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尚禎
1
晚八點,酒吧里氣氛正濃,五光十色的燈光瘋狂閃爍,音樂震耳欲聾。追求刺激的人們一波波隨著勁爆的音樂瘋狂扭動腰肢,時不時爆發出陣陣呼聲和喝彩。
而酒吧最中央的譚玲剛換好衣服,戴好假發,準備登臺跳她的鋼管舞,忽然接到了女兒的電話,“媽你快回來吧!他又來翻錢啦!把家里弄得亂七八糟!”
隨即,一個粗糲的男聲響起:“你個死丫頭,我是你爹!‘爸爸’不會叫嗎,還‘他’?是你媽教你的?”
譚玲頓時氣血上涌,險些脫口而出一句“操你媽的”。一邊小聲囑咐女兒馬上就回,一邊摘了假發往臺上一摔,跟人交代:“幫我跟老板請個假。我有事要先走,喊阿麗救個場!”
走到門口,順手抄了瓶啤酒揣上。
綁好頭發,戴好頭盔,摩托車不要命地在路上飛。
像這樣的情況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能讓譚玲血壓爆表,失去理智。
白天譚玲是穿著白大褂在某私人男科醫院前臺給人指引的接待員,晚上脫了大褂換上一身性感服裝,化上她姥姥都不認識的濃妝,她就是一名夜場的鋼管舞表演者。
為啥呀?是為了夜場上那點鮮花掌聲和那一聲聲調戲的喊叫嗎?
呸吧,還不是為了錢?
可趙健這狗日的是真他媽賤,都離婚三年了還陰魂不散。
起初他明目張膽地問譚玲要錢,不給就賴著不走,逼得譚玲抄刀砍他。這以后倒是沒敢再問譚玲要了,干脆上家里搜羅。他早前干過偷雞摸狗的勾當,開鎖功夫一流。女兒不給他開門,他就撬。譚玲報警,他就說他想女兒了。
當爸的撬鎖看自個兒親閨女,你又能奈他何?警察來了也只是批評教育完事兒。
狂風呼呼刮在耳邊,盡管極力克制,眼淚還是模糊了視線。媽的,這場景多熟悉啊!二十多年前,譚玲也像如今的女兒一樣,長久地面對這樣一個被稱之為“父親”的無恥男人。那個男人也是成天醉醺醺地在家里翻錢。翻不到就打譚玲媽。而譚玲媽到死也沒跟那個狗男人離婚。
不想二十年多后,女兒竟重蹈了她的覆轍,同樣要面對這樣一個被稱作“父親”的狗東西!
譚玲不為自己傷心,她只是心疼女兒。她沒保護好她。
2
一進門,家里一股子煙味兒,客廳臥室哪哪兒都一片狼藉,跟遭了賊沒兩樣。女兒正在自個兒房間做作業,廚房里傳來咕嘟咕嘟煮東西的聲音。
譚玲沖進廚房一看,灶臺上擺個鍋,旁邊擺著個碗,趙健手里握著倆雞蛋,正在往碗里打。
“喲,回來啦?今兒這么早?”趙健皮笑肉不笑:“你說你再忙賺錢,也不能餓著年年啊!我看孩子辛苦,給她煮碗面!”
譚玲真想罵他一句“煮你媽”。年年每天放學之后在學校餐廳吃飯,吃完飯坐校車回來,根本不餓。再說家里有的是代餐小食品,女兒餓了自己會吃。她還給年年買了定位手表,家里裝了監控,樓下保安也打了招呼,以防止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女兒有什么危險。
方方面面照顧全了,譚玲才敢放心賺錢。
“嘿,你別這么瞪著我!行行,是我自己餓了,從早到晚沒一口吃的,前胸貼后背了都。夫妻一場,吃你一碗面還不行?你不看別的,就看在我是年年爸的份兒上……”
他不提年年還好,一提年年就瞬間引爆了譚玲腦子里的炸彈。
譚玲正在抓瞎,想著那瓶啤酒怎么就忘了帶上來?一酒瓶子照他腦門子上砸下去多好!
趙健卻還不知死活地繼續放屁:“其實你真沒必要把自己搞這么累。年年是個閨女,你費那個勁兒干嘛?以后找個好人家嫁了就行了。犯得著花那么多錢嗎?有那錢還不如……臥槽你干嘛?”
趙健頓時嚇得一蹦三尺高,他看見譚玲戴了防燙手套端了鍋子就照著他臉上潑過來。他拔腿就跑,樓道里傳來鍋子咣當滾地的聲音和一聲怒不可遏的:“滾——”
譚玲在樓道抽了好一會兒煙,才終于緩和下來。
收拾好了樓道,調酒師小劉打來電話,問她今晚怎么走得那樣急,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兒,要不要他幫忙。譚玲說沒什么,家里來了條狗,給她攆走了。
小劉喜歡譚玲很久了,他見過譚玲白天和晚上兩種截然不同的樣子,常常覺得不可思議。他覺得譚玲身上有種打不死、撲不滅的堅韌不拔的特質,尤其愛她跳舞時那種睥睨眾生的狂傲勁兒,覺得她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是性格。
知道她常被無恥前夫騷擾,小劉不止一次表明心跡,說要保護她。然而譚玲瞧他那細胳膊細腿兒的,很不屑地拍他肩,戲謔道:“保護好你自己吧,老鐵!”
