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了,地里的活兒總算告一段落。那些個頂著紅纓的苞米棒子,早已從稈子上掰了下來,金燦燦地堆成了山,如今,又被一車車地拉回了家家戶戶的院里、房前。望著這金秋時節即將收割的苞米,一些往事涌上心頭,比如搓苞米的童年經歷。那時候,家里男女老少,紛紛上陣,圍坐一圈,一邊搓苞米,一邊談天說地,那場面真是其樂融融,儼然一幅充滿農家溫馨氣氛的風俗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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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苞米的場地,多半設在屋檐下,或是院子當中那片被秋日太陽曬得暖洋洋的空地上。如果天氣冷,就挪到屋里做。搓苞米雖然技術含量不高,但也是個細致活兒:手法熟練,搓得就快;不熟練,就慢。開搓的時候,一般先用手指頭直接搓一穗苞米,等全搓光粒后,剩下里面的苞米芯,就左手握一穗苞米,右手握一只苞米芯墊著,利用苞米芯上面的米槽與苞米之間形成的摩擦力來搓另一穗苞米的苞米粒。
這樣搓起來速度快,而且利用苞米棒的杠桿力,相對也省勁。一般大人力氣大,也懂得技巧,剝得很快,一會兒自己面前的笸籮里就是一大堆苞米粒了。
當然,也有很多人使用苞米穿子搓苞米。苞米穿子大約有半米長,呈圓柱形狀,木質的,中間摳有一個凹槽,凹槽一邊嵌入一個大鐵扦子。這玩意兒不知道是誰發明的,非常好用,但不是家家都有,得左鄰右舍串換著用。
想想我小時候在農村老家,也搓過苞米。那時候我們小孩子搓苞米開始有興趣,畢竟力氣小,這種重復性活動,干一會兒就沒興致了,基本上就是搓著玩兒,而且小手上沒老繭,搓不了幾穗,手就疼了,這時心思便活絡起來,把那光溜溜的苞米芯子當成最好的玩具。撿起一根,把它想象成一輛坦克,在土地上“隆隆”地推進;或是兩三根綁在一起,做成一只小船,在想象的河流里航行。更多的時候,是偷偷抓起一把剛搓下的苞米粒,冰涼涼、滑溜溜的,從指縫間漏下去,聽著那“沙沙”的聲響,看它們在陽光下如何像碎金一般閃爍。長輩見了,也不呵斥,只是悠悠地說一句:“慢著點,這可都是糧食。”我們便吐吐舌頭,安分一會兒,但不久,心思又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每搓完一穗苞米,光光的苞米芯便會被拋到地上,完活兒后統一裝筐入倉。東北人習慣稱苞米芯為“苞米瓤子”。苞米瓤子過去在東北可是好東西,它是一種可以燒出“硬火”的上好燃料,農家主婦平時都舍不得燒,只有在冬天取暖或蒸豆包、烀肉時才使用。
對于農村人來說,搓苞米從來不是苦累活兒。很多時候,鄰居過來串門,如果趕上主人家在搓苞米,鄰居二話不說,便坐在大笸籮邊加入勞動中,一邊麻利地用手搓著苞米,一邊與主人東拉西扯地閑聊。于是,鄰里之間說說笑笑,其樂融融,不知不覺中便把這百十斤的苞米解決了。每每回憶燭光里左鄰右舍一起搓苞米的日子,感覺那時人們一起搓的不僅僅是苞米,更是一種濃濃的鄉情。
許多年過去了。如今回到老家,早已不見了那屋檐下搓苞米的熱鬧場景。現代化的脫粒機轟隆一響,千百個苞米棒子頃刻間便完成了蛻變,高效,卻也無聲。倉房里堆著的,是直接裝袋的金黃的苞米粒,整齊,卻總覺得少了些鮮活的氣韻。那些昔日里經常使用的苞米穿子,不知被遺忘在了哪個角落,恐怕早已銹跡斑斑了。
我有時會想,我們搓下的,又何嘗只是苞米粒呢?我們搓下的,是整整一個秋天的陽光,是土地最后的、溫熱的呼吸,是一段被手掌細細摩挲過的、緩慢而堅實的時光。那“刺啦——嘩——”的聲響,連同那夕陽下彌漫的金色塵埃,一同被封存在了記憶的深處。那光溜溜的苞米芯子堆成的小山,也仿佛成了那個年代的一座紀念碑,樸素,沉默,卻承載著生活全部的重量與溫度。
文:冬虎
圖:李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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