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12月的一天清晨,耒陽煤礦勞改農場的大門吱呀打開,76歲的洪宗揚拄著竹杖慢慢走了出來。寒風撲面,他沒停留,抖抖棉衣,搭上去長沙的長途車。車上有人問他去干啥,他只吐出一句:“找我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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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烈士公園門口,洪宗揚一眼認出人群里的譚木蘭。老人快步上前,聲音顫抖:“丫頭,我自由了!”譚木蘭愣了兩秒,隨后把他扶住。洪宗揚握著女兒的手,重復那句話:“是共產黨救我,是周總理救我,也是你救我。”
短短數語,把旁觀者的好奇拉到二十多年前。1950年鎮反開始,湖南省梧桐里監獄的行刑名單里出現“洪宗揚”三個字。槍決日期定在1952年春。長沙郊外刑場上,死囚雙膝跪地,法警子彈已經上膛。一名年輕女子沖進槍口前,高喊:“且慢!”
她報出身份:“譚木蘭,湖南省政府主席譚余保的女兒。”監斬官不敢擅作主張,立刻請示。譚余保趕到后依舊要行刑,女兒擋在靶標前一句:“先問周總理!”這一刀兩斷的提醒,逼得譚余保暫緩按令。就這樣,洪宗揚被押回牢房,命懸一線的結局出現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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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來收到電報后只提了三個要點:黃埔二期、曾在抗戰中掩護游擊隊,沒有血債。湖南高院隨即改判——死刑緩期,送勞改農場。洪宗揚活了下來。
人們不懂,為何譚木蘭拼命保一個“反革命”。答案得回到1936年冬夜的棋盤山。那時她不過十四歲,隨父親譚余保打游擊。突圍混亂中,與主力失散,被地方保甲抓到。洪宗揚時任“湘東鏟共義勇隊”頭目,本可就地格殺,卻見小姑娘滿身塵土、眼神倔強,一念之下把她認作義女,并秘送入小學。木蘭得以茍活,也就記下這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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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爆發后國共合作,洪宗揚多次暗中放人、交槍。譚余保進城談判,兩人一桌而坐,沒有寒暄,只有一句干脆話:“孩子還給你。”可木蘭已叫洪宗揚“爹”叫了三年,舍不得走,父親只得先行。此后,兩個“爹”在戰火與政治的夾縫中保持著一種微妙的沉默:不通信,也不互相為難。
1949年長沙解放,洪宗揚解甲回鄉,帶著妻子種田。新政權清理舊案,私藏槍支的老問題被翻出,他被捕。檔案上寫著“黃埔舊部 叛變 紅軍”。湖南省公安廳的年輕女職員譚木蘭看到名字時,手心冒汗——十多年不見,救命恩人竟成階下囚。
她跑到父親辦公室擲下一摞紙:“他救過我,也救過不少同志,這案子有問題。”譚余保皺著眉:“鎮反政策不許例外。”女兒扔下最后一句:“歷史要講證據。”父女僵持到深夜。第二天黎明,刑場一幕震動全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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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宗揚被改判無期后,被送往耒陽。勞改場條件艱苦,他卻自認幸運:活著。木蘭每年帶兩包干菜、一床棉被探望,還硬是為洪家另外兩個孩子謀到工作。隊里有人背后嘁嘁喳喳:“這女干部怕不是忘本。”她只淡淡一句:“欠的命,要還。”
1975年全國大赦,洪宗揚終得自由。出獄兩個月后,湖南省委統戰部請這位年過古稀的老人談談對統戰工作的建議。洪宗揚坐直身體,第一句話不是政治口號,而是請求:“給我兩張烈士公墓的入園證,我要陪兩位老首長——一位是譚余保,一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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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譚余保病重,北京301醫院里燈火徹夜。洪宗揚托人送來一封信,信里只八個字:同舟抗戰,九死不悔。譚木蘭念給父親聽,譚余保點點頭,低聲說:“我懂。”
1980年1月譚余保去世。骨灰安放那天,洪宗揚拄杖站在臺階下,全程默默無言,只在最后鞠了三個九十度的躬。旁人問他為何如此執著,老人抬眼:“戰場是非,要對得起天地,也對得起孩子。”
1993年冬,洪宗揚走完93年歲月。骨灰與譚余保比鄰合葬。譚木蘭在兩座灰色墓碑之間種下一株小柿樹,她說:“生父種過柿子,義父愛吃柿子,這樹活著,他們就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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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茶陵洮水村青磚新瓦,棋盤山也已鋪上柏油公路。當地老人偶爾念叨:當年有個姑娘敢在槍口下面喊停,那一嗓子救了人,也讓很多人重新梳理了“敵友”的邊界。歲月推人向前,可那聲“且慢”,依舊在歷史的空谷里久久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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