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洛陽,似被祝融點了火,灼人熱浪漫過街巷。而在洛陽澗西區一處尋常客廳里,氣氛卻比寒窗十載的考場更顯凝重。楊四建俯身于攤開的志愿填報指南,老花鏡滑至鼻尖,紅藍兩色筆在密密麻麻的院校名錄間游走,宛若繡娘穿針引線。空調靜默運轉,汗珠仍沿著他斑駁的鬢角滑落,在印滿數據的紙頁上洇開小小的圓。這一刻,他仿佛是執掌命運羅盤的領航員——正如杜甫所嘆“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無數人生的轉折,正系于他筆尖的方寸之間。
山澗來客
“相聚彩虹,愛心永恒”——筆記本扉頁的誓言,被歲月摩挲得發亮,一如山間永不褪色的星辰。
山風掠過汝陽的澗水,總帶著細碎的聲響,像孩子們藏不住的笑。楊四建的布鞋踏過青石板路,褲腳沾著的黃泥巴正慢慢干透,在布紋里洇出深淺不一的痕。這是他第十年走在這條路上,“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十年光陰淌過,唯有腳步從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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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那個初秋,晨霧還未散透,車在盤山公路上顛出一身骨頭響。最后停在山坳里時,他望著被雨水泡軟的土路,忽然想起小時候在老家踩過的田埂。“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只是此刻,他是為孩子們而來的“客人”。塑料布糊的窗透進微光,剛好照見土炕上擠著的三個小身影,舊衣服袖口磨出毛邊,像被山風啃過的樹葉。灶臺邊守著半袋玉米面的奶奶,攥著喂豬的野菜,顫巍巍地擦著凳子,輕聲嘆:“要是把豬喂大,再賣個大價錢,我就知足嘍。”
那天,老楊把新書包分給孩子們,最小的那個悄悄塞給他一顆野山楂。果子皺巴巴的,酸氣直沖鼻腔。他沿著山路往回走,眼淚卻把衣襟洇濕了一片。“我得幫他們”,這句話被山風卷著,在山谷里蕩出好遠,恰似王維“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的空寂中,響起的一聲擲地的承諾。
而今,筆記本已磨卷邊角,密密麻麻記著誰家有留守兒童,誰家孩子冬天缺棉衣。十年前兩小時能爬的坡,現在要歇三四回,拐杖在石頭上敲出篤篤的響,像極了時光的鼓點。有次崴了腳,他拄著樹枝走了三個多小時,到家時腳踝腫得像剛摘的倭瓜。老伴抹著淚問他圖啥,他指著墻上歪扭的感謝信:“啥也不圖,就圖這個。”
信里寫著:楊爺爺寄的羽絨服,暖和了整個冬天;山里的桃花開了,想請您來看;我考上大學了,以后也要像您一樣幫人。去年冬天表彰會上,他接過證書時手有些抖。散場時飄起雪,一個孩子跑過來,把親手織的紅圍巾圍在他脖子上,針腳歪歪扭扭,卻帶著陽光曬過的暖,一如“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驚喜與溫柔。
山澗的水還在流,孩子們的笑聲順著水流下來,在他心里長出一片青草地。他知道自己走不了多少路了,但山路上那些越來越密的腳印,正把希望鋪向更遠的地方。“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份求索,無關功名,只為守護。
志愿玄機
“難!難!難!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閑”——菩提祖師的偈語在填報指南上回響,而楊四建手中的筆,恰似破解“金丹”奧秘的密鑰。
大前年夏天,一位多年的摯友打來電話,老家三個娃的高考成績,像約好似的卡在尷尬的分數線上。老楊答得爽快:“放心吧兄弟!不要勞務費!”下午趕到澗西區他家,三家人浩浩蕩蕩擠滿客廳,焦灼的目光幾乎要把空氣點燃,“黑云壓城城欲摧”,大抵就是這般光景。他滿頭大汗地講解,空調卻靜默著——他卻說“心靜自然涼”,仿佛真能憑一身定力,驅散周遭的燥熱。
三個孩子分數都在一本線徘徊,不上不下,最是難選。他掏出自制的“寶貝”:泛黃的筆記本記錄著十年錄取分數線波動,像一部濃縮的“高考史詩”;Excel表格里標注著各專業就業率,精準如“行軍地圖”;甚至還有手繪的院校地域優勢分析圖,直觀似“山水長卷”。“河南理工的采礦工程是王牌,就業穩當”“三峽大學的電氣專業對口電網,前景好”“姑娘喜歡生物?試試揚州大學的獸醫學,專業實力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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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扇在他手中搖出清風朗月,話語卻擲地有聲:“報志愿不是賭博,是科學測算加人生規劃。要沖得大膽,穩得精準,保得牢靠,方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后來,這位摯友的堂妹兒子順利進了河南理工,同鄉興濤的兒子考上了三峽大學,現立的閨女被揚州大學錄取——百分之百的“中簽率”,讓全村嘩然,都說楊四建手里有“神仙算盤”。
他這手“絕活”得來不易。十幾年前,在教育局退休老友家,見他對著分數表侃侃而談:“這個分能摸到鄭大的臨床醫學,那個位次報河大經濟學穩當。”他當場拜師,把“位次法”“線差法”一字不落地抄回研究,“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說的便是老楊這份鉆研勁兒。從此,他的退休生活翻開新篇:各大高校招生辦電話被他打成熱線,圖書館的報考指南被翻出毛邊,甚至自費參加高招咨詢會,向專家請教到天黑。
如今,他茶幾上永遠攤著三本書:《高考志愿填報寶典》貼滿彩色標簽,《大學專業詳解》寫滿批注,《職業生涯規劃》畫滿重點。老伴笑他:“比當年給市委寫報告還認真!”他卻正色道:“報告關乎政策,這個關乎人生!‘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耽誤不得!”
