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谷 建
尼采說過,人的本性是“尚未定型的”。據此,我們可以說:人是尚未定型的動物。譬如,他在《超越自我》的文章里寫道:“生命曾向我說出這秘密。‘看吧’,它說,‘我是必得常常超越自己的’。”價值作為強力的產物,不滅的長存的善與惡是不存在的,“依著它們的本性,善與惡必得常常超越自己”。所以,尼采認為,個體生命的自我超越之所以必要和可能,是因為人本身只是“一個實驗”、“一座橋梁”而已。
尼采此言既出,便極大地豐富了哲學關于人性的終極定位。比起中國圣賢的“人之初性本善”和“人之初性本惡”的哲學論斷,它顯然是高屋建瓴,要科學、全面、豐富得多。實際上,尼采的這句話也大致呼應了薩特的“人的存在先于本質”。若回過頭想想,自然界的那些疲于奔命的各類動物,與人類相比,確實早早就被“定了型”。它們的短暫生命里,只有一種存在方式,那就是為了活命而苦苦掙扎。它們終其一生,只是為了尋找食物而不惜冒死搏殺。而人類自呱呱墜地,便享受著各種保護、愛護與呵護,以至于衣食無憂,健康無憂,生活無憂,所以常常會咀嚼留戀那一個個“金色的童年”和“美好的回憶”。既然人類不需要像其它動物那樣為了活命而精疲力竭,也就自然把所有的精力投向了“自我塑造”。正如尼采所言:人的本身只是“一個實驗”。如何實驗?就是自己拿自己做實驗。比如,你的成長進步,你的是非判斷,你的愛憎好惡,你的善惡忠奸,無不在動態中顯示著變化,并無最終定勢。即使到了“四十不惑”的年齡,那“定勢”也是相對而言,直到生命停止的那一天,才能徹底消停下來。其實,那些“動態中顯示的變化”,何嘗不是一個又一個的心靈實驗和靈魂審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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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人性的“尚未定型”,所以招蜂引蝶般地聚攏了中國的“諸子百家”,也隨后產生了“百家爭鳴”。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當屬“孔孟老莊”思想。“孔孟”之學以“仁”為根本,“成仁”乃其理想;老莊之言以“道”為宗尚,“體道”是其歸宿。以“孔孟”為代表的儒家思想,對中國文化的影響根深蒂固,中國人基因中的責任思想(以天下為己任)、忠孝思想(仁義禮智信)、恕的思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倫理思想(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都是儒家思想和專制統治相結合的產物。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思想,則以“道”為核心,認為天道無為、主張道法自然,提出道生法,以雌守雄、剛柔并濟等政治軍事策略,具有樸素的辯證法思想。英國學者李約瑟說:“中國人性格中有許多最吸引人的因素都來源于道家思想,中國如果沒有道家思想,就像是一棵某些深根已經爛掉的大樹。”也有其他學者對此做過更為精彩的論述,他們認為:“道家思想可以看為中華民族偉大的產物。是國民思想的中心,大有‘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的氣概。”古代圣賢的思想理論,說到底就是對“尚未定型的人性”提供變化的橋梁抑或變化的實驗室。只是這些“橋梁”或“實驗”的結果,是把人性執意引向積極進取、循規蹈矩并符合當時的社會道德標準,以配合統治階級的集權統治。不論怎樣,我們依然可以把這種對于人性的導向作用視作“正面”。在他們的引導下,人性也因此而走向“相對定型”的穩定狀態,社會也得以秩序井然,民風淳樸,義薄云天。
如果古代圣賢和哲學家們真能解決人性的歸屬問題,那么所有的哲學經典和圣賢學說早就消亡于無形了。西方哲學與“孔孟老莊”之所以能執拗地存在,正是因為人性的“尚未定型”,而且永遠無法“定型”。于是,好人變壞人只是一念之間;犯罪行為永遠存在;貪污腐敗、道德淪喪等問題更是無法根絕。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西方哲學的任務是對人性的識別、理解和認知,而“孔孟老莊”則試圖對“尚未定型”的人性進行捆綁式“定型”,雖然效果明顯,影響深遠,但也始終撼動不了尼采的“尚未定型”的人性學說。人的本性依然處于“尚未定型”的運動狀態,根本無法徹底走向靜止,最多只是一種平衡狀態而已。于是,生命會自然走向那無法預測的神秘,同時衍生出“命運”“占卜”“迷信”的種種學說。也正如此,人類才不得已選擇了宗教,向上帝和佛陀去叩問命運的真知,趨福避禍,乞求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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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人性的“尚未定型”催生出人類的脆弱和善變,所以人的性格養成、人的興趣愛好、人的命運走向都會深受身邊的環境影響。于是,有人走向崇高,有人滑入懸崖;有人改邪歸正,有人死不改悔;有人一生清白,有人晚節不保;有人迷戀物質,有人清心寡欲;有人思想混亂,有人堅守信仰。所以有人說過這樣的話:“偉人改變環境,能人利用環境,凡人適應環境,庸人不適應環境。”倘真如此,西方現代哲學的開創者尼采先生,最后因為與身邊的環境格格不入而徹底發瘋,此現象只能把他劃入“庸人”的行列了。但是,顯而易見,尼采先生應該是個名副其實的偉人。他的發瘋,只能歸結于“哲學的夸夸其談”并無塑造人的功力。由此,我倒是傾向于孔孟老莊的“修身立德”和“治國齊家”,因為它畢竟把人引向了積極陽光的一面,也讓人找到了生活的方向和行動的指南,使得那“尚未定型的本性”逐漸趨于平衡。世間萬事萬物,若無平衡狀態,又如何存世立世?
其實,認識“人是尚未定型的動物”這句話的真正意義,在于如何找到用于平衡人性、穩定人性、制約人性、優化人性的巨大力量,而不是如尼采般的悲觀失望,以至于無所作為,郁郁而終。
(作者介紹:谷建,著名散文家、雜文家、評論家。上世紀九十年代入伍至北京空軍,后成長為軍事記者、軍旅作家,多篇散文、報告文學在全軍獲獎,散文代表作品有《心雕》《感動》《深秋,那金色的陽光》《有一種精神叫執著》;軍事報告文學代表作品有《笑傲長天》《追尋紅格爾》《大江邊,那奪目的桔紅色》《他,挺立在智慧高地》《大山一樣的承諾》。轉業后一度轉向雜文領域的創作活動,著有雜文集《生命的本真》。先后在《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光明日報》《北京日報》《北京晚報》《北京青年報》《中國紀律監察報》等主流媒體發表多篇雜文作品。代表作品有《聞道之思》《防止公仆變老爺》《生命的本真》《識破“兩面人”》《大炮的威力》,其中《防止公仆變老爺》被收入國考教材,《聞道之思》榮獲第五屆長征文藝獎(全軍最高文藝獎),另有多篇雜文作品被省市雜文刊物列為“佳作欣賞”向讀者力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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