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思淼盯著電腦屏幕上那個紋絲不動的審批流程狀態,感覺胸口堵了塊石頭。
“待曾海生處長審核”那幾個字,像一道冰冷的鐵閘,鎖死了他辛苦了半年的項目。
辦公室的空調嗡嗡作響,吹出的冷風卻帶不定心頭的燥熱。
窗外是城市傍晚的喧囂,而他的世界仿佛凝固在這個停滯的流程節點上。
他想起上午去找羅建明副主任時的情景。
羅主任端著茶杯,笑容和煦,話說得滴水不漏。
“小許啊,別急,流程總要走的嘛,曾處長那邊……我再幫你問問。”
可那眼神里的閃爍,分明寫著愛莫能助和不愿多事。
許思淼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一種無力的挫敗感蔓延開來。
他知道,常規的請示匯報已經行不通了。
這個項目對他太重要了,不僅是心血,更關乎他能否在單位站穩腳跟。
手機屏幕亮起,是母親發來的消息,提醒他周末去看看張德成爺爺。
張老爺子是已故祖父的戰友,退休多年的老領導,住在城西的老干部小區。
許思淼平時忙于工作,探望的次數并不多。
此刻,這個提醒卻像黑暗中劃過的一絲微光。
他隱約記得,父親生前提起過,張爺爺當年在體制內是個人物,眼光毒辣,手腕高明。
也許……只是也許,這位看似已遠離風云的老人,能給他一點模糊的指引?
但他隨即又否定了這個念頭,一個退休多年的老人,又能知道什么呢?
何況,這樣貿然前去求助,目的性太強,連他自己都覺得羞愧。
然而,項目停滯的焦慮像藤蔓一樣越纏越緊。
他需要找到一個突破口,任何可能的突破口。
這個周末的探望,似乎成了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帶著些許不確定希望的稻草。
他不知道,這次看似尋常的探望,將會揭開一段塵封的往事。
更不會想到,幾句酒后的真言,將徹底改變他處事的方式與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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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周一早晨的辦公室,總是彌漫著一種周末狂歡后的疲憊與新一輪忙碌開啟的沉悶。
許思淼早早到了單位,把自己埋進一堆項目資料里。
“綠水青山”鄉村環境整治項目,是他獨立負責的第一個重點項目。
從前期調研、方案撰寫到專家論證,他投入了無數個日夜。
眼看就要進入最終審批環節,卻在曾海生處長這里卡了殼,一卡就是兩周。
處長辦公室的門緊閉著,偶爾有工作人員進出,也都是步履匆匆,面色凝重。
“思淼,還在盯那個流程呢?”
同事周依諾端著咖啡杯走過來,靠在辦公桌隔板上。
她比許思淼早工作兩年,性格爽利,是辦公室里少數能和他說上幾句真心話的人。
“嗯,沒動靜。”許思淼頭也沒抬,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
“曾處那邊……不太好說話。”周依諾壓低了聲音,“我聽說他最近心情不大好。”
“為什么?家里有事?”許思淼終于抬起頭,捕捉到一絲可能的信息。
“那倒不是,好像是上面有個什么政策,觸及到他分管的領域了,正煩著呢。”
周依諾抿了口咖啡,“你這項目,撞槍口上了。”
許思淼的心沉了下去。這種層面的顧慮,是他這個級別根本無法觸及和解決的。
“找過羅主任了嗎?”周依諾問。
“找了,上周五去的,說再幫我問問。”許思淼苦笑一下。
周依諾撇撇嘴,沒再說什么,但那眼神分明表達著“找他也白搭”的意思。
羅建明副主任是許思淼的直屬領導,為人圓滑周到,從不輕易表態。
對下屬看似和氣,但真遇到需要他出面協調的難題,往往就變得含糊其辭。
十點鐘,許思淼還是決定再去羅建明辦公室一趟。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拿著需要曾海生簽字的部分文件副本,敲響了副主任辦公室的門。
“請進。”羅建明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
他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看文件,見到許思淼,臉上露出慣常的笑容。
“小許啊,進來坐,是為項目的事吧?”
“羅主任,不好意思又打擾您。”許思淼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斟酌著用詞。
“綠水青山項目的審批流程,在曾處長那里停了兩周了,我有點擔心延誤工期。”
“嗯,這個情況我知道。”羅建明放下文件,雙手交叉放在桌上。
“我昨天還給曾處發信息問了一下,他說最近會議多,還沒顧上看。”
這個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但許思淼知道,這不過是標準的托詞。
處級干部再忙,也不至于兩周看不完一份已經過前期多輪審核的項目文件。
“羅主任,您看能不能……您方便的時候,再幫我們催一下?”
