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 ! 剪刀？ 布……

作者| 刀柄

“石頭、剪刀、布”是規則簡單的博弈游戲。它在生活中用于快速決斷、及時分配，但沒人會用它來解決相對復雜的問題。原因是，簡單機制解決不了復雜系統的博弈。一旦我們把復雜性問題交給此種方式解決，結果就會失去穩定預期，進而擾亂產業生態平衡發展。

近期，我們注意到，通信NPE（非專利實施主體）在國內通過專利侵權行政裁決程序，申請對蜂窩標準必要專利（SEP）頒發禁令。表面上，這是一條“快車道、超車道”；實質上，卻可能是把復雜的全球許可與產業協同，交給“隨意出拳”的決策機制來處理，對于關乎中國科技創新發展，以及戰略性產業鏈的穩健運行、平穩發展有著極高的風險。

首先，SEP的本質不是“侵不侵權”，而是“FRAND是否到位”。

說的直白一點，就是“錢到不到位，是不是大家出的錢和出的力都一樣或者接近一樣。”換言之，SEP糾紛的本質是衡量雙方是否充分履行FRAND義務、如何界定合理費率與條件；即便出現侵權主張，其功能多為促進最終達成許可安排。這與一般專利侵權糾紛截然不同，難以用“快審快斷”的模板化路徑處理。

其次，程序錯配！行政裁決強調“快”，SEP治理需要“全”。

行政裁決程序的制度定位，是應對事實清晰、常規侵權等，突出快速性與秩序維護。但在SEP案件中，關鍵問題包括：

·技術比例與專利價值貢獻評估

·全球可比許可實踐對照

·費率模型與計價口徑（基帶/整機、單模/多模、區域差異、歷史交易）

·雙方談判過程與FRAND行為審查

·長期許可的可執行性與跨境協調

這些議題需要系統證據調查、跨國信息比對與精細的經濟分析，而這并非行政機關固有職能與程序強項。若以快速裁決替代全面審理，就是在用“石頭、剪刀、布”決定復雜博弈的勝負，勢必會弱化規則。

第三，勢必會導致司法管轄沖突加劇。

近年來，隨著全球科技產業競爭日益激烈，標準必要專利（SEP）糾紛成為國際知識產權領域的熱點話題。中國法院在小米訴 InterDigital、OPPO訴Sharp等案件中，確立了對全球許可費的管轄權，并針對一些案件發布反訴訟禁令。這一舉措引發美、英、德等國法院的強烈反應，跨國禁令戰隨之展開。這場司法管轄沖突不僅局限于法院之間，更逐步升級為國際爭端。2022 年，歐盟向WTO 提起申訴，指控中國限制專利權人在海外維權，違反《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TRIPS 協議。由此，SEP管轄權問題正式進入多邊貿易法律體系。SEP糾紛背后不僅涉及技術標準的制定權，更關乎產業利益和國家主權。隨著各國法院和政府的積極介入，SEP相關爭議已成為全球科技競爭中的焦點。

在此情境下，如將NPE主導的SEP糾紛通過“石頭、剪刀、布”快速“定勝負”，容易在國際上被解讀為規則取向的“突變”，進而激化司法管轄沖突與貿易層面的連鎖反應。這不是 “石頭、剪刀、布” 可以承受的。我們自己決不要高估自身的能力，“一拳出，天下定”的邏輯不存在。

第四，NPE取得禁令后，可能會帶來三方面系統性風險。

1、產業中斷風險：行政裁決強調審限與效率，難以全面納入FRAND義務、談判史與全球許可版圖。一旦輕易授予禁令，整機企業可能立刻承壓，生產線停擺，拖累上下游配套與供應鏈韌性，對新能源等戰略行業形成外溢沖擊。

2、專利劫持與談判失衡：行政禁令將顯著放大NPE的議價籌碼，誘發“專利劫持”式要價與策略，壓縮本土制造與創新企業的合理空間，扭曲健康、公平的創新生態。

3、國際連鎖反應與被動處境：海外活躍NPE曾多次利用訴訟和禁令對中國企業施壓。若國內行政渠道被證明高效可取禁令，可能被系統性“倒流”利用，反向加劇對中國產業的多點圍獵與制度套利。

這些系統風險同樣將高技術產業的長周期投入與全球協同，置于 “石頭、剪刀、布”簡單規則之中。

所以，從國家創新戰略出發，行政機關在處理NPE發起的SEP行政程序時，應堅持謙抑原則——

·審慎評估是否適格：對以費率、全球許可條件為核心的爭議焦點問題，優先引導至更能開展全面審理的司法程序或專業機制處理；

·慎用禁令救濟：除非明確滿足嚴格條件，避免以程序效率替代實體充分性，謹防對實體企業生產經營造成難以逆轉的傷害；

·強化事實與談判行為審查：關注雙方FRAND履約軌跡以及善意談判證據，并為后續實質性許可安排創造空間；

·促進多方協調：在涉外因素明顯的案件中，注重與司法機關、行業組織及國際規則的銜接，降低司法管轄沖突外溢效應的產生。

創新是引領發展的第一動力，要保護知識產權，同時維護公平競爭的市場秩序，加快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在這一戰略方針下，處理關乎全球技術標準與產業鏈安全的標準必要專利（SEP）糾紛，尤需制度理性與程序克制。行政機關若以簡馭繁、輕易頒發禁令，將可能會破壞市場預期與創新機制。行政機關恪守行政謙抑、尊重專業、維護產業利益平衡，才是讓規則為創新護航的“穩手之策”，才能在可預期的制度框架下迭代升級，推動中國創新戰略向縱深實施與高質量發展。

（本文僅代表個人觀點，不代表知產力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