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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文儒(1912—1994),字述祖,又名成凡,號真齋主人,遼寧義縣人,考古學家。1933年畢業于東北大學史地系,1936年考入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師從向達先生,1941年,參加西北科學考察團,1948年后,歷任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講師、副教授、教授,講授《中國考古學史》、《中國美術史》、《石窟寺藝術》等課程。閻文儒先生在中國石窟寺考古、藝術考古等領域貢獻突出,主要著作有《中國石窟藝術總論》、《兩京城坊補考》、《中國考古學史》等。
予與鄭天挺師相識已逾四十年。在近半世紀交往中,先生給予留下印象為:和藹可親,助人為樂;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治學謹嚴,成績斐然。今舉其要者以述焉。
“七七”事變后,北大南遷。一九三八年在云南予考入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其時鄭先生任副所長。予之業務導師雖為向達先生,但涉及歷史學,尤其是明清史諸問題,每問及鄭先生,總是循循善導,詳為講解。先生不僅對予如是,對其他所有學生均如是,為此文研所之同學者,每談及先生,均道及非一般教授可比擬,可敬可親,并視鄭先生為良師益友。
予自研究所畢業后,鄭先生等留任予為研究助教,此后予赴西安考古,一九四三年又與向達師、夏鼐先生至河西考古,直至抗日戰爭勝利歸來,均得到鄭先生之許諾與經濟上得到北大之資助。倘無此段實地發掘,調查學習與經驗,予亦不可能在北大考古專業任教三十年。
向達師逝世十八年矣,當日在敦煌率予發掘時,經常道及鄭先生之為人,忠于友誼,倘無鄭先生之推薦,亦不可能再蒞敦煌,偕予西上也。
前故宮博物院副院長唐蘭先生,予之業師也。居滇時,唐先生升任副教授,但研究所重新招生,即任為古文字學導師,當時固有某教育專家之任命,而實際能識唐蘭師之學識者鄭先生也。予前兼任故宮博物院研究員時,此為唐蘭師于閑談時,親自告予者。
金毓蔽先生,予之鄉長也。一生浮沉有年,曾任中央大學(南京大學)歷史系主任,沈陽博物院院長。最后任北大文研所明清組研究員,而鄭先生除任北大秘書長外,又任明清組主任。金先生告余曰:余宦海浮沉數十年,識人多矣,但對老年和藹可親,無過鄭公者,真可稱:“禮之用和為貴”。真誠熱情,筆難罄述。
一九四六年底予負責于沈陽博物館事,一九四七年改為國立沈陽博物院,由金毓蔽任主任委員,余任委員秘書主任;是年余因公來京,時鄭先生寓居北平小醬坊胡同,約數同學飽以盛餐,飯后告予曰:“汝在勝年,宜戒驕戒躁”。予深聆受,歸時常以此語記心中,蓋予躁時固多,尤其對數百人三館一故宮之事務紛亂雜沓,但仍遵師訓,于不驕躁中寫出《唐代貢舉制度》一書。
向達師逝世十余年,予負為紀念向師而征集國內學人論文,專出一文集以紀念之,特請鄭先生為題書簽,并及序言,鄭先生以八十高齡,屢次為書論文之書簽,從不言煩,愛人之深,誠非泛泛者可比擬。
予在昆明讀書時,文研所負責人學術權威人士,對下鄉攻讀之研究生,必招人其宅,享以盛餐。餐后告余曰:鄭副所長不為文則已,為文則為他人所不能及者,當時所指之文,即《發羌之地望與對音》、《 <隋書·西域傳〉附國之地望與對音》。二文具成于入滇后,一刊史語所集刊,一刊于北大國學季刊,其次為《〈隋書·西域傳> 薄緣夷之地望與對音》。雖記成于一九四二年,實亦當時之著作。從此數著作,則知鄭先生不僅通史學而且通音韻語言學,故羅常培師《〈恬盒語文論著甲集〉序》、及《悼念羅常培先生》二文,俱涉及語言、音韻問題,實際以上數文,俱用語言、音韻以證地望者。
