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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那幾盆蘭又抽新葉了。晨起看它,葉尖凝著露,倒像我案頭未干的墨痕。畫蘭五十余載,今日閑坐,索性把肚子里這點子體會掏出來,跟諸位嘮嘮——莫嫌我絮叨,都是些老掉牙的實在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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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蘭是篆隸生的,筆底藏著骨血
常有人問我:“方先生畫蘭,像是寫了半幅字?”我笑答:“畫中蘭竹非草木,原是篆隸筆下生啊!”我無師門可依,全靠師古人。篆隸打了幾十年底子,那蘭葉的勁健,是從《嶧山碑》里滾出來的力道——圓而不滑,挺而不僵,恰似舞者舒袖時的柔中帶剛;根處學《張遷碑》隸意,蠶頭燕尾輕輕一帶,便有了從石縫里鉆出來的倔強,如同舞者頓足間的鏗鏘。沒韌性的蘭,風一吹就趴下了,哪有‘任爾東西南北風’的傲氣?”花瓣則取行書的灑脫,起筆重,行筆快,收筆帶點飛白,像春風不經意間撩過,又像琵琶輪指后的余韻。前些年畫《幽蘭舞影》圖,特意在蘭葉間添了幾只麻雀——那鳥兒并非僵立山石枝頭,而是銜著半闋未奏完的曲子,雙翅的弧度暗合著蘭葉的韻律。末了才悟到:得把篆隸的骨、行草的魂、魏碑的力,連同絲竹的韻律、舞姿的流轉,一起揉碎了和成泥,這蘭才算有了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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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以勤補拙,與時間賽跑
畫蘭難,難在“沉得住氣”。我這一路,是摸著石頭過河,無明師在側,便以勤為舟。曾經有題畫詩自嘲:“人言畫蘭要百年,此身難俟歲華延。晝揮蘭葉宵思韻,一歲光陰抵兩年。”說的便是這番心境。藝術這事兒,急不得,卻也等不起。就跟熬中藥似的,火候不到,苦味兒都出不來,有回畫《蘭舞雀歌》,為了等紙性吃透,我在畫案前枯坐三日——第一天研墨,第二天靜觀,第三天才敢落筆,那過程如同編舞,每一個動作都要反復打磨。齊白石衰年變法,黃賓虹八十悟道,哪有輕輕巧巧就成了的?如今一些后生,學了皮毛便想著辦展賣錢,畫里的蘭顏色鮮亮,卻像無根的塑料花。我常對學生嘆道:“沉下心,沉住氣,老天爺給的時間不夠,咱就得自己從光陰里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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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師古人,師造化,一輩子當學生
有人叫我“大師”,我總擺手:“可別這么喊,我就是個畫畫的。”我這一生,無幸得遇名師親授,唯有三師:一為古人,二乃造化,三即音律舞韻。案頭常擺《石門頌》《魏靈藏》《苦瓜和尚畫語錄》,邊角都翻得起毛了;書架上擺著敦煌舞譜——你看那反彈琵琶的飛天,其腰肢的扭轉與蘭葉的婀娜何其神似!前兒個整理書房,翻出幾十年前的筆記,上面清晰記著:“今日學徐渭畫蘭,葉片太亂,明日改。欣賞音樂舞蹈得啟示:轉要圓,勢要連。”你看,從前也犯傻。后來學鄭板橋的疏狂,吳昌碩的渾厚,哪回不是把自己扒層皮?更重要的老師,是院外那幾株真蘭,是山野石隙間的幽芳。我看它新葉如何抽出,露水怎樣滑落,風過時是怎樣的俯仰——這些都是古人筆墨的源頭活水,也是天地間最本真的舞蹈。如今雖然上了點年紀,但觀察眼不花,握筆手不顫,還是天天畫。清晨起來,和夫人跳上幾只舞,再臨半頁古帖,有時對真蘭寫生,在音畫中捕捉蘭的呼吸。有人笑我:“您都這把年紀了,還折騰啥?”我說:“不折騰!蘭在長,我在學。一輩子當學生,才勉強配得上‘畫畫的’這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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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起風了,墨蘭的葉子沙沙響。我擱下筆,望著滿墻的畫——它們像我的孩子,根子上都沾著篆隸的墨香,透著股不慌不忙的勁兒。畫蘭一輩子,就明白一個理兒:藝術這碗飯,得拿命來敬。無師門引路,便與古人促膝,與天地對話,與音律共舞;知光陰苦短,便以勤為槳,渡自家這葉扁舟。
甲辰春
師竹齋燈下方國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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