彩虹印記
“善是暗夜不滅的星火,是寒冬溫熱的掌心”——墻上的錦旗在夕陽里流淌金光,每一面,都是一段溫暖的故事。
2022年7月,他聽說洛龍區有個高位截肢的女生,考了570多分,卻因身體不便,對著志愿表愁眉不展。第二天,他便背著厚厚的資料上門。輪椅上的姑娘怯生生地問:“楊老師,我這樣的,能讀什么大學?”
他翻出哈爾濱理工大學的資料,眼里閃著光:“你看,這所學校校區全是無障礙通道,宿舍到教學樓都有電梯,出行方便。東北冬天暖氣足,比南方濕冷更適合你。”又調出專業對比圖:“計算機專業就業靈活,很多企業支持遠程辦公,正適合你發揮才干。”姑娘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像被點亮的星辰。
錄取通知書到的那個傍晚,姑娘發來微信:“楊老師,謝謝您沒把我當成特殊的人——只是需要特殊方案的人。”此后每逢佳節,他都會收到從哈爾濱寄來的紅腸、秋林格瓦斯,還有姑娘在雪地里畫出的笑臉照片,照片背后寫著:“楊爺爺,這里的雪很美,像您給我的希望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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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善念,早在彩虹志愿者聯盟里生根發芽。每月,他和其他四名志愿者湊150元資助汝陽留守兒童;逢年過節,還湊錢買學習用品送過去。十年間,他走遍洛陽周邊深山,那件印著“彩虹志愿者”的紅背心,被曬褪了色,卻依然耀眼如初,宛若“映日荷花別樣紅”,在山間綻放出最美的色彩。
去年在重渡溝避暑時,村干部帶著個黝黑少年找來,語氣急切:“娃考了651分,是好苗子,可家里窮得叮當響,連想都不敢想上大學的事。”他連夜翻資料,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便給出方案:“北航航空工程好就業,人大政治學適合考公,華中科大保底,穩妥!”最后,孩子被華中科大錄取。他倒貼了三百塊快遞費,寄去生活用品。“勿以善小而不為”,在他看來,能幫孩子圓大學夢,這點付出算不得什么。
客廳墻上掛滿錦旗,“四海啟航處,建功恩師家”——這幅藏頭聯最得他心,恰是他為孩子們“領航”的真實寫照。還有一面錦旗寫著“妙手點志愿,仁心渡學海”,落款是“十二個大學生家庭敬贈”。每面旗子背后都有故事:有理科狀元放棄清北,選交大密西根學院的果敢抉擇;有藝術生文化課壓線,驚險錄取國美的“柳暗花明”;更有寒門學子靠定向培養政策,走出大山的人生傳奇。“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每個故事里,都藏著重生的希望。
山河知交
“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王維的詩句被他改成“晚年唯好忙,萬事都關心”,一字之改,道盡他退休生活的真諦。
旅游團的同行者,很難想象這個背著雙肩包、笑呵呵的老頭,手機里竟存著三千多所院校的招生電話。在青海湖邊的星空下,當別人沉醉于“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美景時,他正給焦慮的家長發志愿方案;在張家界的纜車上,眾人驚嘆“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奇觀,他卻在核對提前批錄取流程;甚至在香港迪士尼排隊時,還在電話里耐心指導:“平行志愿不是彩票,要遵循‘沖穩保’梯度,可不能亂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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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伴嗔怪:“退休比上班還忙!”他卻樂在其中。“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而他的“山水”,是孩子們的未來。旅行結識的朋友,都成了志愿咨詢的“編外顧問”——廣州的老陳幫忙核實中山大學宿舍條件,西安的老張拍攝西安交大食堂視頻,哈爾濱的老李甚至特意代訪哈爾濱理工的無障礙設施。
“這是新時代的游學!”他搖著蒲扇笑。茶幾下壓著一張中國地圖,上面用彩釘標注著他指導過的學生所在地:北至黑河學院,南至三亞學院,西至喀什大學,東至舟山群島,“星羅棋布”,恰是他十年付出的見證。最遠的有個孩子去了挪威奧斯陸大學,視頻通話時總說:“楊爺爺,等您來北歐看我!這里的極光很美,像您照亮我人生的光!”
