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元年十月,遼東經略熊廷弼主動求去,這不僅是遼東局勢的轉折點,也是他個人命運的轉折點。因為數年后,天啟下達的絕命詔書開篇即為,“乃廷弼欺朕即位之初,始則托病卸擔”,那么熊廷弼為何要撂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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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多位御史彈劾熊廷弼,天啟在登基后,即命九卿科道廷議熊廷弼問題。為人剛強的熊廷弼自然接受不了皇帝的不信任,進而主動求去。但“熊大炮”也不甘心就此下崗,于是有了《奉旨交代疏》。既是自辯,也是宣泄心中怒火。
熊廷弼開篇就點明,請辭是因為朝中“小人”逼他走,“則臺省諸臣,參臣以破壞遼遺他人,欲勒臣于關外自裁者”。隨后熊廷弼用前后對照的方式,說明他履任一年,河東的局勢變化。
竊臣昔之來也,遼陽以北空城而逃,遼陽半城而逃。今自沈奉以南,不但本城逃者復歸,而開鐵蒲懿逃民,不知增集幾許,各處客商不知增來幾許 … 遼陽棄城也,今復守;奉集棄城也,今復守;寬叆鹻場長永各奠皆棄城也,今皆復守 … 各營漸有屯集,各城漸有設防 … 海運、招買、車牛夫役、催趲置辦,與臣毫不相干 ……
只是熊廷弼用了一種非常特別的方式來總結自己的功勞,遼東的穩(wěn)定以及變好“與臣毫不相干”。這既是對御史馮三元彈劾他無謀欺君的回應,也是毫不掩飾地故意拿腔來發(fā)泄不滿。
雖然熊廷弼噴得解氣,但從朝廷中樞以及天啟的視角,也會覺得這個封疆大吏不沉穩(wěn)、意氣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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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熊廷弼匯報了從去年八月至今年九月,他從朝廷領取的糧餉數據。從戶部支領銀231萬兩(兵13萬)、米100余萬石(折銀55萬兩以上),收南京諸衙門以及各布政司輸助共計白銀130.7萬兩。
這主要是針對御史顧慥彈劾他耗干了朝廷錢糧,“今年八百萬,明年八百萬。臣恐財盡民窮,盜賊蜂起。憂不在三韓,而在蕭墻之內。”
乍一看,遼東似乎沒花多少錢(總計近420萬兩),是顧慥夸大其詞或者污蔑熊廷弼。其實是熊廷弼揣著明白裝糊涂,很多錢沒直接經他的手,他就沒有算。
比如戰(zhàn)(馱)馬所需的豆、草等飼料的采購費用以及糧、豆、草等輸送至遼東的運費(大致在150萬兩的規(guī)模),熊廷弼沒算。他自己詳細列舉弓箭兵器、火器、火藥等裝備情況時,也沒說這些裝備的打造費用,以及是誰出的錢(基本都是兵工兩部出的) ……
更重要的是熊廷弼沒去算,他不同意“遼人守遼土”給朝廷帶來的額外支出。由于熊廷弼覺得遼人心不在朝廷(可查閱他的《遼左大勢久去疏》),因此他不同意在河東就地招募編練軍隊,而是要求朝廷從關內各鎮(zhèn)調派援軍。
首先,關內各鎮(zhèn)調派援軍并不比遼東就地招募便宜。開拔前的安家費、出征賞錢等一樣不能少。除此之外,關內各鎮(zhèn)也沒有富裕兵力。增援了遼東,自己的兵力缺口怎么辦?還不是得額外花錢,招兵并訓練。
其次,為了安定軍心,各鎮(zhèn)援兵并不能常駐關外,不然就形同流放了。因此各鎮(zhèn)至少得準備雙倍援軍以備輪換(類班軍),這只會讓相關消耗倍增。而且動輒上千里的調動,對于軍隊來說也是需要海量錢糧來支撐的。
