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人在為什么而戰斗？

在簡中區網絡上，隨著俄烏戰事的發展，支持侵略者的人數已經明顯減少，而支持烏克蘭抗戰的聲音則越來越多。

出現這種轉變的原因有兩個，一是許多和我一樣立場的自媒體作者辛辛苦苦地每天傳播有關這場戰爭的事實和真相，同時孜孜不倦地介紹觀察與判斷的方式與邏輯；二是很多人逐漸意識到，自己生活處境不佳的根子就是這場戰爭。

但在現實生活中，大量喜歡關注國際事務的人——他們上網時通常只閱讀不表態，只在現實生活中談論——仍然習慣性地站在俄羅斯那一邊。

前兩天，我在街邊親耳聽到一個人說：澤連斯基雖然很勇敢，但我絕不同情他，你把北約都帶到人家家門口，俄羅斯不打你才怪。換作我是PT，我也會打他。

這番話說明，關于事實部分的虛假宣傳很容易被戳破。2022年戰爭剛爆發時，烏合之眾普遍認定澤連斯基是一個妄想蚍蜉撼樹的可笑的戲子，是美國“安排”他選上傀儡總統，并且槍聲一打響就帶著貪污來的金銀細軟逃到美國去了。

現在，烏合之眾已經知道那些都是虛假的宣傳，承認澤連斯基很勇敢。事實上，就連胡錫進都在帖子里承認澤“是一條漢子”，從道德上來說是英雄，只是“在戰略選擇上是個白癡”。

但是，烏合之眾很難看清關于事理部分的虛假宣傳。對俄方所宣傳因為烏克蘭要加入北約才發動戰爭的說法深信不疑。原因是他們的邏輯思維能力嚴重匱乏。他們哪怕只有一丁點邏輯思維能力，都會這樣想：如果一個宣傳機構所說的事件絕大部分——事實上是全部——都是假的，他們所說的事理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就好像一個整天宣傳虛假事件的機構去寫歷史，他們寫的歷史當然不可能是真實的。

思維能力再強一點的烏合之眾還會這樣想：如果擁有全世界最多核彈頭、世界第二軍事強國都能感受到北約的威脅，那么瑞典、芬蘭這些戰前非北約國家的小國、弱國為何沒有感受到被侵略的危險，反而自投羅網加入北約？

烏合之眾對烏克蘭與北約關系的時間線更是一無所知，當然也就是無法理解真相是俄國入侵導致烏克蘭謀求加入北約，而不是烏克蘭要加入北約才導致入侵。

既然“北約東擴”被證否，那俄羅斯人到底為何而戰？

首先是恢復冷戰時期前蘇國際地位——他們沒好意思說恢復沙俄帝國的“輝煌”——的宏大敘事，至少要與美國平起平坐，比歐盟和其他大國高半級。

當然，再宏大的敘事也只是敘事而已，本質上都是統治集團鞏固自己利益的話術。

巴金先生說“我們不是只靠吃米活著”，意思人活著還要有精神追求，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人要有“情緒價值”。當烏合之眾無法過上衣食無憂、養老無憂、教育無憂、治病無憂的生活時，如果沒有情緒價值的支撐，他們的精神就會垮塌。

當他不具備為“四個無憂”而努力的環境，或者努力也無望的時間，最廉價的“情緒價值”就是成為宏大敘事的一分子，為自己的艱難生活提供精神寄托。

有一個前蘇笑話說，某西方官員訪問前蘇，聽到工人介紹其富裕生活后感到震驚，便問工人下一步打算購置什么重大資產。工人回答說：我想買一雙鞋。

這是個笑話，但不完全是。2015年，俄國人因油價高企十多年而賺得盆滿缽滿，可當記者在莫斯科街頭關于理想采訪路人時，一個路人回答說，他的理想是買一雙新鞋子。

那時候，在東北哪怕一個完全與富裕不搭界的小城，都有很多美麗的俄國女郎。當然，她們不是來旅游的。

很多中老年俄國人認為，他們之過不上小康的日子，是因為美歐的掠奪，是因為外國資本的剝削。

處于這種生活狀況下的俄國人，帝國夢的宏大敘事是他們的精神支柱，也是他們能夠生存下去的“情緒價值”。

其次是能源戰略。

俄羅斯歷來被歐洲戲稱為“偽裝成國家的加油站”。歐洲國家為了讓俄國不再成為其安全上的威脅，采用的方法是與其發展貿易關系，將能源命脈交到俄國人手中，讓他們僅僅通過賣能源就可以過上富裕的小康生活。

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PT通過能源從歐洲賺到大錢之后，頭腦里想的不是讓俄國人過上和歐洲人一樣的生活，而是點燃了沙俄帝國的夢想，賺來的歐元只有極少一部分改善了大城市——其實就是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面貌，其他地區和幾十年前相比并沒有實質性的變化。