許思淼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急迫,帶著尊敬。
“哎呀,小許,你要理解領導的難處。”羅建明身體微微后靠,擺出推心置腹的姿態。
“曾處長那個位置,盯著的人多,事情也雜,我們催得太緊,反而不好。”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再說,你這個項目,方案是做得不錯,但有些細節,可能還需要再打磨打磨。”
許思淼心里一緊。“打磨細節”是領導否定又不愿明說的常用語。
“羅主任,您指的是哪些方面?我們馬上可以修改完善。”
“這個嘛……”羅建明沉吟了一下,目光掃過文件,“比如資金預算部分,是不是有點樂觀?”
“還有,和當地村民的協調機制,寫得還不夠具體,萬一實施起來有阻力怎么辦?”
他指出的問題,都是之前評審會上已經討論并通過的,并非原則性硬傷。
許思淼明白,這只是在找理由拖延,或者,是在暗示他需要做點什么。
可他該做什么呢?送禮?他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隨即又被自己否定。
他向來不屑于此,也覺得風險太高。
“好的,羅主任,我回去再組織項目組的同事,把您提的這些問題深入研究一下。”
許思淼只能順著領導的話說。
“對嘛,年輕人,就是要沉得住氣,把工作做扎實。”
羅建明滿意地點點頭,“流程的事,我再找機會跟曾處提一提,你放心。”
又是“再找機會”、“放心”,許思淼的心徹底涼了。
他知道,從羅建明這里,是得不到任何實質性幫助了。
他道了謝,起身離開辦公室。
關上門的那一刻,他聽到身后傳來羅建明接電話的聲音,語氣輕松愉快。
走廊里空曠安靜,許思淼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
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無援感籠罩了他。
他意識到,在這個龐大的體系里,他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他的前程,他傾注心血的項目,可能就因為某位領導的心情或一個莫名的緣由而擱淺。
回到自己的工位,周依諾投來詢問的目光。
許思淼輕輕搖了搖頭,坐了下來,重新點開那個紋絲不動的審批界面。
屏幕的冷光映著他年輕卻布滿愁容的臉。
他必須自己想辦法。可路在何方?
02
接下來的幾天,許思淼嘗試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常規辦法。
他重新梳理了項目方案,將羅建明提到的“細節”部分進行了補充和美化。
然后,他試圖通過辦公系統,給曾海生處長發送了一份修改說明。
說明寫得誠懇而詳細,希望能引起領導的注意。
但郵件如同石沉大海,連個已讀回執都沒有。
他也曾鼓起勇氣,想在曾海生上下班時,在電梯口或者停車場“偶遇”。
簡單匯報幾句,哪怕混個臉熟也好。
可處長的行蹤似乎總難以捉摸,要么很早就到了辦公室,要么就是直接去市里開會。
有兩次,許思淼確實在電梯里碰到了曾海生。
他緊張地打招呼:“曾處長早。”
曾海生只是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目光掃過他胸前的工作牌,并未多做停留。
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靠近的威嚴,讓許思淼準備好的說辭全都堵在了喉嚨里。
他甚至嘗試過給曾海生的秘書打電話,委婉地詢問項目的審批進度。
秘書的態度倒是客氣,但回答永遠是標準化的:“處長最近很忙,文件排著隊呢,請耐心等待。”
所有正常的溝通渠道似乎都被堵死了。
許思淼感到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蒼蠅,看得見外面的光亮,卻怎么也飛不出去。
焦慮和沮喪與日俱增,他甚至開始失眠,半夜醒來,滿腦子都是那個停滯的流程。
周五下午,辦公室的氣氛稍微活躍了一些,大家都在討論周末的安排。
周依諾約了幾個朋友去爬山,問許思淼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
“不了,你們去吧,我還有點資料要整理。”許思淼婉拒了。
他想起母親的叮囑,這個周末,他確實有地方要去。
下班后,許思淼去了趟商場。
站在煙酒專柜前,他有些猶豫。給退休的老領導帶點什么好呢?
太貴重了不合適,顯得目的性太強;太普通了,又顯得不夠尊重。
他想起父親說過,張德成爺爺沒什么別的嗜好,就愛喝兩口白酒,抽點煙。
最后,他選了兩瓶口碑不錯的國產白酒,一條中等價位的香煙。
結賬的時候,看著不算小的數額,許思淼心里微微有些發澀。
這點東西,對于解決他的困境來說,可能毫無用處,但似乎又是這種場合必不可少的“禮節”。
周六上午,許思淼開著父親那輛有些年頭的轎車,前往城西的老干部小區。
天氣很好,陽光明媚,但許思淼的心情卻有些沉重。
一方面是項目的壓力,另一方面,他對這次探望也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
他和張德成并不算很熟,只是基于父輩的情分維持著偶爾的聯系。
這次去,雖然明面上是探望長輩,但內心深處,何嘗不是存了一絲求助的念頭?
