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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地
文/梁波
酷熱的八月底,我忙完手頭工作后抽身休假,回老家陪父母小住幾天。恰是花生成熟的季節,屋后地里的花生已經從土里拔出來,在花生棵上曬干了。那天傍晚,我和二哥邊摘花生邊聊天,娘竟然顫顫巍巍地來到花生地,和我們商量說,想要將來葬在那里……
——題記
參加工作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在不逢年不過節的時候休年假,回老家陪陪父母。一買到火車票,心里就開始盼著。
每年八月下旬,正是老家最熱的時候。一下火車,就感覺有一股熱浪撲面而來。而另一股“熱浪”,則是二哥放下自己手頭的事情,專門開車到火車站接我。或許親情就是這樣,在重要性的優先級中,有時被“忽略”到最低,有時又被“置頂”到最高。
一回到老家,最讓我感慨的,依然是娘。
娘今年八十一歲,身體每況愈下,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早些年,娘每次知道我要回來,都會到街上或村口去接。后來,就只能在村口或家門口等。而近幾年,娘被各種慢性病纏身,腰上腿上沒勁,只能長時間坐著了。娘性子很要強,辛辛苦苦勞作了大半輩子,現如今,卻連洗衣做飯都無能為力,只能靠爹伺候了。
車子剛到門前停下,娘就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扶著門框,弓著腰,駝著背,滿臉笑容地站在門口了。我趕緊跳下車,跑過去把娘攙回屋坐下。大熱天的,我感覺娘粗糙的手竟然有點涼。
“你還真回來了啊?”娘高興地說,“我還以為老二哄我呢。”
“回來了,娘。”我拉著娘的手說,“這次休假,我誰也沒告訴,專門回來陪陪你們……喔,您這指甲又這么長了,我來剪剪吧。”
“好哩。”娘說,“你每次回來都給我剪指甲……我這年紀大了,手上沒勁了,指甲又厚,實在是剪不動了。”
我一邊幫娘剪指甲,一邊問:“爹去哪了?”娘說:“喔,估摸著是在后山地里摘花生吧。如今我是越來越不中用了,你爹一天到晚也閑不著,園里地里,洗衣做飯,都靠他一雙手了。”我笑著寬慰道:“娘,您照顧爹這么多年,也該他照顧照顧您了。”
剪好指甲,給娘倒上一杯水,又陪她聊了會兒天,我跟二哥一起去屋后的花生地。果然,爹戴著草帽,一個人在那里摘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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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天氣這么熱,您可別中暑了啊!”因為爹的耳朵有點背,我大聲說道,“您和娘的身體都差了,怎么今年還種花生呢?”
“喔,你們回來了,這么快!”爹抬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邊擦額頭上的汗邊說,“遠處的田地都荒了,只留了屋后這一塊花生地。我暫時還能做,種一點就收一點,收一點過年就有一點嘛。再說了,這好好的一塊花生地,可是當年開荒開出來的呢,費多大勁?要是不種莊稼,不又變成荒地了嗎?”
