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來源:風煢子
口述:雪姐
整理:風煢子
1,
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一眼萬年嗎?
我相信。
2,
1999年,我大學畢業,有一天從實習單位回家,我媽突然神色凝重地告訴我,她和我爸在兩年前已經離婚了。晴天霹靂!雖然他們平時也慪氣,但一直像平凡夫妻一樣有吵鬧有恩愛,怎么會離婚呢。我媽說,我爸跟他初戀一直糾纏不清,她受不了,非離不可,現在我即將步入社會才告訴我。
我爸是一個言語不多、很嚴肅的父親。我難以想象他這么大年紀了,還和他的初戀糾扯。念書的時候我是乖乖女,沒有談過戀愛,也認為長輩都應該恪守忠誠。父親的形象在我心目中一下子崩塌了。
后來大概半個月吧,我爸讓我去見那個張阿姨。雖然我很不想見,但是我好奇。在征得母親的同意后,我去和張阿姨以及她兒子見了面。那是一個家常飯館,進到包間以后,我看到一個長相姣好的女人,和她的兒子。
那個男孩子正在低頭給塑料桌布系角,聽到腳步聲就抬頭望了我一眼。我一下子亂了。他長得像竹野內豐,不,他簡直可以去冒充竹野內豐。太像了。我趕緊跳開目光。吃飯的過程中,我爸和阿姨都在盡量照顧我們倆,可能希望我們建立良好的關系,但是我們只要目光碰上,就像兩只受傷的鴿子對撞,立刻跌跌撞撞地飛走。
吃完那頓飯我有好幾個小時都不能平靜,我無法接受,我喜歡他。
幾天后他和他媽媽到我們家里來,我說我去買菜,他跟了過來。我們一前一后走著,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后面,像一團火。快到菜市場的時候他叫住我。他說:“李凡……我給你買了個手機。”
手機不便宜,大概要用掉一個月的工資。那時翻蓋才剛出來,是頂時髦的東西。他給我買的是紅色翻蓋手機,有一根五彩斑斕的掛鏈,可以掛在脖子上。那個年代,最時尚的女孩都會把手機掛在脖子上。
我說:“你干嘛!我憑什么收你的東西!”
我覺得他是仇人的孩子。
他囁嚅:“我聽叔叔說你還沒有手機……”
我說:“沒有也不稀罕要你的。”
他不再吱聲,跟著我買菜。我買了胡蘿卜、排骨、魚。他在我身后一米半遠的地方,并沒有搶著付錢,而是一副很委屈的樣子。中間有好幾次,我想問問他喜歡吃什么,畢竟他算是客人吧,應該問一下。可是每次余光看到他,我的心都不能自控地一悸。干脆不問了,我就在前面雄赳赳氣昂昂地買,他在后面跟著。買魚時,那只魚被剖完仍然在塑料袋里亂彈,我有點怕,他很自然地接過去自己拎著。
回家的路上我倆實在無話可說,也許是由于緊張。我覺得自己應該占主導地位,就主動對他說:“往后我不會叫你哥啊,你叫什么名字?”
