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朝遼東經略高第,因“盡撤關外守軍”的決策,而被扣上昏庸無能的帽子,還背著畏敵棄土的罵名。這不僅有些武斷冤枉了高第,也忽略了他是唯一一位“功成身退”的遼東經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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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管理著數額龐大的遼餉,遼東經略一職被很多朋友視為是明末第一肥缺以及各派系爭斗的焦點。具體到高第,這些人也覺得他是靠獻媚魏忠賢才坐上經略的位置。
首先,高第不但不是閹黨,還是魏忠賢的眼中釘。
高第這次“升遷”的過程比較巧,基本與閹黨、東林大決戰同步。天啟五年二月,高第被起復為兵部左侍郎。三個月后“六君子大獄”起,同月兵部尚書趙彥(非東林)被閹黨彈劾去職,高第被升任為尚書。
但高第不僅未感謝魏忠賢,還在當月經筵講習時力請天啟釋放楊漣、左光斗等人。這讓魏忠賢大為光火,慫恿天啟嚴責了高第。
十月因柳河之敗,“督師輔臣”孫承宗被迫去職,朝廷會推遼東經略,結果高第高票“中選”。至于是為啥,我們先看看高第的前任們的簡歷:
首任經略楊鎬,任職不足一年,因兵敗薩爾滸,論死罪(崇禎二年九月被處決);
二任經略熊廷弼,任職一年多一點,未如預期剿滅女真,遭彈劾圍攻而請辭致仕;
三任經略袁應泰,任職不足半年,兵敗丟失河東,于遼陽城破時自縊贖罪;
四任經略熊廷弼,任職半年多一點,坐廣寧兵敗以及撤防關外,判死罪(天啟五年八月傳首九邊);
五任經略王在晉,任職半年,因對遼戰略與孫承宗不符被趕至南京;
六任經略孫承宗,在天啟的全力支持下堅持了三年。最終因遼事,身敗名裂而致仕歸鄉(如果不是天啟的關系,八成也是死罪);
除此之外,每年是有數百萬兩白銀經遼東經略之手花出去,但也不是經略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得報兵、工、戶三部以及內閣批準才行。最后,高第被任命為遼東經略之后,空出來的兵部尚書被閹黨骨干王永光接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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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魏公公送高第上位,是大度且不計前嫌,還是奪權并把他往死路上推?接到任命的高第是該盤算自己能撈多少錢,還是該謀劃怎么茍且才能保命?
接著,再來聊聊高第是不是真發出過“盡撤關外守軍”的命令或者奏請。
兵部尚書高第奏:自廣寧棄后,薊鎮單弱,所賴以內護邦畿,外拒奴虜者,惟榆關(山海關)為扼要。近聞渡河取敗,宜速挑選精兵,謹防山海。
《明熹宗實錄·卷六十三》
柳河之敗后,高第奏報了對當前遼事的觀點。收縮兵力和防線,先加強薊鎮、山海關的防御。或者說高第對遼東的態度,更偏向于保守防御(類似王在晉)。而十月就任經略后,高第很快就得到三個壞消息:
第一,由于兵敗,關外各城明軍人心浮動且逃軍嚴重。第二,努爾哈赤準備在次年正月出兵遼西劫掠。第三,他也遇到了“經撫不和”,下屬寧前道袁崇煥不聽他的。
對于前兩個,高第的應對方案是“撤錦州、右屯、大凌河三城兵,專守寧遠(《三朝遼事錄》)”,即匯集兵力依托堅城扛過后金的這輪劫掠,朝廷同意了高第的方案。對于第三個,高第“疏請申明節制”,天啟下旨“封疆重權,全在經略”。
但其后執行問題來了,不少文獻將高第實發的撤退命令表述為“令撤錦右、寧前之兵”。由于史料不足,高第是不是要求寧遠一起撤退,各種觀點都有。筆者個人認為,高第即便是想,也不會實發寧遠棄防撤回山海關的命令。
一,朝廷批準的是“撤錦州、右屯、大凌河三城兵,專守寧遠”,在經略位置上戰戰兢兢的高第,有什么必要故意歪曲朝廷旨令給自己挖坑,怕自己沒辦法步熊廷弼的后塵么?
