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4日,95歲的史學大師許倬云在美國匹茲堡辭世。消息傳來,學界與讀者無不深感惋惜。
許先生是學貫中西的史學泰斗,猶如中國古代一生心系天下的“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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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里的最后一個冬天,他為文集《江河回望:中國文化與人生價值》親筆撰寫了新版序。文中飽含對當今世界的憂思,對兩岸同胞的關懷和對年輕一代的期待。
今天我們來讀一讀許先生的這本“還愿之作”——《江河回望》,聆聽他留給世界最后的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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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囑托:“世界處于逆境,彼此存善心”
許倬云先生做了一輩子歷史研究,早已敏銳地意識到,學術研究與日常知識之間存在不小的落差。
大部分學者終身鉆研的成果,可能永遠不為常人所知,而他們力求糾正的錯誤卻以訛傳訛,長久流傳于“常識”之中。
為此,他從60歲開始,便許愿要將學術專著的成果傳達于一般讀者。《江河回望》便是這樣一部還愿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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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本書中,他追溯了中國文化的起源和演變,通過多文明比較總結出中國文化獨特的融合能力對于當代世界的價值。
此外,書中還呼吁警惕人文學科邊緣化將導致人文精神退縮的危險性,也引領我們在中國文化的根脈中找到心之所安。
許倬云先生時時關懷天下與人類,始終肩負著作為知識分子的擔當。這一點從他寫的新版序言中可見一斑。
文中,他自言心境與二十年前已大不相同:
“環(huán)顧今日的世界,處處是戰(zhàn)爭,也處處是是非。過去的對與錯、善與惡的標準,今天都被顛覆了。”
面對文明的危機,他呼吁省思:
“我們是不得不接受如此世界?還是自己尋找更合理的道路?”
“我們站的江口,是真正的大江口岸嗎?還是一個自己的一廂情愿?”
在生命暮年,他沒有選擇粉飾,而是坦然說出彷徨,但依然保留著一絲期望:
“彷徨也好,因為可能讓我們自己多一分反省。請大家記取:世界處于逆境,彼此存善心,世上才有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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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振人文精神,為“意義”留出空間
“中國是什么?我們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這是許倬云畢生探索的問題。
在《江河回望》中,他以考古實證為論據(jù),帶我們走進仰韶、龍山、良渚等文明遺址。
紅山、良渚文明曾經燦爛,卻因無法傳承而湮滅;夏、商、周三代經歷融合與延續(xù),才點燃了中華文明的長明燈:
“紅山、大汶口、良渚均有傲人的文化,但不能前后繼承,終于澌滅。夏、商、周三代,如接力賽跑,不棄前人文化遺產,終于成為中國文化正統(tǒng)之起點。”
中華文明之所以長久不衰,秘訣在于兼容并蓄:
“江河不擇細流,海納而成其大。”
開放的胸懷,正是今天社會所需要的姿態(tài)。面對多元文化的激蕩、復雜的現(xiàn)實處境,唯有開放吸納,方能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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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倬云研究的另一項重點是重建普通人的生活圖景。
不同于只關注帝王將相的“正史”,他更重視從古代日常生活出發(fā),重新描繪歷史的肌理。
他一頭埋進考古發(fā)現(xiàn)與歷史文獻中,一筆筆勾勒出古代百姓的日常:農耕、祭祀、建筑、飲食、服裝、喪葬……
要進行這一研究并不容易:考古、文獻數(shù)據(jù)多有遺漏和誤傳,且以上層人士的訊息為多,缺少百姓生活的資料,但他堅信,人類走過的路就包含在這些樸素的信息里:
“從人類有了農耕開始,人類已有了將近一萬年的流程,這一歷史長河,曾經不斷擴大,也不斷改變,累積了不少智慧,并且以此撐持無數(shù)生命的成長,也使個別人生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都具有意義。”
歷史,不是冰冷的事實堆積,而是關乎每一個具體生命的痕跡。
作為一名終身以歷史為業(yè)的學者,他期待歷史研究不只是復原過去,還要讓大家在綿延數(shù)千年的共同文化中勠力同心,攜手締造新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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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下社會中的一些現(xiàn)象卻讓他不能不為之感到焦慮:
“在這一個科技當?shù)赖纳鐣砉づc生命學科獲得了最大的注意,不僅耗去了大部分資源,也吸收了優(yōu)秀的人才。相對而言,除了經濟、國貿與企管等實用性較高的專業(yè)外,人文社會學科居于弱勢,淪為邊緣。”
他的擔憂不是為本專業(yè)鳴不平,而是警醒到社會分工如此偏頗,勢將影響人類文明的發(fā)展。因為人文學科是有關人類自己的學問,人類知物而不知人,終將會失去自己。
他不愿看到那樣一個世界:
“科技高度發(fā)展,我們只問力量,不問道理;只知欲念,無視情愛;只知利益,不問曲直;只求長生,不問生命的意義。規(guī)范盡失,放蕩無所約束。人類為所欲為,斲傷糟蹋寄生托命的環(huán)境,人類主宰了地球,卻不能控制約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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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速度與效率之外,我們更需要為“意義”和“精神”留出空間。
許先生疾呼,未來的世界,不應只是由科學技術決定,人文學科也必須參與其中。人文學科可以回答的問題是:我們究竟想要怎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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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變時代,在中國文化中求得心之所安
比起宏大的文明和世界,其實,許倬云更關心具體的人。他認為現(xiàn)在全球性的問題是人找不著目的,找不著人生的意義,于是無所適從。
在書中,他反復追問:人生的意義何在?
他再次回到中國文化的根脈,梳理從先秦諸子到宋明理學對人生價值的探索歷程,尋求這一問題的答案:
“人生的意義歸結而言,一在成全自己,二在成全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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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結論也許不那么契合當今社會的語境,但許先生認為中國人就應當是這樣,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在這個凡事目的化、工具化的時代下,個體被群體壓住,人的生命自覺被知識壓住,自然生命被我們創(chuàng)造的人工環(huán)境壓住——但越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越要去尋找自己存在的意義。
他說:
人生一世,不外成全自己是一個“人”:以思辨為始,認識自己;以思辨為終,造就自己。
《江河回望》書中還特別收錄了許先生撰述家族歷史的萬字長文《無錫許氏既翕堂家族略述》。從唐末許氏先人許陶跟隨王審知入閩,歷數(shù)家族千年間的沉浮,直至現(xiàn)代許先生父母兄姊百年間的離散與堅守。
從中不難發(fā)現(xiàn),中國文化中的仁義與親情互助始終是這個傳統(tǒng)文人家族的內在凝聚力。
“許氏家訓,一曰‘更迭拖背’,意謂親戚之間,互助合作,不分彼此 ;一曰‘窮不失志,富不輕狂’,不以窮通改變做人的本色。二百五十年來,秉此家風,始終不墮家聲。”
許倬云一生踐行家風,正是從中國文化中尋求安身立命之所的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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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代后記《九十二歲人生寄語》中,他還以自己的親身經歷鼓勵年輕人:
“我的先天條件比你們絕大多數(shù)人差,我能活到今天,已經是運氣了。我的腳步不能出去,但我的心可以出去。我經由網絡云游四海,通過讀書神交古人,何嘗不好?面對困難,要堅定自己。”
他向年輕一代傳遞的“成功經驗”就是:用心地過日子。
“我的辛苦之處在于,吸收、學習知識,思考問題的習慣停不下來。古人說‘慎思明辨’,吸收了這些知識以后放到腦子里,最終熔鑄成自己性格的一部分,熔鑄成做人原則的一部分,這是我終身不渝、一直在做的事。”
“我給大家的勸告是:在劇烈變化的時代,首先是要自己能熬過去——不一定要建立豐功偉業(yè),但至少能做到自己心安。面對人間種種,保持應有的尊嚴、應有的空間,進而在這應有的空間之中發(fā)揮生命最大的可能性。”
這是一位世紀老人終身的體會,也是對年輕人溫柔的囑托。
江河奔涌,智者遠去。
但許倬云先生的思想和精神,將在這本《江河回望》中長久留存。
許倬云先生最后的凝望與囑托
探究人生價值的中國式省思錄
-End-
2025.10.10
編輯:孫小悠 | 審核: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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