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的錦江情緣
李興輝
“江口以上,兩岸平原,鮮綠宜人。沿河多榿木林子,稀疏瘦秀,很像山水畫。”這是朱自清在私人信件中的優美描述,他曾多次從現錦江區九眼橋一帶入岷江而行至云南,見景而生情。2025年11月22日(本周六),是中國現代散文家、詩人、學者朱自清誕辰127周年。一起回顧他與成都的淵源。
西南聯大任教授
但逢休假則回成都省親
朱自清(1898.11.22—1948.8.12),原名自華,號實秋,后改名自清,字佩弦,中國現代散文家、詩人、學者。抗日戰爭爆發時期,朱自清在昆明任西南聯合大學教授。他的夫人陳竹隱是成都人,她帶著子女回到成都,居住在今錦江區的宋公橋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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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與陳竹隱(圖源:清華大學新清華學堂)
宋公橋和報恩寺原是成都的名勝古跡,臨近錦江。明朝初年,被朱元璋稱為“開國文臣之首”的大學者宋濂因長孫宋慎牽涉胡惟庸案而獲罪,全家被朱元璋貶四川茂州(今四川茂縣),途中宋濂病故于夔州(今重慶奉節)。
朱元璋第十一子蜀王朱椿因感宋濂系開國功臣,乃將宋墓遷到華陽(今屬成都)。成化年間,蜀惠王又將其遷葬成都凈居寺側,凈居寺又名報恩寺。宋墓之南有一座橋,后人亦因之稱之為宋公橋。明末,張獻忠退出成都,報恩寺毀于戰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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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一家在成都東郊宋公橋居住的民宅,后于2008年拆除(圖源:成都市情網)
民國時期,著名學者、詩人、書法家謝無量憑吊報恩寺遺址時曾有詩云:“報恩元古寺,小隱作茅堂。竹外無墻壁,花間得臥床。江聲終日在,云意坐時涼。何必尋丘壑,郊原樂事長。”可見其時附近一帶是江郊野趣盎然、景色宜人的去處。
離此不遠是建于明代的九眼橋,系成都到重慶或順江東下出川的水陸碼頭。當時成都及周邊地區的生活資料大多靠水上運輸,因此也是商賈云集、車馬輻輳、舟船熙來攘往的一隅繁榮之區。陳竹隱一家住在這里,物價比較低廉,起居行止也很方便。此后,朱自清但逢西南聯大休假,則由昆明回到成都省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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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眼橋新橋與舊橋(圖源:成都發布)
在成都度過近兩年的時光
游望江樓、百花潭、青羊宮等名勝
據《朱自清年譜》記載,朱自清先生從1940年至1946年隨校遷返北京,斷斷續續在成都度過了近兩年的時光。
時值抗日戰爭的艱難歲月,眾多文化人士流寓成都,抗日救亡運動如火如荼。朱自清先生作為知名教授、作家、詩人積極投身其間,參加各種集會、聚會、學術講座,為大后方的文化教育、抗日宣傳殫精竭慮,著書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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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抗戰期間出版的部分著作(圖源:清華大學新清華學堂)
他與在成都的葉圣陶、李長之、巴金、呂叔湘、錢穆、徐中舒、陳白塵、陳中凡等交往甚密,研討時事、學術、創作問題,他協助葉圣陶編寫《國文教學叢刊》,以推進中等學校的語文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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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為畢業學生的級歌所作的歌詞(圖源:清華大學新清華學堂)
