揣著新辦不久的身份證站在電子廠門口時,后背的汗已經浸透了的確良襯衫,黏在皮膚上像塊剛剝下來的豬皮。李芬芬站在我旁邊,淺藍色連衣裙下擺沾著點灰,手里緊緊攥著個碎花布包 —— 那是她媽連夜縫的,里面裝著兩雙千層底布鞋。
“進廠要體檢,聽說要抽血。” 她突然抬頭看我,睫毛上還沾著點路上的灰塵。
我們倆的親事是開春定的,在鎮上的飯館里,媒人王嬸把一張銀行卡拍在桌上:“彩禮三萬八,明年就能蓋二層樓。”
她爸呷了口茶,用筷子頭敲了敲桌面,就算是應了。
此刻站在異鄉的廠房下,我突然想起定親那天她偷偷塞給我的大白兔奶糖,糖紙在褲兜里揉得發皺,甜味兒卻像藤蔓似的纏了一路。
流水線像條永不停歇的貪吃蛇,吞進元器件,吐出閃著冷光的電路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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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分到了插件車間,李芬芬去了包裝組,中間隔著三個車間和一道鐵柵欄門。
每天午飯時我都要跑著去打兩份飯,她愛吃的番茄炒蛋要多擱點糖,我總是在食堂大媽盛菜時偷偷把飯盒往她那邊傾。有次被組長撞見,叼著煙笑:“小兩口挺恩愛啊,啥時候喝喜酒?”
李芬芬的臉騰地紅了,筷子戳著米飯不敢抬頭,我卻覺得心里像揣了個暖水袋,燙得人直想咧嘴笑。
廠里的夫妻房在宿舍樓最東頭,掛著粉白相間的門簾。
有回下夜班路過,聽見里面傳來嬰兒的哭聲,混合著洗衣機的轉動聲,突然就很想把李芬芬拉進那扇門。
可宿管大爺把著登記本,眼鏡滑到鼻尖上:“結婚證拿來,不然免談。” 我摸著口袋里攢了半個月的工資,突然明白三萬八的彩禮在東莞的廠房里,連間十平米的小屋都換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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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真正能待在一起的時間,是下班后的兩小時。穿過堆滿廢料的巷子,繞過賣炒粉的小攤,沿著運河邊的榕樹走。
她總愛踩我的影子,月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她的布鞋尖碰著我的皮鞋跟,像只膽小的小鹿。
有次走到橋洞下,風突然變大,吹得她頭發亂飄。我伸手想幫她捋,指尖剛碰到發梢就被她躲開了,她背過身去理頭發,聲音細得像蚊子哼:“讓人看見不好。”
一個月后車間里來了個新員工,組長把她領到我工位旁:“這是曾園園,你們老鄉,多帶帶。”
女孩扎著馬尾辮,碎花襯衫上別著只蝴蝶發卡,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哥,我也是駐馬店的,離你們村就隔三條河。” 她說話帶著濃重的鄉音,尾音總往上翹,像在唱歌。
那天我正教她認電阻色環,她突然指著我胸前的工牌:“你叫建軍啊?我哥也叫建軍!” 手里的烙鐵差點燙到手指,我看著她鼻尖上的小雀斑,突然想起鄰居家那個總愛扒著我家墻頭的小妹,也是這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喊我 “建軍哥”。
曾園園像塊牛皮糖,上班時跟在我身后問東問西,午休時搶我的飯票買冰棍,連去廁所都要隔著墻喊:“哥,你等我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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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我正在倉庫盤點,她抱著個壞了的吹風機進來:“哥,幫我修修唄,我媽給我買的。” 拆開一看,里面的線圈燒得焦黑,我笑著搖頭:“這得換電機。” 她突然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我媽說這個能吹到我出嫁……”
我頓時慌了手腳,從口袋里摸出顆水果糖遞過去。她抬起頭,眼淚還掛在睫毛上,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哥,你對我真好,比我哥還好。” 她的手指又細又涼,像剛從井水里撈出來的嫩藕。我猛地抽回手,手背卻像被燙了似的發燙。
麻煩是從一次加班開始的。那天我替工友頂班到十點,剛走出車間就看見曾園園蹲在路燈下,抱著膝蓋打瞌睡。“你咋不回去?” 我推醒她,她揉揉眼睛,突然跳起來:“我等你啊!我買了炒河粉,加了雙蛋!”