“魏海。”
“我叫李凡。”
他說:“我知道。”
我感到自己說了廢話,我加快腳步,他也加快腳步。他的步伐有點慌不擇路。
3,
魏海走后我發現那個新手機連同包裝都放在我房間的桌子上。誰會不喜歡手機呢,手機是那個年代每個年輕人最大的夢想。鬼使神差地,我打開盒子,把手機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甚至看了很久之后把它放在桌上,我出去倒水喝,回來看到它在我床頭,都覺得整個家里熠熠生輝。“那個東西是我的,”我在心里想,“我完全變了一個人。”我也是有錢人的感覺拔地而起。
我的虛榮心戰勝了硬氣,我收下了這個禮物。后面他又分幾次給我配了萬能充、備用電池、來電會感應發亮的小掛飾。我對他的感情加分特別快,電光火石一樣,我們開始去河邊約會、接吻,我們帶對方見彼此的朋友,一起喝酒、唱歌,聊不完的天。
那時還沒有正式的KTV,唱歌是在很簡單的小酒吧,大廳里。點一首歌兩元或三元錢,一個人唱的時候全大廳的人聽。他唱張學友和任賢齊的歌唱得超好,每次他一唱歌,整個大廳都靜下來,聽他唱。等到別的桌點歌唱歌,酒吧里就會恢復成亂哄哄的狀態。
他是我全部的驕傲。
每當他唱歌的時候,我想告訴所有人,這是我男朋友。
他和竹野內豐唯一有一點不同,他的睫毛過于密,所以他的眼睛看上去有點毛絨絨、濕漉漉的。那么深情的眼睛,我余生再也沒有見過了。
在談戀愛三四個月后,我們發生了關系。由于疼痛,我發出很難聽的一聲,他馬上停下來問:“特別疼嗎?疼就不繼續了。”我說:“我可以忍,女人都要過這一關。”他不同意,不肯再做。我說,可是我想把第一次給你,哪怕沒有結果。我們都哭了。
那以后我們是彼此的全世界。我們一心一意都想把最好的東西給對方。我把我微薄的收入攢下來給他買衣服,暴雪時他來接我下班,公交停運,我們搭不到車,他把棉襖解開把我裹在里面……
那個冬天特別冷。
有一天夜里,他想我了,來找我。可是我爸和他媽都在我家,我找不到借口出門。他就在樓下小石凳上等我。結果被冷風吹得面癱。他發現臉不聽使喚一時情急,給他媽打了個電話,他媽馬上把他送去醫院。我心急如焚,想跟去醫院,被我爸制止。我爸的臉色非常難看:“他是不是來找你的?我早就發現不對勁兒!”
第二天,他媽和我爸一直在通電話,我爸一直罵我。晚上他媽來了,也很不客氣地訓斥我說:“你們倆不合適!以后不要來往了!”
“為什么!憑什么!”我不服氣。
我爸說,他在和張阿姨談戀愛,我在和張阿姨的兒子談戀愛,這傳出去成何體統?總之不能來往。
我爸是家庭的背叛者,我敢跟他犟。可是我爸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媽,我媽也打電話來罵我:“你怎么能跟那個臭三八的兒子好上?什么好事都讓那個女人占了!你真是完全不把我當回事!”
我媽覺得我背叛了她。張阿姨覺得她兒子傻,在外面等我等到面癱,讓她很沒面子。就連魏海的生父也不同意,罵魏海沒出息。他說他老婆被人搶了,兒子也這么“賤”,他死了算了。一時間最親的人全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拆散我們、攻擊我們。我爸為了讓我和魏海斷絕聯系,直接把我手機砸了。
4,
幾天后我正在上班,魏海忽然沖我單位來,當著所有同事的面,他一把將我抱住。“我離不開你。”他說。同事們都有點尷尬,紛紛躲開。辦公室就剩下我倆,我摸著他的臉哭著說,你的臉好了?他說治好了,他把我的手按在他臉上,一直看著我,他說就算死也要和我在一起,問我有沒有這樣的勇氣。
我說好。死也在一起。
其實我從小到大不是一個很被愛的人。我爸和我媽忙著吵架,對我關心不多。我還有一個弟弟,他倆都特別偏心我弟。我考大學的時候,我媽說如果我考的是三本就別去念,因為三本學費高。輪到我弟弟考上三本,他們供得挺樂呵的,還給他辦了升學宴。我考上一本都沒有升學宴。
魏海小時候也沒有得到過太多愛,在他上小學的時候他媽就出軌我爸,家里也是每天雞飛狗跳,他的生父除了長得帥,別的一無是處,整天吃喝嫖賭,還打他媽。
我們覺得,這輩子能遇到愛情,就要為它赴湯蹈火,別的人,已經不值得我們留戀。
那天晚上我們倆去一個小旅店住,我們商量著租一間小房子,以后過我們的日子。我們看對方手心的愛情線,他說你看你的愛情線很單一,我的也很單一,這輩子我們都只有彼此。我們一整夜都十指相扣,舍不得睡覺,看著對方的眼睛,一遍一遍親熱,沒有明天似的。
不料第二天,我爸媽、魏海的爸媽,他們四個人又互相通了氣,都知道晚上和我魏海在一起。先是我爸媽打電話來罵了一堆難聽話,接著我弟等在我們單位門口,我下班一出來,他忽然上來就是一拳,打得我眼冒金星。我瞬間懵了。我倆小時候打過架,上中學以后沒鬧過矛盾,尤其是在他念大學以后,他得經常找我要錢,所以在我面前表現得很畢恭畢敬。我一點沒想到他敢來打我。他還打得很理直氣壯,他說:“咱媽白養你了!”等他走了好久我才發現,我口腔粘膜都被他打出血。
我也氣得要瘋。我給他打電話,痛罵道:“你算老幾,你有什么資格打我?你花我那么多錢!”他說:“你除了會背叛咱媽還會干什么?你跟爸是一路貨色!”“背叛背叛,你們就只會說這兩個字,自私!”他說:“誰有你自私,世界上沒男的了嗎?!”