朱自清和葉圣陶的關系最為親密。當時葉圣陶住在西郊羅家碾附近的王家崗,彼此見面須穿越通城。但他們不辭辛勞,經常以黃包車、雞公車作為交通工具往返于東西城,這在他們的日記和詩詞唱和中都有記載。
1941年10月朱自清返回昆明,行前葉圣陶先生有《送佩弦之昆明》詩二首道:
“平生儔侶寡,感子性情真。南北萍蹤聚,東西錦水濱。追尋逾密約,相對擬芳醇。不謂秋風起,又來別恨新。”“此日一為別,成都頓寂寥。獨尋洪度井,悵望宋公橋。詩興憑誰發?茗園復熟招?共期抱貞粹,雙鬢漫蕭條。”從中足見朱葉二人的摯深感情。
閑暇之時,朱自清常與朋友們游覽、品茗于望江樓、少城公園(今人民公園)、百花潭、青羊宮、都江堰、青城山、新都桂湖等名勝景區;或入東城根街吃”吳抄手”;或小酌于“不醉無歸酒家”……
他寫有記敘成都的散文《成都詩》和舊體詩集《錦城鴻爪》,以他精湛的散文筆調對成都作了細膩入微的描述。
他對成都的印象極好,認為成都是古城,與北京很相似,且氣候溫潤,物產豐富,最宜家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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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波蕩漾,一碧千里的望江樓(圖源:成都望江樓公園官網)
金氏一家的友誼
劉云波醫師的恩惠
朱自清先生對成都最為銘心難忘的是與金氏一家的友誼和劉云波醫師的恩惠。
先生經濟拮據,加之探親往返于川滇,常常弄得捉襟見肘,金氏兄弟見義樂助,常予接濟。第一次返回昆明后,朱先生在給金家的信中寫道:“在成都一年,多承照應。臨行又承厚贈,并打擾,上船時又承送別,感激不盡……”先生此行從九眼橋沿錦江入岷江,經由黃龍溪、江口、樂山、納溪、宜賓轉陸路入滇。
這封用毛筆書寫的工整、俊雅的小行書信札歷經60余年歲月,尚完好保存在金家金拾遺老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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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1941年秋季離開成都后,致金家的書信(圖源:李興輝)
信中又詳細敘述了岷江沿途的風光和旅程起居:“岷江多曲折,船隨時轉向,隨時有新景可看。江口以上,兩岸平原,鮮綠宜人。沿河多榿木林子,稀疏瘦秀,很像山水畫……”不失為一篇優美的散文和書法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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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江沿岸風光(向力民 攝,圖源:又見都江堰)
金拾遺老人說:“那時我們都管朱自清叫‘朱大哥’。先生的家庭人口多,負擔重,以他一人的收入維持全家的生活是比較困難的。雖然我們大家在一起并不分彼此,但先生是一位潔身自好的謙謙君子,從不愿向人吐露自己的窘況。每到夜晚,朱先生為節約電費開支,就在20瓦的白熾燈下看書寫文章。”
那時候成都工業非常落后,電力不足,燈光昏暗可想而知,朱自清視力又差,因此金拾遺以小老弟的身份勸先生注意身體,朱先生總報以謙和的微笑表示感謝,于是金拾遺便堅持給他換上了一個瓦數大一些的燈泡。
1943年,朱自清先生的兩個兒子患肺炎,一個女兒患猩紅熱,病勢危殆,幸得劉云波醫師慷慨免費施以當時稀罕而昂貴的盤尼西林救治,使得脫險康復。
劉云波年輕時留學德國,是有名的婦產科專家,終身未婚,有“西南林巧稚”之譽。后來,朱自清以誠摯的“秀才人情”羞赧相報,撰對聯“生死人而肉白骨;保赤子如拯斯民”,并請葉圣陶書寫贈劉云波醫師。此事他在1948年發表的《劉云波師》文章中有詳述。
1946年8月20日,朱自清最后一次辭別成都。但這一別也成了永訣——兩年后的8月12日,先生在北京溘然長逝。
但他在錦城斷斷續續近兩年的時光,那些與葉圣陶等友人的詩詞唱和,對望江樓等勝景的細膩描摹,被金氏兄弟接濟的暖意,受劉云波醫師相助的感念,早已化作錦江畔的一縷書香、一段佳話,永遠鐫刻在成都的文脈里,溫潤如初,從未遠去。
來源:方志錦江(原載《錦江記憶》)
作者:李興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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