但明廷拿得出這些錢么?所以,朝廷和各地督撫封疆,均支撐不起熊廷弼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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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兵工兩部奏請額外加派一百二十萬兩遼餉以應不足,兵戶兩部也強硬將熊廷弼的十八萬軍隊編制給壓縮至十三萬。而各鎮(zhèn)兵馬本就缺額嚴重,不少在派兵援遼時缺編或拉人湊數,這也是熊廷弼罵“鎮(zhèn)道諸將,有故抽老弱,抗違不遵”的原因。
綜上可以看出,遼東的實際開銷,遠不止熊廷弼口稱的那個數。偏向熊廷弼的兵科給事中朱童蒙至遼東調查后也匯報稱,在熊廷弼經略期間,遼東府庫收朝廷錢糧兵械等折銀總計774萬兩,至其離職時庫存折銀只剩74萬兩。
所以顧慥彈劾的錢糧問題,不僅實際存在,還是熊廷弼和明廷諸多官員對立、矛盾的根源。至于熊廷弼是否心里清楚或理解這個矛盾,至少他表現出來的是不在乎,不然他不會在《部調紙上有兵疏》里罵得那么兇。
兵部尚書黃嘉善、戶部尚書李汝華身擔兵餉重擔,皆圖全軀保妻子,莫有肯為皇上拼死力爭、上緊干辦者,何況各省鎮(zhèn)督撫諸臣?今日之事,若非嚴旨切責而一斷之,以誤邊、誤國之法如世廟時事,則兵部戶部,誰肯處餉?督撫鎮(zhèn)道,誰肯遣將遣兵?日挨一日,不致亡遼東、危北京,而使皇上獨當大禍不已也。當此之時,即按丁汝夔、王忬、王汝孝等故事盡戮諸臣亦,何補于成敗存亡之數哉。
可惜的是,兵馬錢糧不是他用嘴可以罵出來的。更可惜的是,熊廷弼在不滿朝臣針對、攻擊他時,沒有想過他早已向同僚“磨刀霍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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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熊廷弼在奏疏里詳細說明了這一年來的軍事成績,以及在遼東各地的具體戰(zhàn)備情況。這是回應針對他的核心彈劾 – “出關逾年,漫無定畫”,也是解釋自己最大的尷尬。
因為他在出關之初豪言,“守住遼陽數月,選練人馬,整造器械,挨到明春二三月間,大兵一集,何慮不能制之”。
但熊廷弼的相關解釋,至少在明廷官員和天啟看來,不僅蒼白還有甩鍋的意味。
一切地方極繁極重極難事體,有邊才數年經營不定者,一年而當之,而為臣者亦難矣 ……
今之兵馬,多不中用且少,不足用,乃臺省言再不可以征調空諸邊。兵不可一日不用,則餉不可不備,乃臺省又言再不可騷費空海內 ……
首先,熊廷弼指出平遼這等大事,就不是一年可以干成的。對此,筆者個人覺得天啟恐怕是嗤之以鼻 -- 在先帝面前畫餅時,怎么不說?其次,熊廷弼認為朝廷不能滿足自己的需求,是造成他無法成功的主要原因。
財政匱乏,導致明廷無法滿足熊廷弼的用兵需求(十八萬)。而兵馬不足,讓熊廷弼不能按謀劃行事。但是作為一方統帥,規(guī)劃和執(zhí)行軍事方略時能脫離財政這個基礎么,能不依據財政狀況進行調整么?不然直接討要百萬鐵騎,剿滅女真豈不是更簡單。
熊廷弼的請辭,除了負氣這個性格因素。恐怕是他已看出,朝廷的財力不足以支撐他最初的構想,他也拿不出新的平遼方略來適配明廷財政。再不退,怕是以后想退也退不出來了。
(本文資料來源《熊襄湣公集》)
編者附:
熊廷弼第二次出任經略時還是老問題,他提出的“三方布置”至少用兵24萬,對應兵餉超過一千萬兩,明廷更加養(yǎng)不起(當時遼餉為486萬兩)。即便沒有王化貞,他和明廷也執(zhí)行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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