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但我知道,爹和娘年紀大了,反倒越來越孩子氣了,平時也不怎么交流,爹好像憋著一肚子話,這剛和我們見面,就機關槍似的“突突突”講個不停。
二哥說:“爹,天太熱了,您回去歇著吧,我和老三來摘會兒。”爹一邊說:“行,那我去菜園子看看去。就這么點兒花生,不急,不急。”一邊起身,摘下草帽拍打身上的灰土。
我這才發現,爹盡管眼里還有幾分神采,但畢竟年歲已高,而且前些年患過腦梗,現在已經白發稀疏,滿臉的皺紋更深了,老人斑更多了,背也有些駝了,曾經那么高大的身軀,似乎被歲月風干了,和娘一樣,看上去瘦弱得讓人心疼。
望著爹的背影,我嘆道:“爹娘操勞一輩子,現在真的是老了,真是風燭殘年了啊!”二哥說:“是啊!農村老人,太苦了!”然后,我們一邊摘花生,一邊回憶遠遠近近的往事,又談及二哥今年都已經五十歲了,歲月不饒人,唏噓不已。
還好,父母在,家就在。
隨后幾天,我每天都窩在家里,最主要的任務是變著花樣做飯,調節好伙食。父母年紀大了,牙口不好,我盡量用燒、煮、燉的烹飪方法,做些魚、豆腐、稀飯等有營養且好消化的飯菜。看著火苗在鍋底燃燒,看著鍋里的菜咕嘟咕嘟慢慢熬,便感覺熬出了歲月香噴噴的滋味,也熬出一分一秒幸福的時光。
有時候,光著腳丫在廚房做飯,任憑汗水在臉上身上往下淌,憶起小時候暑假里,父母和哥哥姐姐們下地干活兒去了,我光著腳丫、光著膀子、搭著凳子下廚房做飯的場景,不禁啞然失笑。
我們在家時,爹也間或做幾餐飯,他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廚藝。有一次,爹自豪地說:“我這一輩子沒做過飯,沒想到老來了還要下廚房。你們嘗嘗,我這手藝不比你娘差吧?”娘抿嘴笑道:“莫謙虛,你做的菜,比餐館大廚做的還強些。”我們聞言哈哈大笑。
老家的夏天,白天太熱,太陽一出來就火辣辣的。我喜歡像小時候一樣,穿個寬松的大褲衩,光著膀子,和爹娘一起歇伏,一起吹著風扇,看看電視,聊聊天。
晴天也利于曬花生。老家的門前多年前就已經鋪了混凝土,既平整又干凈,告別了晴天揚灰雨天泥的時代,父母進進出出也不容易摔跤了。已經摘下來的花生在門前翻曬,曬出泥土的芬芳和收獲的喜悅,那是兒時就已經熟悉的味道。
想要出門,通常趁著早晚涼快的時候。而到地里去干活,則需要等到太陽偏西、避開酷熱時分才行,否則容易中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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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我和二哥在花生地里,一邊摘那最后一點花生,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感受著農村的慢時光。想不到,娘竟然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撐著腰,顫顫巍巍地來到花生地。
“娘,您怎么到花生地來了!?”二哥驚呼,“您腿腳不靈便,這么難走的路,可當心摔著!”趕緊把娘攙到馬扎上坐下。
娘吁了一口氣,這才輕聲慢慢說:“我來給你們搭把手,也來看看這塊地,還有個事兒,要和你們商量一下。”
我說:“娘,這點花生,我和二哥馬上就摘完了,哪還需要您幫忙啊。再說了,有啥事兒您吩咐就行,哪還用得著商量?”
娘看看花生地的這頭,看看花生地那頭,然后又嘆了一口氣,若有所思地說:“后山這塊花生地啊,是那年我和你爹開荒開出來的,剛開始種西瓜,后來種綠豆,種花生。這塊地好哩!瞧這花生,長得多喜人!如今我這個樣子,怕是跑不遠了。這幾年,你爹的身體也差了。我就尋思跟你們商量一下,等我們百歲之后,就把我們葬在這花生地里吧。你們瞧,這塊地又朝陽,地勢又高,北邊是你們爺爺奶奶(墳地),南邊是省道,你們每次都是從省道開車回來。我就尋思,在這里,又能陪著你們爺爺奶奶,又能遠遠地望見你們回來,多好!以后你們上墳,都在后山,不用跑遠路,方便得很。”
說起身后事,娘就像安排一次遠行一樣,平靜,淡然。在爹娘那一輩農村老人看來,死亡既不神秘,也不可怕,似乎后死的人,還能與先死的人“團聚”。而土地,曾經滋養了他們,最后又將接納他們。來自泥土,又回歸泥土,這才自然。
但是,聽完娘的一番話,我心里卻五味雜陳,一時不知該怎么接茬。二哥趕緊支開話題,聊點開心輕松的事兒。
很快,我們摘完花生,便攙著娘下山回家。我扭頭望西天,晚霞如火,殘陽似血。
再看一眼花生地,花生收獲之后,似乎有些凌亂和荒蕪,不再是一塊普通的地了。一想到假期將盡,心里不禁添了幾分悵然,尚未離鄉,可那濃烈的鄉愁啊,卻已經再次涌回心頭……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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