二,現在能查到的天啟朝官檔里,沒有“盡撤關外”或“令撤寧前”這類詞句。而且袁崇煥的戰友(督屯通判)金啟倧留有旁證,“錦、右、大凌三城皆前鋒要地。倘收兵退,既安之民庶復播遷,已得之封疆再淪沒,關內外堪幾次退守耶”。
三,有袁崇煥在,高第強行下命只會讓自己更加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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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天啟有旨,“封疆重權,全在經略”,但袁崇煥完全不在乎。依然以辭職為挾,要求朝廷否決經略的龜縮方案。天啟本人雖未同意,但他心里也不怎么愿意棄土退防。所以天啟選擇“慰留”,拒絕袁的辭呈并給他升職按察使。
皇帝的態度不言而喻,加上閹黨也不站高第這邊。所以高第不太可能主動觸霉頭,去強令寧遠撤防。錦州、右屯、大凌河一線的兵馬器械錢糧也分成了兩部分,高第叫得動的撤回山海關,袁崇煥叫得動的留在原地(比如右屯的周守廉)。
這確實是胡搞,但也不能全賴高第或者袁崇煥。畢竟明朝的封疆管理、軍事指揮制度、皇權干預政令等等,就是允許和支持他們這么“胡搞”,就如熊廷弼和王化貞的折騰。
其后,努爾哈赤率大軍如期而至。整個關外的防御除了寧遠,和紙糊的沒有區別。努爾哈赤不僅屠滅了覺華島(上萬軍民被殺、幾千船舶被焚),還繳獲幾十萬石糧食(主要是右屯)、器械無數 ……
如果戰報就這么上報到朝廷,高第很快就會下獄和楊鎬、王化貞一起候斬了。但明廷上下官員發現了另一個視角 – 雖然損失慘重,但這次明軍讓老奴“寸土未得”、還斬獲兩百多首級。于是明版“危機公關”開始上演:
袁崇煥上報戰果,“奴夷首級二百六十九顆,活夷一名,降夷十七名”;
山海關主事陳祖苞核驗戰果加了兩句,“奮勇焚擊,前后傷虜數千”和“內有頭目數人,酋子一人”;
經略高第對被確認的一線戰報做了補充描述,“炮斃一大頭目,用紅布包裹,眾賊抬去,放聲大哭”;
兵部尚書王永光向朝廷轉報戰果時附奏,“恢邊勝筭以寧遠為第一功,而滅奴要會以敘寧遠為第一務,文武將吏從此立為腳,富貴功名從此發軔”,除此之外還提請朝廷寬免前線損失,“姑免失糧棄島之深求策勵于后”;
經內閣票擬,明廷正式下旨,“虜遭屢挫,打死頭目,此七八年來所絕無,深足為封疆吐氣。關門既已無虞,宜亟發重兵,相機追剿,以收全勝。所獲功次,一體優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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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深足為封疆吐氣”,不僅高第的人頭無虞了,也讓他成了有功之人。但也就只能這樣了。
人見人嫌的遼東經略似乎又被盤活了,那就不是你高第能占的位置了。很快言官就開始以不救援寧遠彈劾高第,“虜眾五六萬人,攻圍寧遠,關門援兵并無一至 … 申獎寧城之功,以不救而愈彰關門” ……
難以辯駁,也不想繼續就任經略的高第,遂上疏請辭并順利離開火坑,也成為了唯一一個“功成身退”的遼東經略。
編者附:
王在晉去職后,明廷開啟會推,準備從閻鳴泰、李三才、王之寀、王之臣四人中票選新經略。后孫承宗自請出關督師,天啟中止了會推流程,讓孫以“督師輔臣”這個特殊身份管遼東經略事(嚴格來說,孫承宗不算正式的遼東經略)。
高第去職后,已升任遼東巡撫的袁崇煥,也不想再陷入“經撫之爭”,在兵部尚書王永光的支持下,奏請朝廷裁撤掉遼東經略一職以專一事權,但天啟沒有同意。
不過天啟也沒有再任命經略,而是改經略一職為督師,重新劃定了遼事統帥的軍事責任區(薊、遼、山海關、天津、登、萊),并在軍事上將遼東巡撫置于督師之下。但天啟同時又委派了新的軍事領導 – 鎮守太監(第一批往山海關、寧遠派駐了六人)。對于首任督師王之臣來說,還是不能“專一事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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