山河見證著他的雙重生活:既是云游四方的閑散客,又是牽線人生的擺渡人。背包里總裝著三樣東西:放大鏡,用來細看招生簡章上的小字;降壓藥,應對咨詢高峰時的忙碌;還有孫子送的智能手表,提醒他按時服藥。有次在蘭考參觀焦裕祿紀念館,他突然接到緊急咨詢,便坐在紀念園石凳上,打開手機熱點分析數據——身后是焦桐如蓋,遮天蔽日;眼前是屏幕上的志愿方案,未來可期。“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兩位老人的精神,在此刻隔空共鳴。
薪火相傳
“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李商隱的詩句在祖孫間獲得新解,老鳳引航,雛鳳緊隨,愛意與善意,在血脈中流淌。
孫子楊俊軒今年十七歲,高三學生,從小養成了助人為樂的好習慣。小學時是班里勞動委員;初中時尊敬師長,團結同學,樂于助人,拾金不昧的先進事跡上過洛陽晚報、洛陽網、洛陽新聞網。高一時學習努力,被評為優秀班干部、三好學生。高二時光榮加入了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業余時間愛好攝影,他的《春滿校園》作品,被評為洛陽市優秀獎。
孫子楊俊軒最熟悉的“游戲”不是電子競技,而是“猜大學分數線”。祖孫倆常玩“志愿模擬賽”:爺爺報分數,孫子查資料、給方案,有模有樣。去年,洛陽晚報采訪楊俊軒——這個少年還為發老爺爺們發明了朗朗上口的“反詐順口溜”,小小年紀,已有爺爺的“熱心腸”。
問及理想,少年答得干脆:“像爺爺那樣,當個能幫人的技術派!”此刻,老人正在里屋接待考生,聲音隱約傳來:“人工智能專業不能只看學校排名,要查實驗室等級,還要結合行業趨勢……”這是善意與優秀的接力。老人用鉛筆在日歷上圈出兩個日子:7月5日,志愿填報截止,是孩子們的“人生節點”;7月15日,帶孫子去汝陽送助學款,是家風的“傳承時刻”。
暮色染窗時,他送走最后一位咨詢者,推開陽臺門,遠眺龍門山廓。“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此刻的他,雖未登山,卻似已站在人生的高處。山風拂過滿墻錦旗,嘩啦啦如潮水拍岸——那是五百多個家庭鼓起的希望之帆,是他用十年光陰,為孩子們撐起的“船”。
手機亮起新消息:“楊老師,我獲國家獎學金了!”“楊爺爺,俺娘讓送來自家磨的玉米面,您一定要嘗嘗!”“老楊,彩虹志愿者周末去欒川調研,你要不要一起?”
他揉揉酸脹的腰,想起菩提祖師那句話:“不遇至人傳妙訣,空言口困舌頭干。”而今,他早不是獨行俠:女婿學會了數據建模,幫他分析錄取趨勢;女兒幫忙整理咨詢檔案,讓資料更規整;孫子組建了“學生志愿團”,幫貧困生補課,將善意延續。
萬家燈火次第亮起,每扇窗后,都可能藏著某個等待指引的人生。他打開臺燈,又開始勾畫新的方案——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如山澗清溪滴落巖壁,清脆、堅定,終將匯成奔流的河,載著孩子們的夢想,駛向更遠的遠方。
后記
采訪結束臨別時,楊四建先生正接電話,語氣沉穩又溫和:“分數卡線?別急!我查查征集志愿,一定有適合你的學校!”窗外,石榴樹果實累累,紅彤彤的果子掛滿枝頭,恰似那些被他托起的明天,在歲月里沉淀出飽滿的紅,艷艷灼灼,照亮了無數人的“金色晚年”。(文/李建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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