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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也就是隨手記一筆,表達一下我是個智性戀。沒想到,解封后第一個沖擊百萬點擊量的文章,是前幾天這篇,后臺吵成一片。很多人說,怎么能忍受82歲的老人味,也有人說,你不理解什么叫精神契合。
更有人說,真不知道性別對調一下,會是怎樣?
性別對調,那就是杜拉斯和安德烈亞。女大男,39歲。
1975年,杜拉斯61歲,安德烈亞22歲,哲學系本科剛畢業,正在準備教師資格考試,是杜拉斯狂熱的書迷。
那天,安德烈亞在卡昂市參加杜拉斯自編自導的電影《印度之歌》座談會。放映結束,有一場影迷聚會,倆人相遇。安德烈亞懷揣激動上前索要簽名,簽完,他問杜拉斯:您有情人嗎?
杜拉斯說,以前有。現在一個也沒有了。
那我可以給您寫信嗎?杜拉斯給了他一個地址。有了這個地址,安德烈亞持續頻繁地給杜拉斯寫信,有時一天一封,有時幾天一封,信里都是炙熱。一寫,寫5年。但杜拉斯沒有回復。
1980年的某一天,杜拉斯因酗酒住院。治療期間,她想起這個年輕又炙烈的男人。于是,她提筆回信,說:“我一個人住在諾弗勒那幢能住十個人的房子里…對回聲已經習以為常…你的信文辭優美,我覺得是我一輩子接到的最美的信,美得令人心痛。今天很想和你談談。現在我開始康復了,但我在寫作…我相信第二部《斯泰奈》是為你寫的”。
兩天后,安德烈亞打電話到醫院,說,我這就來照顧你。
兩人相處幾天,杜拉斯就去外地參加電影節。電影節之后,安德烈亞直接去了杜拉斯的家。杜拉斯問他:為什么?他說,因為互相理解。
自此,兩人開始了16年的同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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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3月3日,杜拉斯在安德烈亞的懷中去世。臨終前夜,她突然驚醒,大喊一聲:杜拉斯,完了。安德烈亞日后在回憶錄里寫:那一刻,我知道我們永遠分離了,但我愛你。
葬禮后,安德烈亞隱居6年,后遷居杜拉斯故居對面的閣樓,余生以寫作為情感出口。
如果故事在這里結束,那么這個故事應該登在《知音》雜志。真實的生活,真正的魅力在于,人是復雜的,情感是幽微的,而生活是,所有蜜糖里都摻著沙子。
純愛的另一面,是撕心的酷烈。
杜拉斯與安德烈亞,做了16年的伴侶。但也僅限于精神和生活的伴侶。他們之間沒有性愛。安德烈亞是個男同性戀,這一點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瞞過杜拉斯。倆人同居時,杜拉斯已經六十多歲,按世間常理,這個年紀的女人對性愛的需求,已經很淡了。事實是,不。杜拉斯對安德烈亞對她肉體不感興趣這件事,異常痛苦。這種痛苦,慢慢變成一種控制欲和占有欲。
1982年,倆人同居兩年時,杜拉斯出版了《死亡的疾病》,探討了男同性戀與女性之間不可能的愛情,并得出結論“對女人缺乏欲望的男人是死亡的”。杜拉斯的好友問安德烈亞是否認可這個結論。安德烈亞回答:“我是同性戀。但這與我愛你,并不沖突”。
同年在另一本小說《藍眼睛黑頭發》里,杜拉斯描述了一個女人如何才能接受她所欲求的男人是個同性戀,書中寫“愛是不可能有的,沒有肉體能夠相愛嗎?”安德烈亞一邊幫杜拉斯打小說的手稿,一邊咒罵杜拉斯和自己,然后深夜跑出去找男床伴。
倆人時常發生激烈爭吵。吵大了也動手,杜拉斯會把安德烈亞的行李,從窗戶扔出去。安德烈亞,總是迅速離開。但過兩天,就又回來了。如此,循環往復。
她總是試圖控制他,常要求安德烈亞呆在那幢“能夠住10個人的房子里”,遠離社交,遠離任何人。她甚至,把他名字都改了。但是,一切又都是徒勞的。有時她也直接質問他:你不愛我,你愛的是我的書,你為什么留在這里,和我在一起,是為了錢嗎?如果是,我一分錢也不給你。
但顯然,安德烈亞要的根本不是錢。
在倆人21年的關系里,甚至杜拉斯死后的軌跡,都可以看出,安德烈亞對杜拉斯的愛,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男女之愛,他也沒有世俗貪圖。這段感情,本質上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精神上的極度迷戀,甚至迷到發狂。
安德烈亞的精神世界,仰賴杜拉斯的支撐。對安德烈亞而言,杜拉斯不僅是愛人,更是他存在的定義者。同居的16年,除了精神陪伴,他是她的司機、秘書、打字員、手稿整理者、生活照料者。杜拉斯死后,沒人再需要他,安德烈亞一度精神崩潰。
安德烈亞的精神世界,很大很大一個占比,都寄托在杜拉斯身上。讀懂了這種支撐和寄托,讀懂了這種占比,也就能明白翁帆說的,“楊先生是我生命的引路人”,“他給了我一個純凈的世界”。
凡夫俗子,總是以為,當一個女人說一個男人是自己生命的引路人,只能是這個男人給了她多少錢,多少資源,這個純凈的世界,只能是世俗的、物質的,貪慕虛榮的。
人的生存,不可回避利益。但是人的情感和精神,也有遠超利益和算計的部分。就像忘年智性戀,可以有恩愛,也可以有酷烈。兩者,都是合理的,且一定是彼此交雜著存在的。
只有小孩子才凡事只論是非,看了恩愛,見不得酷烈。看了酷烈,就否定了恩愛。成年人,要能懂幽微。
二、
世間萬千男女關系,極少真正有愛情,更多是以性為驅動的荷爾蒙,和以利益為驅動的,湊活過個日子。
以性和利益為驅動的人,沒有能力,也沒有能量,看懂“翁帆和楊振寧”,也無法理解“杜拉斯和安德烈亞”。以“極致的情感”、“高純度的精神需求”為基底的兩性關系,就不是給凡夫俗子品味的。
他們兩對,都是昆曲。懂昆曲的不多,大部分人只需要流行歌曲。
我寫我共情翁帆,有些讀者誤認為,我在倡導這種“另類”,會質問我,如果翁是你女兒呢?你有沒有想過,年輕人會效仿翁帆?我看了直想笑,馬路上沒有那么多楊振寧,閨閣中也沒有那么多翁帆。
多慮了。
三、
最后,以楊振寧的一句話結束今天的記一筆。
他說,做學問不只是要學知識、練技巧,而是要學會分辨“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美妙的”。如果一個人學了量子力學,卻從未被其中的某種奇妙打動,從未覺得“這一點值得辯論到面紅耳赤”,那說明他還沒真正學進去。
套用一下,如果一個人的一生,從未被某種美妙打動,從未覺得有些東西是可以超越利益的,那說明他還沒真正活進去。
楊先生的訪談里,很喜歡提“taste”這個詞,說讀書人要有自己的taste。我想,成年人,也是。我們那么努力地過好每一天,不會僅僅只是為了活著,我們也需要tas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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