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的雨,說來就來,昨天還是烈日灼灼,轉瞬間便淅淅瀝瀝地落下了。我避雨于人民公園的亭中,眼前一方荷塘,經了雨的浸潤,竟顯出別樣的嫵媚。
雨絲斜織,打在荷葉上,先是凝作水珠,晶瑩地滾動,繼而荷葉不勝重量,微微一傾,水珠便倏地滑落,匯入塘中,只余一圈漣漪。荷花在雨中愈見清麗,粉的白的花瓣上沾了雨水,如同美人出浴,嬌羞中帶著三分慵懶。雨聲淅瀝,與遠處市井的喧囂竟不相擾,自成一番天地。
有三兩蜜蜂,不顧細雨,仍在花間穿梭。它們的翅膀振得急切,仿佛知道雨后將無花可采,故此時要爭分奪秒。一只蜜蜂停在一朵半開的蓮上,鉆入花心,久久不出,想必是沉醉于甘甜了。這小生靈的忙碌,與荷花的靜美,一動一靜,相映成趣。
忽見一老者,持相機于對岸廊下,鏡頭對準荷塘。但聞快門聲聲,時而急促,時而舒緩。我好奇近前,見他相機屏幕上,荷花竟有三重影跡,朦朧交錯,似真似幻。問之,方知是“三次曝光”之法。老人笑言:“一曝其形,二曝其神,三曝其韻。荷花之美,單次何以盡錄?”我默然,再看那荷花,果然在重疊的影像中,顯出了平日不曾見過的風姿——既有綻放的熱烈,又有含苞的含蓄,甚至還有凋零的靜美,同時呈現于一幀之中。
雨漸歇,陽光從云隙漏下,照在荷塘上。水光瀲滟,荷花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芒。孩子們從亭廊中奔出,笑鬧聲驚起一只白鷺,展翅掠過水面,消失在遠處柳蔭中。
老者收起相機,悠然離去。我獨坐亭中,忽悟這三次曝光,何嘗不是觀荷之境?初看其形,再看其神,三看其與天地萬物的交融。雨中的荷,蜂擾的荷,陽光下的荷,本是同一荷,卻因境遇不同而呈現千般姿態。
人生在世,亦如觀荷。少年時見山是山,中年時見山不是山,及至晚年,見山還是山。這三重境界,非次第分明,而是交織重疊,共同構成生命的完整圖景。
雨又悄然落下,我卻不再避躲。且讓這渭南的雨,打濕衣衫,沁入心脾。看那荷花在雨中依然挺立,蜜蜂仍在花間忙碌,而三次曝光下的美,已然定格,卻又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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