3
譚玲收拾完樓道準備回屋繼續收拾殘局,發現這狗日的連女兒的房間也不放過,翻成了雞窩。忍不住道:“他翻你房間干嘛?難不成還想打你零花錢的主意?”
女兒咬著筆帽:“他說問我借兩百,下個月還我……我說沒有,他不信,就自己翻。”
我的天!譚玲差點氣得厥過去。痛苦嗚咽:世上怎么會有這么不要臉的人啊!
翻到最靠里的一個抽屜時,女兒忽然有點緊張:“媽,你有事兒先忙去吧,這抽屜我來收拾。”
“怎么地?不讓碰?”譚玲哪里理她,猛地往外一抽,映入眼簾是一些女孩兒玩具:兩個大紅色兒的芭比,還有個毛絨玩具,帶拉鏈的。譚玲抓了那布偶用力一捏,立馬察覺出不對勁兒——這里頭有錢!
拉開拉鏈,嚯!好大一卷子紅鈔!!!
譚玲擱手里掂掂,至少有五千塊!趙健那粗貨顯然沒想到玩具里頭會藏錢,否則早拿走了。
“哪兒來的錢?”譚玲問。
女兒也不是那扭捏性子,秘密既已暴露,只好據實以告:是老譚給的。
如果說趙健的存在常讓譚玲產生一種殺之而后快的沖動,那么老譚的出現則真的讓她精神崩潰,理智全無。
這算怎么回事兒?一個渣男不夠,又他媽來一個?
“他來干嘛?”譚玲向女兒開炮:“我不是說過別隨便給人開門嗎?他不會也是撬鎖進來的吧?”
“我給開的。”
譚玲氣得揚起巴掌要打她,女兒嚇得把眼睛一閉,解釋道:“我瞧著他不太好了。比以前瘦了好多,像是病了。他說他進來看看我就走!”
女兒說老譚一共偷摸著來看過她三次,問了不少關于譚玲的事兒。知道她離了,一個人邊上班兒邊在夜場跳舞,氣得罵她蠢貨,嫁了個什么東西。然后又嘆氣,看起來有點傷心。末了跟她說了些“你媽不容易,你要好好聽她的話”之類的話。
那倆芭比和布偶都是他帶來的,來了三次,一次帶一個,還問她好不好看,回回都獻寶似的從懷里掏出來。
“其實特丑。”女兒撇撇嘴:“款式土得掉渣,再說我都六年級了,誰還玩兒那個呀!”
4
那幾千塊錢也是他給的,當她的面兒塞進布偶里,讓她收好,想買什么就買,但是別讓譚玲知道。女兒模仿老譚的口氣:“你這個媽,倒是出息!哼,一個女人家,去那種地方賺錢……”
“老子去哪里賺錢關他什么事兒?他有什么資格說我!他忘了他當初……”她卡住了,生生咽下,捏著芭比的手忽然發力,像是要把芭比的頭給扭斷。
這一刻,她跟女兒的心思各持一路。女兒以為她說出這些能讓譚玲好受些,至少老譚比趙健好。趙健還問她要錢呢,可老譚卻給她錢。
“你懂什么?!”譚玲一聲怒吼,芭比砰一聲砸到了門上,頓時四分五裂。
下一秒,譚玲蹲下身,失聲痛哭。
譚玲知道老譚為什么要買芭比。她想起她六歲生日那天,母親用省下的菜錢悄悄給她買了個這樣色兒的芭比,她高興得抱著芭比一宿沒睡。她平時在家什么活兒都干,也比誰都懂事兒,但卻因為有個嗜酒好賭還家暴的爹,日子過得比誰都苦。
她吃得差,穿得爛,那個芭比是她兒時收到的唯一的也是最寶貴的禮物。
可結果呢?老譚輸了錢又喝了酒回家,翻箱倒柜找不來錢,又見再無什么可變賣的,怒火攻心。這時候,一眼瞥見了譚玲懷里的芭比,頓時火冒三丈,搶過來擰斷了頭又掰斷了腿,然后摔個稀巴爛不夠,還要用腳去踩。
譚玲瘋了,顧不上會不會被老譚打死,撲上去抱著老譚的腿,求他不要。結果一個巴掌將她扇得昏死過去。
等她醒來,發現母親亦是傷痕累累。她也被老譚打了,因為這個娃娃。這個廉價的、集市小攤兒上,不到十塊錢的娃娃……
隔年,母親上屋頂修煙囪,掉下來摔死了。有人說是意外,有人說她是日子過得太苦,不想再撐下去了。
5
一場慟哭之后,女兒發誓再也不跟老譚見面了,以后他再來,打死不讓他進屋。
女兒還說老譚給她留了個電話,說下次趙健再來騷擾,就打電話告訴他。女兒當著譚玲的面兒把那留著電話的小條兒撕了扔進了垃圾桶。
譚玲以為這次嚇了趙健一頓,總算能消停一陣。至于老譚那邊,譚玲知道女兒既已答應了她,定不會陽奉陰違。她該上班上班,該跳舞跳舞。女兒小學快畢業,到時候想給她找個好中學,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人人都覺得她累得沒道理,一個女兒而已,犯得著那么拼嗎?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拼什么。
她拼盡全力給女兒良好的物質條件,為的是讓女兒不像她那樣貧瘠自卑。她花高價給女兒買華麗的裙子,為的是讓女兒將來不被一條裙子輕易騙走。她夸女兒好看,對她用盡一切贊美之詞,為的是讓女兒有足夠的自信,不至于被人三言兩語沖昏了頭,急急地跟人好。她在夜店跳舞,賺錢,為的是讓女兒將來可以不必像她這樣苦,這樣累。
她犯過的錯,不允許女兒再犯。她受過的苦,更不允許女兒再受。
一個月后的一天,女兒說,老譚又來了一次,但這次女兒沒給他開門。老譚敲了好久的門兒,她實在憋不住,隔著門兒跟老譚說:“你走吧!我媽不讓我見你。”
然后,老譚就給譚玲打了電話。
老譚說:“年年說,你不準她見我?”
