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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0月,哈佛大學本科教育辦公室主任阿曼達?克萊博(Amanda Claybaugh)發布了一份有關哈佛本科畢業生成績的報告,報告指出,哈佛本科生獲得的成績中,A的比例超過60%,而20年前這一比例僅為四分之一,中位數成績從A-變為A,A級成績的比例增加了約50%,而這種評分制度“正在損害學校的學術文化”。這份報告在哈佛大學引發了熱烈的討論,教師和管理方認為這是個嚴重的問題,需要加以解決,但是許多學生則認為這樣挺好的:上哈佛嘛,最重要就是開心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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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大學本科教育辦公室主任阿曼達?克萊博
圖源:Harvard
這份報告的發布以每年5月份舉行的哈佛文理學院(FAS)教職員會議為切入點:會議慣例公布當年最高榮譽summa cum laude(拉丁語最高榮譽)的 GPA(Grade Point Average,畢業成績) 達標線,能達到這個標準的學生,每年大概有兩百多人,將被視為當年最優秀的哈佛畢業生。而正是這個達標線引發了后續的討論:從2022年開始,達標線已經從3.976上升到了2025年的3.989。在滿分4.0的評價體系中,這意味著入選的學生幾乎所有課程都拿A,那些僅差了一點點的同學們至少也是這個級別的成績。這件事用一位老教授的話來說就是:現在的學生已經優秀到他們之間的差異只有小數點后三位那么細微了,然而,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報告通過歷年的統計數據指出一個簡單的事實:2005年,A成績所占的比例是24%,而到了2025年,這個比例暴增到了60.2%。除非我們認為20年來學生們的智商和學術水平有了魔幻般的進步,否則只能有一個解釋:成績出現了“通貨膨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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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Harvard-grade-report
實際上這件事是房間里的大象,人人都看得到卻一直無人在意。哈佛大學本科教育辦公室在2025年夏季開展了專項調查,訪問對象包括本科研究主任、通識課程教師、駐院院長、學習顧問及學生代表,并與教育政策委員會、系主任理事會、學生顧問理事會進行專題討論。幾乎所有受訪教職員均表達嚴重擔憂,認為當前成績數據與學生作業的實際質量已嚴重脫節:新來的教師對評分寬松程度感到驚訝,資深教師則感慨當下評分標準與早年差異巨大。
相比于教師的擔憂,學生群體對現狀的滿意度更高,有學生表示 “當前系統運作良好,沒聽說有誰在抱怨”,頂多認為不同領域、不同課程甚至同一課程不同分節之間的評分標準不一致,但是無傷大雅。
報告認為這種趨勢導致學生們的上限更低了,能確保拿A之后,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課外活動上,而不是選修更多的課程。教師們給分的時候按照寬松標準盡量多給,但是很快就得面對自己埋的雷:在榮譽評定、獎項評選及研究生 / 專業院校申請評審中,高分學生之間的差異非常小,教師們面對一大堆準4.0申請者,不得不依賴更加不透明的推薦信和對課程難度的私人評估來作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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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Pavan V. Thakkar
報告一出在哈佛校園里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雖然這件事多年來已經有很多人在談論,但是放在如今哈佛與川普的連番對抗中,就有了新的變量。川普總統和白宮官員曾多次質疑哈佛學生的智力水平,這些質疑之前都被視為偏見性攻擊,但是這種六成畢業生全都是A的事實卻的確給人送了靶子:正態分布是科學,哈佛是如何做到挑戰科學的呢?其實也不難,《哈佛深紅報》評論員Catherine Previn將哈佛教師的打分過程形容為“提供情緒價值而非學業水平的批判性反饋”,這種現象在疫情之后的大學課堂上風靡一時,大家都像電影里劫后余生的主角們流著淚互相擁抱,在這種情境下評分、辯論和學術原創性還要出來給人添堵嗎?都給A就得了。
她認為這種慷慨的給分是一種好意,但這種刻意的好意如果變成了某種必須,則會悄然演變成一種制度性的回避。教師開始不愿批評學生,并將這種不情愿偽裝成關懷。而當批評顯得殘酷,當標準顯得不夠體貼時,學術嚴謹性便蕩然無存。當質疑被回避,人人都笑臉相迎,批評和質疑就成了異類。2024屆哈佛畢業生中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表示,他們能夠自在地就爭議性話題發表意見,這反映出學生在學術和職業發展方面都越來越缺乏冒險精神。
