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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0日 接受南方都市報采訪
當地時間10月10日,日本公明黨宣布,決定退出與自民黨的執政聯盟。此前,自民黨剛完成黨內總裁選舉,高市早苗當選成為自民黨第29任總裁,按照程序,她被預測很可能在接下來的國會首相指名選舉中當選首相。但自公聯盟持續26年的合作“突如其來”破裂,將為此帶來新的不確定性。
過去的政治慣性被打破,自公聯盟的破裂實際上是否存在可被“預料”的長期伏筆?高市早苗當選總裁不到一周,合作關系就驚傳變故,又凸顯出兩黨之間怎樣的深刻裂痕?
從石破茂上臺一年便辭任,到高市早苗再被傳“短命政治”,日本政壇短時間內多番變故,其國內政治狀況究竟如何?南都N視頻記者連線青年日本問題學者、遼寧大學日本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員陳洋,分析此次聯盟破裂背后的日本政治困局。
南都N視頻:請簡單介紹一下公明黨和自公聯盟,以及公明黨長期以來的主要政策主張有哪些?
陳洋:公明黨是日本一個中間偏右的政黨,成立于1964年。自1999年至今,自民黨與公明黨聯合執政長達26年,即使2008年至2012年舊民主黨政權時期,當時作為在野黨的自民黨與公明黨也保持著通力合作,可以說是“患難與共”。二者的聯合執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比如,在2012年至2020年安倍晉三執政時期,自民黨相對積極向好的選情和社會民調數據,也帶動了公明黨的選情;但在2023年下半年,自民黨“政治黑金”丑聞曝光后,不僅令自民黨在國會兩院選舉慘敗,也讓“高度綁定”的公明黨選情受到直接影響,國會席位數顯著下降。
總體而言,公明黨較為重視和平與福祉、反對修改憲法,這與重視修憲和加強安保的自民黨有著很大的區別,但也正是基于這些政策理念上的差異,使得公明黨過去在自公執政聯盟框架中,扮演“反對者”或“諫言者”的角色,在某些議題上起到牽制自民黨、避免其因“一黨獨大”而獨斷專行。
如今,公明黨宣布退出與自民黨的執政聯盟,不僅意味著長達26年的合作謝幕,也意味著日本政壇的權力格局將發生新的變化。
南都N視頻:公明黨黨首齋藤鐵夫表示,導致聯盟破裂的主要原因是“政治黑金”問題。你如何看待這個說法?高市早苗的上臺,被指擴大了自民黨和公明黨之間的裂縫,她與公明黨之間主要存在哪些分歧?
陳洋:自民黨的“政治黑金”問題是公明黨決定退出與自民黨執政聯盟的主要原因之一。此外,高市早苗就任自民黨總裁后的人事安排,特別是任命涉及“政治黑金”的萩生田光一出任黨內要職,也是導致公明黨決定退出執政聯盟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公明黨一向較為注重政治的清明清廉,也曾多次敦促自民黨徹底解決“政治黑金”問題,但自民黨方面的回應和做法相對模糊,由此導致了自公之間的裂痕。而高市早苗就任總裁后的這一系列舉動,也進一步加劇了公明黨對自民黨的不滿。
南都N視頻:自公兩黨合作26年,應該已經具備了相當的政治慣性,此次齋藤為何能如此迅速地作出退出執政聯盟的決定?亦或這是一個已經長期被埋下的伏筆?
陳洋:自高市早苗當選新總裁后,自公兩黨黨首進行了至少兩次正式會面,但最終仍未能達成繼續聯合執政的合作共識。坦率地說,著實令人感到意外。這和此前菅義偉、岸田文雄以及石破茂當選自民黨總裁后的情況截然不同。
對于公明黨此次的決定,我更加傾向認為是一個已經長期被埋下的伏筆。
自1999年至今,自公兩黨確實聯合執政了26年,但彼此之間的矛盾與分歧實際也在不斷凸顯,尤其是2012年至2020年安倍政權時期,自民黨對修憲問題的蠢蠢欲動,讓長期作為“護憲派”的公明黨頗為被動和不滿。
同時,公明黨長期推動中日友好,特別是在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前作出了積極貢獻,但自民黨近年來在對華問題上卻越發消極,并且頻繁就中日之間的敏感問題作出挑釁,也加劇了公明黨對自民黨相關做法的不滿。
比如,2022年,岸田文雄政府在修訂包括《國家安全保障戰略》在內的“安保三文件”過程中,公明黨明確反對將中國稱之為“威脅”,這在自公聯合執政過程中是罕見的,凸顯出了公明黨的強烈不滿。
此外,自民黨常常依仗自身席位的優勢迫使公明黨在某些議題上做出妥協和讓步,也逐漸激起了公明黨的不滿,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宣布退出。聯合執政框架之下,兩黨的不對等地位所積累的不滿,才是更深層次的因素。高市早苗在10月10日接受采訪時稱,公明黨方面強調,任何人當選新總裁都會選擇退出執政聯盟。
南都N視頻:此次自公聯盟破裂,對即將舉行的國會首相指名選舉有何影響?如果高市仍能當選首相,聯盟破裂對接下來自民黨在國會中的運作是否會帶來較大的負面影響?