塑料袋里的河粉還冒著熱氣,她舉著筷子喂我:“哥你嘗嘗,這家老板放的辣椒夠味兒。”
就在這時,李芬芬的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建軍,我找你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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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被施了定身法,看著她手里的保溫桶掉在地上,排骨湯灑了一地,蔥花在水泥地上滾了滾。曾園園還舉著筷子,嘴里的 “芬芬姐” 卡在喉嚨里,蝴蝶發卡在路燈下閃著尷尬的光。
“她是我老鄉,剛來的,我帶帶她。” 我語無倫次地解釋,李芬芬卻沒看我,蹲下去撿保溫桶,手指被碎瓷片劃破了也沒察覺。
那晚的月光突然變得很涼,運河里的水泛著冷光,我們三個人的影子在地上擰成一團,像打了個死結。
第二天一上班,車間里就炸開了鍋。有人說看見我和 “那個新來的” 在橋洞下摟摟抱抱,還有人說曾園園半夜進了我的宿舍。
我去找曾園園,她正趴在工位上哭,肩膀一聳一聳的:“我就是想讓你陪我買個牙膏,他們怎么能瞎編……”
我突然想起昨天她拉著我的胳膊撒嬌,非要我陪她去超市,當時覺得是小妹妹耍賴,現在想來那些舉動在別人眼里,竟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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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芬芬連續三天沒理我。午飯時我把番茄炒蛋端到她面前,她推回來;下班時我在包裝組門口等她,她繞著走。第四天傍晚,我在運河邊看見她,她正對著河水發呆,涼鞋邊放著個空酒瓶。
“芬芬,你聽我解釋……” 我剛走過去,她突然轉頭,眼睛紅得像兔子:“建軍,你知道我這三天怎么過的嗎?”
她告訴我,包裝組的大姐們湊在一起嚼舌根,說她 “還沒結婚就拴不住男人”;說曾園園 “看著清純,其實精著呢”。
有次她去打水,聽見有人說:“定親又不算數,人家小姑娘年輕漂亮,肯定選那個。”
她邊說邊笑,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我蹲在廁所里哭,怕被人聽見,腿都麻了。”
我突然想起定親那天,她穿著紅棉襖,在院子里幫我媽擇菜。陽光落在她發頂上,像撒了層金粉。那時我就想,這輩子一定要對這個姑娘好,可現在卻讓她在異鄉的廁所里偷偷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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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她真沒什么。” 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涼,還帶著被瓷片劃破的小傷口。
“我知道。” 她突然抬頭,眼睛亮得驚人,“但我就是難受,像心里塞了團棉花,喘不過氣。”
就在這時,曾園園突然出現在橋頭,手里捏著個信封。看見我們,她突然把信封往地上一摔,轉身就跑。風把信紙吹到我腳邊,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建軍哥,我知道你有對象,可我就是忍不住想跟你說話…… 我明天就走了,對不起。”
李芬芬撿起信紙,沉默了半天突然笑了:“這姑娘,字寫得還沒我小學侄女好看。” 她把信紙折成小方塊塞進我口袋,“走,買炒粉去,加雙蛋。”
那天晚上,我們坐在榕樹下,她突然問:“如果…… 我是說如果,她真的追你,你會動心嗎?”
我正往她碗里夾香腸,聞言愣住了。月光透過樹葉灑在她臉上,忽明忽暗。“不會。”
我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攢錢是為了娶你,不是為了在廠里搞七搞八。” 她突然笑出聲,用筷子敲我的碗邊:“跟你開玩笑呢,看把你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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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才知道,曾園園真的走了,據說回了老家,嫁給了鄰村的木匠。
有次在流水線上,組長拿著張請假單拍我肩膀:“你對象可真厲害,包裝組的效率第一。” 我抬頭往窗外看,李芬芬正在倉庫門口搬箱子,脊背挺得筆直,像株在風里不肯彎腰的向日葵。
年底回家過年,我們去縣里領了結婚證。紅本本拿在手里,硬邦邦的,卻比廠里任何機器都讓人踏實。婚宴那天,李芬芬穿著紅棉襖,在院子里幫我媽擇菜,陽光落在她發頂上,和定親那天一模一樣。
現在每次路過電子廠舊址,運河邊的榕樹還在,只是賣炒粉的小攤換成了奶茶店。我總會想起那個夏天,三條影子在月光下糾纏,最終卻都找到了各自的方向。
原來感情這東西,就像流水線上的元器件,看著差不多,其實得經過淬火、焊接、檢驗,才能成為彼此生命里最牢靠的部分。
而真正的緣分,從不是月下的曖昧,而是穿過流言蜚語,依然愿意為對方彎腰撿保溫桶的那份堅定。就像東莞的月光,看似清冷,卻總能照亮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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