也許換個角度來看,這種事并非偶然。哈佛與川普的爭論點之一就是認為哈佛在招生中更注重成績以外的東西,那靠著“其他方面”擠進哈佛的學生,如果按照固有的高標準去評價,不會傷了某些特殊人群的心從而讓自己成了另一種特殊人群嗎?那唯一的辦法就是不管學生們在論文里寫了什么,都給一個A最安全。
哈佛大學凱南政府學研究教授 Harvey Mansfield 撰文指出,這個現象是個老問題了,他在半個世紀之前的1975年就向當時的校長Derek Bok反映過,但是被忽略了。而多年來他因為批評成績通脹和平權招生而在校園中備受孤立和指責,但是事實是不會被觀念所左右的。哈佛學生的平均成績越來越高,教授們像發萬圣節糖果一樣給所有學生打A,而校領導層則保持冷靜,不聞不問。甚至兩年前董事會還暗示成績通脹很正常,因為“我們正在錄取更多更聰明的學生”,平均GPA自然會上升。——WT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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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John S. Kim
這份報告的受眾是教師群體而非學生,就是希望他們來作出改變,因為他們非常清楚并不存在這種事:所有學生都很優秀或接近優秀,他們不可能長時間認同這種荒謬的觀念,而學生們也應該捫心自問:“我的學習水平如何?”成績膨脹會提供一個虛假且誤導性的答案:你和其他學生一樣,處于頂尖水平。
學生們可能并不真的這么想,但是他們似乎另有說法。兩位2028屆的學生 Zach D. Berg 和Daniel Zhao 發文認為,比通貨膨脹更糟糕的是通貨緊縮,如果分數太低的話會加劇競爭,讓他們去選擇更簡單的課程來保住學分。他們的說法是“并不反對哈佛大學提高A級成績所需作業標準的文化。然而,這種意義深遠的變革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需要謹慎的長期改革,并充分考慮每個班級的具體情況。”——年紀不大官氣不小,“和光同塵”四個似乎跨越了太平洋,他們覺得降低平均成績“必然會造成學生之間的競爭。學校實際上是通過懲罰學生的成績來制造零和博弈:一個學生獲得的A,就會降低其他學生獲得A(或其他任何成績)的價值。”這是在說啥?
貼文最后附上了一段標志性的排比句:
- We don’t want to go to a school that prioritizes ranking students at the expense of a collaborative educational experience.
- We don’t want to go to a school where one student relishes their friend in their humanities seminar getting poor grades so that they can do better.
- We don’t want to go to a school where students feel punished because their professor is more amenable to the administration than another.
估計很多哈佛真正的精英會向同學表示不認識他們,因為丟不起這個人。
最后,半官方的《哈佛深紅報》編輯部出來和稀泥,標題為“我們不愿承認,但克萊博主任(報告作者)說得對”,既承認事實也表明態度,因為對教師群體來說這根本就不應該是問題,只要學校放出信號,改變可能很快就發生。真正不想得罪的是學生,此份報告被同步抄送給了所有學生,幾乎是眾口一詞的反對,尤其是大一新生,因為這會影響他們的“課外活動計劃”。
除了那些有關疫情、平衡以及“其他學校”也一樣,“改變需要時間”等說法,編輯部還真給出了有水平的結語:哈佛學生來這里是為了學習,而不是為了獲得4.0的GPA。根據學校近期的努力來看,這個夢想或許終有一天會實現。就目前而言,我們只能給校方的努力打A。當然,這是對他們努力的肯定。
又是一個A,誰會不喜歡呢?

參考文獻:
1.https://www.thecrimson.com/article/2025/11/10/editorial-harvard-grade-inflation-claybaugh-report/
2.https://www.thecrimson.com/article/2025/11/10/mansfield-harvard-grade-inflation/
3.https://www.thecrimson.com/article/2025/11/7/berg-zhao-harvard-deflation/
4.https://www.thecrimson.com/article/2025/11/10/previn-harvard-classroom-kind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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