陳洋:自民黨與公明黨是兩個不同類型的政黨,前者是保守政黨,后者是中間偏右政黨,這就決定了兩黨的社會支持群體是完全不同的。通過聯合執政,自民黨與公明黨在選舉期間本可以相互正式推薦和支持彼此政黨的參選人,進而擴大支持群體范圍和提升勝選概率。
此次公明黨宣布退出執政聯盟,意味著預計在10月20日舉行的臨時國會首相指名選舉中,將出現很大的不確定性。
按照日本憲法規定,日本采取“眾議院優先”原則,即當參眾兩院決議出現不一致的時候,以眾議院的結果最為最終結果。計算當前眾議院各黨席位后我們發現,假設公明黨沒有宣布退出執政聯盟,那么自民黨只要再爭取日本維新會或國民民主黨,抑或是眾議院中無黨派議員的支持,就能相對輕松地贏得首相指名選舉,順利當選首相。
如今,公明黨宣布退出,意味著高市早苗當選首相的可能性進一步降低。假若其他在野黨達成廣泛共識,聯合推選一位在野黨黨首,那么日本將出現政權輪替。事實上,此前一直廣泛被視為首相有力人選的國民民主黨黨首玉木雄一郎10月10日就公開發文,表示做好了擔任首相的思想準備。因此,20日的首相指名選舉最終會花落誰家,尤為值得關注。
假設高市早苗當選首相,接下來,她將面臨比現任首相石破茂更為嚴峻的現實考驗。高市政權成立后,自民黨不僅仍舊是“少數執政黨”,而且還失去了作為聯合執政伙伴的公明黨,這意味著高市政權在國會推出立法、預算等議案順利獲得通過的可能性將大打折扣。而在國會層面遭遇的掣肘,很有可能轉換為自民黨內對高市的不滿,甚至由此致使高市早苗提前下臺。
南都N視頻:你對日本當前呈現出巨大不穩定性的政治局勢作何評價?
陳洋:2012年至2020年安倍政權時期,自民黨曾“一黨獨大”,但如今距離安倍政權結束僅僅5年時間,日本就換了3位首相,自民黨就換了4位總裁,甚至不排除自民黨下野、政權輪替的可能,這樣的情況,恐怕是當初任何人都難以想象的。
但如果將時間線拉長,日本當前不穩定的政局實際又符合一定的歷史規律,即一個長期政權后往往是多個短期政權,多個短期政權后,往往會迎來一個長期政權。比如,2001年至2006年小泉純一郎長期政權后,安倍晉三、福田康夫、麻生太郎均為1年左右的短期政權。但對今天的日本來說,接下來會否再度出現一個長期穩定政權,恐怕要打上一個巨大的問號。
日本當前的政治不穩定性并非僅由個別事件(如丑聞或經濟低迷)造成,而是一種制度性、結構性疲勞的體現。自民黨長期執政,雖然維持了形式上的穩定,但內部派閥政治、利益分配和缺乏新陳代謝,使得政策創新能力明顯衰退。近年連續出現的資金丑聞、派閥崩塌、黨內信任危機,暴露出“長期政權的腐朽化”問題。即使領導人更換,政策方向往往并無實質突破,民眾對政治的信任不斷流失。
在外部壓力(如全球供應鏈重組)和內部脆弱性(通脹、工資停滯、財政赤字)的雙重擠壓下,日本社會的“安定感”正在崩解。尤其是日元持續貶值,雖然對出口產業有利,但對普通家庭和依賴進口的中小企業卻是沉重打擊。生活成本上升、實際收入下降,使民眾的不滿不斷累積。這種經濟焦慮直接轉化為對無能政府的不信任,加速了政治不穩定。
綜合來看,日本正進入一種“低穩定性常態”:政權更迭頻繁、社會情緒焦躁、政策連貫性下降。在外部環境持續惡化、內部改革動力不足的情況下,日本政治將更多地表現為“短期應對型”而非“結構改革型”。換言之,日本的政治不穩定不是偶發危機,而是一種長期結構性震蕩的開端。
出品:南都即時
采寫:南都N視頻記者 肖玥
10月10日 接受南方都市報采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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