晚上我爸給我打電話,他可能知道我挨了揍,他威脅我不要再自找苦吃,如果我再這樣下去,我弟還會打我,而且我弄得他和張阿姨也有矛盾。我氣極:“你們不同意我和魏海在一起,你和她也別想在一起!你看著吧,只要我在一天,就不會讓你倆得逞!”我倆大吵了一架之后,我又收集到張阿姨單位的電話、她領導的電話,我打電話過去告訴他們,張阿姨多年來當第三者,破壞我們的家庭,這樣的人怎么能在事業單位上班?
很快張阿姨被我鬧得沒法在單位待。她以前是辦公室主任,工會主席,被我一番折騰,她提前辦理病退。緊接著我又去鬧我爸,他的單位被私人買斷了,領導不管他的私生活,我就把家里門鎖換掉,把張阿姨的東西全扔出去,在門口用油漆寫上:張XX與狗不得進入。
這期間我媽很得意,跟我弟說:“你看你姐喲,只有她自己不高興她才去鬧,沒惹急她想讓她站在我這邊根本不可能,她從來不管我死活。”她解恨了也并沒有開始對我好,她還是在外面說我是白眼狼。
這邊我爸到處罵我是畜生,說他的房子將來留給狗也不會給我。在我們鬧得最白熱化的時候,我爸把我趕出家門,我媽那邊也不收我,她說她跟一個老干部處對象,我跟她住不方便。
這些都不影響我發揮我從未有過的、彪悍的馬力。
5,
我一邊在女同事那里借住,一邊在外面找房子。這時候魏海對我逐漸冷淡。
他的退出很有章法,先是聯系變少,最后單位派他到北方學習幾個月,他到臨走那天才告訴我。
我心都碎了,我問他:“是因為我害了你媽,所以你才這樣嗎?”他說不是的。我說那是為什么?他又說不上來。可是我也背負了很多啊,我為了他,被我弟打,被我爸媽罵得死去活來,幾乎可以說和他們斷絕關系了。難道他在選擇我的第一天,就沒有想過我們必然要付出的代價嗎?為什么我可以傷害我的家人,他卻不可以呢?
我眼睛都哭腫了,而且由于長時間睡不著覺,我免疫力變得很差,總是生病。我不想讓他知道。他在北方安頓下來以后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還好嗎。我輕描淡寫地說:“挺好的,生活沒有什么不一樣。”他說他這輩子最愛的人就是我,哪怕我們走到這一步,他也不會再愛別人了。我故作瀟灑地說:“你說話不要這么虛偽,雖然我也愛過你,但是我不能保證我以后不會再像這樣愛別人,我們才二十多歲,日子還很長。”他哽咽著說對不起,說他媽這么多年來一直被他爸家暴,現在又以死相逼不讓他跟我在一起,他不夠勇敢,扛不住這些。我心如刀絞,我說既然我們算是正式地分手,你能不能,把我送給你的東西全都還給我?
我們談戀愛的時候,我送過他一些小掛件,男孩子戴的謝霆鋒款的項鏈,還有書什么的。我說這些是為了確定,這算不算正式分手?他有沒有留著我所有送他的東西?