譚玲沒出聲,老譚哼一聲:“不見就不見吧!我就是想問問你,你那個王八蛋前夫后來是不是又去騷擾你們了?怎么鄰居說你那天端了一鍋面條潑他,怎么回事兒?他又去找你要錢?”
譚玲并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說:“我前夫怎么樣,關你什么事?誰要你來找年年的?我們過得怎么樣,跟你有什么關系?”
“怎么沒關系?”老譚怒道:“你是我生的!年年是我外孫女兒!”
頓了頓,老譚更氣了:“你、你個蠢貨,看看你找的什么玩意兒?你跟你那個媽一樣,都是蠢貨!都他媽睜眼瞎!”
“你滾——”譚玲歇斯底里:“你憑什么說我媽?要不是你,我媽根本不會那么早走!你就是個混蛋,王八蛋!你有什么資格對我指手畫腳、品頭論足?要不是因為你,我怎么會活成這樣兒!你個老匹夫,你不得好死!你死了我都不會去看你,不會給你收尸!”
“嘿嘿!”老譚卻笑了:“還不錯嘛!脾氣有點像我。譚玲,你好樣兒的!你比你媽強!”
6
譚玲當時不知道老譚打這通電話的意義。要說是為了不讓年年跟他見面,可他也沒怎么往這上頭說。要說就是為了罵她蠢,更說不通。難道只是為了討罵?
譚玲沒有深想,卻在幾天后知曉了答案——趙健被人捅了,捅他的人是老譚。一刀致命。
老譚是當眾行兇,行兇后沒有逃跑,而是留在原地束手就擒。
看到新聞時,譚玲如遭電擊。直到女兒出來端水喝,她才猛然驚醒,迅速地把手機揣回了兜里。
譚玲被警方叫去錄口供時,還妄圖瞞過女兒,說出去有點事兒,讓女兒在家好好看書。冰箱有蒸餃,餓了加熱吃。
但女兒還是知道了。畢竟是大案,上了新聞,鄰居也在議論,想不知道都難。
盡管趙健這個王八蛋對女兒做過很多無法饒恕的事,盡管女兒對他早沒了感情,可終究血濃于水,得知他的死訊,還是忍不住為他哭了一場。
所以,老譚那個電話,是來告別的。他患了癌癥,命不久矣,原先他不敢來看譚玲母女,后來身體越來越差,想著大限將至,再不來看她們,就沒機會了。于是硬著頭皮來了。
但到底還是心虛,不敢面對譚玲,就只敢偷偷看看孩子。就算是個渣爹,也見不得別的人渣來欺負自己的女兒啊!
他甚至還打聽到了調酒師小劉正在追求譚玲,悄悄去警告過一番呢!
女兒問譚玲后不后悔,原不原諒老譚,譚玲哭著罵道:“原諒個屁!我為什么要原諒他?他以為他是誰?害了我一輩子,再來替我解決一個人渣,就能抵消他對我犯的罪嗎?他想得美!沒那么便宜!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永遠!”
半晌,女兒說:“咱們都攤上了個渣爹。你爹雖然不好,可是卻不準別人傷害你。如果我以后也有一個人渣丈夫,如果我爸沒死,他也會像你爹一樣,為我出頭嗎?”
“放屁!”譚玲給女兒氣得忘了哭:“為什么要讓一個人渣為你出頭呢?為什么要讓咱們的生命中出現一個又一個人渣呢?一個還不夠嗎?咱們就不能擦亮眼睛,遠離渣男,找到真正對咱們好,能與咱們相匹配的可心人嗎?”
女兒連連點頭:“對、對!媽媽我錯了。你揍我吧!”
譚玲氣得嘆氣,女兒又問:“那,小劉叔叔,是可心的人嗎?”
譚玲一愣,然后翻了女兒一個白眼兒:“這題超綱了!做你的作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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