我2009-2010年多次到黑龍江省綏濱縣時，一個經常往俄羅斯跑、俄語說得特別滑溜的當地人用一個字來形容松花江對面：“窮。”

而那個縣，在我眼里已經是非常非常窮了。

2014年初，烏克蘭本應與歐盟簽署自由貿易協定。一旦簽成，烏克蘭的經濟將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展，并會因此真正徹底地融入歐洲。

這對俄羅斯的能源戰略將是一個重大——或許可以說致命——打擊。

因為烏克蘭也有豐富的石油天然氣礦藏。

也許有朋友要問：從1991年獨立到2014年的20多年間，烏克蘭為何沒有發展自己的能源工業？

原因是俄國通過威脅、收買烏克蘭政客的方式，不允許其開發能源。為此，俄羅斯向烏克蘭支付豐厚的油氣過境費，讓烏國政客對民眾有個交代。

大家還記得嗎，俄國從烏克蘭過境向歐洲輸送油氣的合同2024年到期后，澤連斯基拒絕簽署從2025年1月1日開始的新合同。

此外，俄國人還收買歐洲政客、恐嚇歐洲企業，不允許他們投資烏克蘭的能源產業；開采能源需要巨額資金和技術，沒有投資和技術，烏克蘭的石油天然氣只能地底下睡覺。

即便烏克蘭得到投資和技術把能源開采出來，也沒有市場。因為歐洲市場被俄國控制了。

一旦烏克蘭融入歐洲，必定會得到開采能源的投資和技術，俄國將再也不能利用能源卡歐洲的脖子。

特別重要的是，烏克蘭有巨大的液化天然氣儲存能力。

這一點很重要。因為天然氣如果不能儲存，開采多了只能白白燒掉，開采少了會導致價格暴漲。烏克蘭的天然氣儲存能力，可以像水庫調節水流一樣保持天然氣供應和價格的穩定。

再者，PT團伙恐懼于烏克蘭融入歐洲后成為文明、自由、富裕的國家。

由于歷史原因，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可謂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很多人都有家人、親戚和朋友在對方國家。澤連斯基本人的母語是俄語，說得比烏克蘭還好；烏軍總司令西爾斯基的烏克蘭語更蹩腳，以至他在發布軍事命令時都是用俄語。

一旦烏克蘭變得文明、自由而富裕，俄國人馬上就會羨慕并向往它，其精英階層將會涌向烏克蘭，因為文明的地方就是人流的方向，俄國自己也必須實施變革。

這是所有既得利益者所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俄國千方百計不允許烏克蘭融入歐洲。或者說，不允許它走向文明。

正是因為他們的操弄，時任烏克蘭總統亞努科維奇于2014年初拒絕簽署與歐盟的自由貿易協定，并因此引發“廣場革命”。

亞努科維奇逃往俄羅斯。

然后，俄國出兵侵占克里米亞，再出兵侵略頓巴斯。

5年之后，2019年烏克蘭確定了加入北約的愿景。

2年3個月之后，2022年俄國全面入侵。

打了3年多的仗，俄兵傷亡已經超過108萬——這里“傷”，指的是不可逆轉的傷殘，治療后能夠重返前線的都不算。

最后再看看個體層面。

烏軍前總司令扎盧日內曾以為，當俄軍傷亡超過15萬時，普通俄人就會反對戰爭。但時至今日，大多數普通俄人仍然支持對烏戰爭。

其中一部分是沉浸在宏大敘事中的傻子，另一部分是在戰爭經濟中發了財的壞蛋。

俄國獨立媒體調查顯示，俄軍中的很多合同兵原本找不到工作，家庭十分貧困，就是沖著200萬盧布的一次性補貼、20萬盧布的月薪和陣亡后的1000萬盧布撫恤金而報名參戰。

但他們陣亡之后，家屬卻拿不到他們的工資和撫恤金。因為俄聯邦巧妙地將撫恤金轉嫁給地方政府，而俄國地方政府已經拿不出這筆錢了。

當然，也有清醒而且勇敢的俄國人。根據烏方數據，為烏克蘭而戰的俄羅斯軍團成員多達2、3萬人。

綜上，俄國的決策層是為了自己的團伙利益而戰，戰場上的士兵要么為了空洞虛假的宏大敘事，要么為了擺脫家庭貧困而戰斗。

這樣的一支軍隊，戰場上或許有很強的戰斗力，但注定不會有靈活機動的創新能力。他們適合在二戰的戰場上喊著“烏拉”往前沖，在今天高科技化、高信息化的戰場上，命運十分悲慘。

你相信他們能打贏一場現代戰爭嗎？我反正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