早期又有《〈蓮華庵書畫集〉序》、《四川樂山(嘉定)重修凌云寺記拓本跋》,由此二文可證鄭先生早年雖專攻明史,但寫出以上二文,可證先生通“金石學”也。
先生一生中治明清史,雖然《探微集》后記云:“我五十歲以前,忙于生活,沒有認真讀書,五十歲全國解放,才能安心學習……今天的成果,只這樣一點,真是慚愧之至”。先生一生中治學精神細致精微,如早期寫成之《清代皇室之氏族與血系》一文,共分八段詳論:清代以滿洲表部族、滿洲之部族與在元明時之地位、愛新覺羅得姓稽疑、氏族與旗籍、諸帝之血系、佟氏與漢人、清初通婚政策、選秀女之制。早年講于西南聯大文史會,刊于《清史探微》,但見之者極少。
其后所寫《清初入關前滿洲族的社會性質》二文,詳論入關前之滿族,并非氏族制或奴隸制,開始即進入封建制,不過仍有氏族與奴隸之殘余制而已。
又詳論《清代入關前后幾種禮俗之變遷》,有漁獵、祭告、祭堂子、喪葬、殉死、婚嫁、剃發、衣冠等八項,尤其從殉死制度,雖在關外太祖、太宗時有殉葬之后妃,嬪妾。但入關后即明令禁止之。至于《清代包衣制度與宦官》詳論內侍宦官,即后如李蓮英之輩,亦有彈劾之,致有清一代內侍非如前代李唐時之握六軍之鄭注、李訓之死,皇帝欲制而不能也。
《清史語解》一文,乃鄭先生治清史多年收獲而未公諸世者。后見陳寅恪師論《史乘胡名考證》之文,乃以多年習見滿語十六條之要者,加以考釋。《清史探微》雖亦印出,但讀者少。今再刊印使治明、清史者,由此文可知與漢人不同之語言而其原意為何也。
予家世居遼西,祖籍漢軍鑲黃旗,三代祖又為固山額真,予父披甲當差,滿名特彤阿。予外祖家為滿軍正紅旗,譯成漢姓為“敖”。傳為八家滿洲人,入京時從后宰門進,想即從景山公園前今博物院辦公室之門入宮也。內為坤寧宮、乾清宮、左右六宮。非進午門,首見者辦公地點之太和殿、保和殿等三殿也。鄭先生之《清代的八旗和綠營兵》,即詳論黃、白、紅、藍四旗及鑲黃、白、紅、藍等八旗,蒙古、漢八旗,共二十四旗之制度,以及人關后招募之漢兵,即所謂綠營之由來。
清初功績最高者為多爾袞。由一九三六——一九四○年鄭先生寫成四篇多爾袞論文。稱皇父、墨爾根王、阿瑪王、九王爺實則一人耳!先生于此考證詳明,顯解疑團。
《明史讀校拾零》共四十余頁,雖名為拾零,實以百衲本《明史》為主,與明歷代《實錄》、《明一統志》為主,《寰宇記》、《遼東志》、《禮記》、《漢書》等,互相校正得數百條,由洪武至崇禎,二百七十余年,能按年校正其不同之處,誠清代漢學家所少見者。《十三經注疏》固為漢學家集大成之作,史學有《廿二史札記》、《十七史商榷》,而專究明史,按年校釋,鄭先生外無他人焉。
近十年來,大談絲綢之路。雖新疆考古者亦有發現,唐詩中亦有詩述及,但我心中實未決此疑難,覺得唐時安西都護府雖在中亞,但絲綢未必俱由中亞運出。今讀鄭先生《關于絲綢之路》一文,知班固送弟西域都護班超白素三百匹,又竇憲執政予班超雜彩各色絲綢七百匹,白素三百匹代買月氏馬及蘇合香、毛氈等。(見《太平御覽》卷八一四、《全后漢文》卷二五)從此確信絲綢運出,已自漢時起,當然漢后中西交通更無疑矣!
《宋景詩起義文獻初探》,詳述宋景詩一生中事跡,實多根據清《文宗、穆宗實錄》及《山東軍興紀略》、檔案館中之檔案,始能清楚提出山東農民起義軍,尤以黑旗軍宋景詩為最壯。因而《清平縣志》云:“部伍整齊,騎卒精健”。雖然降清但黃河北、大名東、濟南西,此一地區仍為其駐防之地。
以上為予四十年中所了解鄭先生之事跡。一九五二年以后,雖身居兩地,但心向先生無時或已!其所能如此者,不只敬先生一生中深究明清史為他人所不及,尤敬先生為人謀而忠,與朋友交而信,待人以誠,處人以和。凡一后學,無不以此四者敬重先生。先生離開我們已近三年,僅書此短文,以緬懷先生。
轉自:封越健、孫衛國編《鄭天挺先生學行錄》,中華書局200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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