結果他真的把東西給我寄了過來,比我想象的還全面。他甚至留著當初我們的短信記錄,手抄了一份給我。
我一把火將這些東西全部燒掉。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每次我坐車經過他們家那一片兒,我都情不自禁把自己胳膊掐得發青,自己還不知道。
6,
20多年后我確信自己說了大話。在他之后,我從沒真正愛過任何人。我把一輩子所有的愛,全部給了他。哪怕他那樣辜負我,我還是愛他。和他分手一年后我就結婚了,因為我發誓要比他早結婚、比他早生孩子,要處處壓著他,似乎只有這樣我才能贏。
結婚后我也沒放過我爸和他媽。我恨他媽,我寧死不讓他們在一起。我跟我爸說了,只要他倆在一起,我一定血染全家。
可能因為我的婚姻里沒有愛吧,也沒有索取和期盼,我們的日子過得乏善可陳。我和丈夫互相不管,我感覺即使我出軌,他也不會說什么;如果他出軌,對我也沒什么打擊。
20年過去,我和父母的關系有所緩解。去年4月份,我爸忽然給我打電話說:“魏海走了。”他凝重的語氣分明讓我知道“走了”是什么意思,可我不敢相信,我小心翼翼的問:“去哪了?”我挺傻的。一直都這么傻。多年來我爸從來不提他的名字,這么提起肯定是人不在了啊。我爸說:“腦出血,沒救回來。”我愣了一會,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砸。我爸問我要不要去送送,說他老婆前幾年也走了,他命挺苦的。
我心里一片荒涼的回去奔喪,他躺在一個玻璃棺材里,雙手被別人擺在胸前,兩只手輕輕地交握著。那年那夜,我們掰著對方的手,說彼此的愛情線都很單一;我看著他毛絨絨又潮濕的眼睛,整夜整夜不舍得睡覺;我在大雪的傍晚躲在他棉襖里聽他說情話……一幕幕恍如昨日。那些他唱過的歌,如今我聽起來還會心悸,那些他說過的話,再也沒有人對我說過,馬路上見到有人與他三分像,我就慌了神……我多么愛他,可是一轉眼,竟是生與死的距離。我再也不想控制自己,我放聲大哭,劇烈的抽泣讓我缺氧到幾乎昏過去。我希望他靈魂在側,看一眼我的心——我欠誰與子偕老不肯還,誰欠我暮年古稀長遺憾。
我見到了他兒子,小版的他。孩子可憐,上初中就沒父母了。我把孩子拉過來,問他以后跟誰過,他說跟奶奶。我又去見了張阿姨,相對無言,只是哭。最后我問能不能加個微信,她同意了。加上后我給她轉了五千塊錢,讓她給孩子買點東西,夜里她回復:“謝謝你。”
后面一到過節我就給張阿姨轉錢,讓她留給孩子用。今年我聽說她跟我爸又走到一起了,是給魏海辦喪事時接上頭的。我媽早已再婚,對此漠不關心。我也很快接受,已經沒有什么值得我耗盡全力去批判和對抗。再說他們在一起也沒有什么不好,我還可以經常去看看魏海的兒子,陪陪他,帶他玩一玩,就像陪小小的魏海。
只是午夜夢回,我有過一次難以捕捉的閃念:我沒有嫁給他算不算是一種幸運?避免了驚濤駭浪的生活,避免了自己四十多歲就成寡婦。原來我也有現實的一面,只是比他現實得晚很多年。
現在,我還保留著他年輕時的相片,不過已經很平靜了。我想,那些我們共同經歷過的燦爛,將來會化作某種物質,長存于世間。也許是一朵花,也許是一棵樹,也許是一滴露珠。若干年以后相愛的人們,看到時覺得歡喜,那便是我們的表達。
作者 | 風煢子,兩性感情大拿,百萬粉絲。每天聽她一個故事,不到一年變人精。微信公眾號:風煢子(ID:gushirenxing)原標題:瘋狂地合體,徹夜無休,像明天就是末日。
下面是好物推薦: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