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緯織就錦繡，匠心輝映山海 ——導演梁中驥談瓊劇《黃道婆》

10月28晚，在中國—東盟戲劇周的國際舞臺上，海南省瓊劇院帶來的原創瓊劇《黃道婆》以深邃的歷史回響與開闊的文明視野，引發廣泛關注。本文特邀導演梁中驥深入解讀這部作品。

經緯之間，文明交響

記者：您如何看待瓊劇《黃道婆》在中國—東盟戲劇周這一國際平臺上演出的意義？

梁中驥：我現在的心依然沉浸在那根棉線所牽動的文明敘事中。《黃道婆》不僅是一出戲，更是一次以舞臺為經、以歷史為緯的文明編織。它通過一臺紡車，將700年前的崖州與今天的東盟、黎族的吉貝與江南的布市、個體命運與人類情感，一針一線地織入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壯闊圖景。

選擇在南寧——這個面向東盟的橋頭堡上演《黃道婆》絕非偶然。它如同一枚文化信物，揭示了一個長期被我們忽略的事實：海南和廣西共同構成了中國南方一條以海洋為通道、技藝為語言、民心為紐帶的“文明織錦帶”。黃道婆從松江漂泊至崖州，又將黎族紡織技藝反哺江南，本身就是一段“海上絲綢之路”的微觀史詩。今天，這部劇在南寧唱響，既是對歷史的致敬，也是對未來的邀約。

針縷人生，還原黃道婆

記者：您提出的“織錦帶”意象十分新穎。該劇在黃道婆這一人物塑造和主題表達上有哪些突破？

梁中驥：以往我們了解的黃道婆，常常將她奉于“先棉”的神壇，只看到衣被天下的功績，卻忽略了她作為逃亡者、學習者、創造者、傳播者的完整生命歷程。這部劇最打動我的，是它將神化的形象還原為鮮活的人，讓黃道婆真正“活”了起來。

主演林艷的表演為這個角色注入了靈魂。她準確把握了黃道婆從童養媳到技術革新者的蛻變過程，無論是投江時的決絕、學習紡織技藝時的專注，還是革新紡車時的執著，都演繹得層次分明、感人至深。在“一見紡車我心眼亮”那段表演中，她眼中迸發出的光芒，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女性對技藝尊嚴的本能渴望；而在觀音閣前拆裝紡車幾近崩潰的那場戲里，她通過細膩的肢體語言和唱腔變化，將技術信仰的自我喚醒過程展現得淋漓盡致。林艷展現出了出色的表演潛力，她不僅功底扎實，更善于用戲曲語匯刻畫人物內心，讓這個歷史人物在舞臺上煥發出跨越時代的光芒。

黃道婆不是天生的革新家，而是一個被命運推向絕境的少女。投江不是殉節，而是掙脫童養媳枷鎖的抗爭。在崖州重生之后，她主動求學技藝——“一見紡車我心眼亮”，一句唱詞道出了織女對技藝尊嚴的本能渴望。她與宋五哥的感情也跳出了才子佳人的俗套，升華為技術共同體的締結。他制車，她織布；他犧牲，她繼承。那枚從他手中接過的木錠，不僅是信物，更是文明的火種。

而當黃道婆在觀音閣前反復拆裝紡車，精神幾近崩潰，耳邊響起“但凡四娘有所想，阿五必定有所成”的幻聽時，我深受觸動——這不僅是追憶，更是一種技術信仰的自我喚醒。而她所說的“只要窮人有衣穿，我吃苦受累都不皺眉”，更是全劇的點睛之筆。它揭示出：真正的文化自信，不在于獨占天工，而在于利濟天下。這種精神，正是中華文明生生不息的深層密碼。

纖維級的舞臺革命

記者：您如何評價這部劇在舞臺呈現尤其是技術細節轉化方面的匠心？

梁中驥：這部劇的舞臺呈現，堪稱一場纖維級的藝術創造。它沒有依賴大制作的視覺堆砌，而是將紡織的每一道工序、每一個動作，都升華為富有詩意的舞臺語言。

例如“踞腰織機”的操作被分解為多個舞蹈動作，配合黎族民謠的節奏，形成“織中有舞，舞中有織”的獨特韻律。又如“三錠紡車”的研制過程，演員通過肢體與機械裝置的互動，讓觀眾直觀感受到技術突破的艱辛與喜悅。當黃道婆抱著紡車痛哭：“五哥，我答應你的事，我做到了！”此時，技術已不再是冰冷的工具，而是承載生命重量的情感容器。

音樂上，上海童謠“黃婆婆，教我紗”與崖州民謠“天上有個織女星”遙相呼應，形成跨越時空的復調，完成了從地域記憶到民族認同的升華。

“命運共同體三部曲”的暢想

記者：您強調的“文明織造”與“技術信仰”，讓人聯想到廣西與海南歷史上密切相關的馮子材、張云逸等人物。您是否期待看到更多類似題材的舞臺作品？

梁中驥：非常期待！我曾數度執導過《馮子材》《烈火南關》等謳歌民族英雄馮子材題材的舞臺劇。以《黃道婆》為鏡，可照見更多歷史人物的精神纖維。馮子材在瓊期間大力修路，既為鞏固海防，也便利了島內民生，踐行了“通島利民”的治理理念。張云逸雖生于海南，卻扎根廣西。從參與領導百色起義到主持地方建設，其革命生涯與八桂大地血脈交融。他們都是連接海南與廣西、輻射更廣區域的重要紐帶。

若能以現代戲劇語言，將黃道婆、馮子材、張云逸三人技術傳播、邊疆守護、革命聯動的精神內核，編織成“命運共同體三部曲”，必將成為桂瓊乃至中國戲劇的扛鼎之作。

一針一線，皆是永恒

記者：請您用一句話總結對《黃道婆》的寄語。

梁中驥：愿這臺不朽的紡車，繼續在歷史深處輕輕作響；愿黃道婆的匠心，如南海的季風，吹拂過中南半島的稻田、馬來半島的漁村、爪哇島的織坊；更愿我們的創作者能從這根棉線中領悟——真正的偉大，不在廟堂之高，而在民間之深；不在刀光劍影，而在一針一線。

因為“你護我一程，我念你一生”不僅是黃道婆對宋五哥的誓言，也是海南對廣西的深情，是中華文明對東盟鄰邦的永恒承諾。

（海南省瓊劇院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