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拉從樓上跳下去的時候,內心一定充滿了絕望。
這個12歲的德國孩子,在1947年的一個陽光明媚的夏日,毒死了父親之后,從殘破不堪的高樓上跳了下去。
這是電影《德意志零年》最后的鏡頭。
多年過去,這個鏡頭依然讓人心悸,因為它刺穿了一個最殘酷的問題:當發起戰爭、獸性掠殺的一代人和他們的孩子拒絕或回避反思,后代們將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今天重新想起這部影片,是因為從高市早苗這一代所代表的日本政治、社會思潮,正在經歷一場更加隱蔽、卻同樣危險的代際傳遞。
談起那場戰爭,越來越多的日本年輕人認為,那是"爺爺們打的仗",似乎與他們無關。
在這些年輕人接受的教育中,南京大屠殺、勞工、慰安婦這些詞匯只是"歷史上有這個事情",沒有對錯,不涉及感情。
日本整個二戰歷史教育的核心只有一個:日本是原子彈的受害國。
這種單向度的歷史記憶,讓反省和和解根本無從談起。而今天的日本政界正處于新老年代更替的,反省的問題更加復雜。
從二戰結束到今天,已經過去八十年,至少三代人在歷史的傳送帶上依次登場。而最關鍵的,恰恰是那承前啟后的"中間一代",那些在戰后廢墟中長大、本應承擔起反思與清算責任的一代人。
正是他們的態度,決定了歷史的傷口是被認真清創,還是被匆匆包扎后繼續化膿。
德國有施羅德和科爾這樣的"中間一代",他們用沉重的自省為后代鋪平了道路;而日本的"中間一代",卻在歷史責任面前選擇了集體性的逃避與沉默。
于是,他們的后代,今天的日本年輕人和政客才會理直氣壯地說出"那是爺爺的事",仿佛歷史可以像舊衣服一樣被隨意丟棄。
《德意志零年》的力量在于,它毫不留情地展現了"中間代"面對的殘酷選擇。
影片攝于1947年,新現實主義大師羅西里尼在真實的柏林廢墟中完成拍攝。
鏡頭里是350萬人在貧困與饑餓中掙扎,凱拉一家四口的悲劇濃縮了整個德國的精神困境:父親患病臥床,哥哥因當過納粹不敢自首躲在家里,姐姐淪為娼妓,12歲的凱拉為了養家糊口四處找活,甚至做過掘墓人。而一位地下販賣法西斯宣傳品的老師,在不知不覺中把納粹思想灌輸給了這個孩子。
當父親勸說哥哥去自首時,凱拉竟毒死了父親。目視父親的遺體被收尸車拉走后,他緊閉雙眼,縱身跳下。
這個結局令人窒息,但它引發的疑問更加尖銳:是什么讓一個孩子變得如此瘋狂?法西斯主義僅僅只是道德的失誤嗎?德國人如何才能重新成為人類的一員?
片名"零年"本身就象征著德意志民族在現實與精神的雙重壓力下歸零重啟。
凱拉選擇了自殺,但更多的同齡人——那些在戰后廢墟中長大的"中間一代"——選擇了勇敢地承負歷史的責任。
當父輩們漸漸從歷史中淡出,正是這一代人用自己的言行教育后代,向歐洲和世界表明:凱拉的悲劇不能再重演。
施羅德、科爾這樣的人物,走出了凱拉沒能走出的心理陰影,他們為父輩的罪責付出了沉重代價,但也用自己的責任感為后輩樹立了標桿。
有了這代人的反思,德國才成為歐洲一體化的核心動力,才會有越來越多的波蘭人、法國人、荷蘭人愿意與他們"集體承擔共同的記憶"。
對照德國,日本"中間一代"的失職就顯得格外刺眼。
那些在戰后成長起來、如今已年過七旬離開政壇的一代人,本應承擔起凱拉的同齡人在德國所承擔的歷史清算工作,但他們中的許多人選擇了逃避。
他們在經濟高速增長的喧囂中埋頭向前,用"發展"和"重建"的敘事掩蓋對過去的追問;他們在美國的戰略安排中享受著和平紅利,卻從未真正向下一代解釋:為什么軍國主義能在日本的土壤里生根、發芽、最終長成吞噬一切的怪物。
他們給后代留下的,不是德國式的深刻反省,而是一種模糊的、不痛不癢的歷史記憶,甚至是一種受害者的敘事——"我們也被原子彈炸過,我們也是戰爭的犧牲品"。這種敘事巧妙地將加害與受害混為一談,讓歷史責任在相對化中被稀釋殆盡。
今天的日本年輕人和政客,就在這片被前輩刻意留下的歷史真空中成長起來。他們沒有經歷過戰爭,也沒有從上一代那里接受過嚴肅的歷史教育,"南京大屠殺"只是教科書上冷冰冰的幾個字,"慰安婦"是可以爭論真偽的歷史議題,而"侵略戰爭"則被重新包裝成"大東亞戰爭"或"自衛性質的沖突"。
在這樣的認知結構下,他們自然而然地認為,那些都是"爺爺們的事",與自己毫無關系。更危險的是,這種態度不再局限于普通民眾,而是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政治家身上。
高市早苗這樣的政治人物,就是這種代際失職的典型產物。
她們這一代人,既沒有經歷過戰爭的痛苦,也沒有從"中間一代"那里繼承到任何深刻的歷史自省,卻在民族主義和"正常國家化"的話語中找到了政治資本。她們高舉"愛國"、"捍衛國家尊嚴"的旗幟,對戰爭責任、歷史侵略輕描淡寫甚至公開否認,把戰后體制視為"束縛",把和平憲法當成"障礙"。
在他們的話語體系中,日本不是加害者,而是被戰后秩序"不公正對待"的受害者;日本不需要反省,而是需要"奪回應有的地位"。
最可怕的是,這種代際傳遞已經形成了惡性循環。
"中間一代"的逃避,導致新一代對歷史缺乏敬畏;新一代對歷史的漠視,又讓政客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篡改敘事、鼓吹民族主義。而這種民族主義話語一旦成為主流,日本的重新武裝、重新強大就沒有任何道德負擔。
這個邏輯鏈條環環相扣。
沒有認真反思軍國主義為何能在這片土壤里生長壯大,也就沒有建立起防止歷史重演的免疫機制。日本就很有可能再次走上那條曾經把整個國家拖入深淵的危險道路。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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