這種有所圖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有些卑劣。
老干部小區環境清幽,綠樹成蔭,多是些有些年代的多層住宅樓。
與外面喧囂的城市相比,這里仿佛另一個節奏緩慢的世界。
許思淼停好車,提著禮品,按照記憶找到張德成家所在的單元樓。
按下門鈴后,里面傳來一個洪亮而略帶沙啞的聲音:“誰啊?”
“張爺爺,是我,思淼。”許思淼趕緊應道。
門開了,一位身材清瘦、頭發花白但梳得一絲不茍的老人站在門口。
他穿著灰色的中式對襟褂子,戴著老花鏡,眼神銳利地透過鏡片打量了一下許思淼。
“哦,思淼啊,快進來快進來。”張德成臉上露出笑容,側身讓開。
“你說你來就來,還帶這些東西干什么?”他看了一眼許思淼手里的袋子,語氣略帶責備。
“應該的,張爺爺,好久沒來看您了。”許思淼笑著換鞋進屋。
房子是老式的三室一廳,家具陳設簡單,但收拾得干干凈凈,充滿生活氣息。
陽臺上養著幾盆長勢喜人的花草,客廳的墻上掛著幾幅字畫,顯得很有雅趣。
“坐,坐。”張德成招呼許思淼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則去泡茶。
“你爸媽身體都還好吧?”
“都挺好的,勞您惦記。他們本來也想來看您,就是最近有點忙。”
“忙點好,忙點好。”張德成端來兩杯熱茶,放在茶幾上。
“你現在在哪個單位來著?發改委是吧?”他在許思淼對面的藤椅上坐下。
“是,在發改委下面的項目處。”許思淼回答。
“嗯,好單位,關鍵部門。”張德成點點頭,端起茶杯吹了吹氣。
“工作怎么樣?還順心嗎?”他看似隨意地問道,目光卻若有若無地掃過許思淼略顯疲憊的臉。
許思淼心里動了一下,差點就想把項目遇到的困境和盤托出。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第一次上門,還是不要這么快就談這些煩心事,免得讓老人覺得他另有所圖。
“還行,就是剛接手項目,有點壓力。”他含糊地應道。
張德成笑了笑,沒有追問,轉而聊起了最近天氣,聊起了許思淼祖父的一些往事。
老人思維清晰,記憶力很好,說起過去的事情,條理分明,帶著一種歷經滄桑后的平和。
許思淼漸漸放松下來,聽著那些他未曾經歷過的年代故事,暫時忘卻了工作的煩惱。
他發現,和張爺爺聊天,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老人雖然退休多年,但言談舉止間,依然能感受到那種曾經身處高位的氣度與洞察力。
快到中午時,張德成站起身:“思淼,中午別走了,陪我喝兩杯。”
“不了不了,張爺爺,太打擾您了。”許思淼連忙推辭。
“打擾什么?我一個人吃飯也冷清。”張德成擺擺手,不容置疑地說。
“正好你帶了酒,咱們爺倆嘗嘗。我去弄兩個下酒菜,很快。”
說著,他便系上圍裙,走進了廚房。
許思淼看著老人利落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同時也夾雜著更深的復雜情緒。
也許,幾杯酒下肚后,有些話,會更容易說出口?
他也說不清自己是在期待,還是在害怕那一刻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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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廚房里傳來切菜和炒菜的聲音,伴隨著張德成偶爾哼唱的幾句老戲詞。
許思淼坐在客廳,有些局促不安。
他起身走到廚房門口:“張爺爺,我幫您做點什么吧?”
“不用不用,你坐著看電視就行。”張德成頭也不回,手起刀落,砧板上的黃瓜絲切得均勻細嫩。
“我這兒一個人習慣了,手腳快得很。”
許思淼只好退回客廳,目光掃過墻上的字畫。
一幅是“寧靜致遠”,筆力遒勁;另一幅是水墨山水,意境悠遠。
落款都是“德成自娛”,看來是老人自己的手筆。
他忽然覺得,這位退休老領導的生活,遠比他想象的要豐富和從容。
不到半小時,張德成便端出了三菜一湯:一盤蔥花炒雞蛋,一盤清炒蝦仁,一盤涼拌黃瓜,還有一盆番茄蛋湯。
菜式簡單,但色香味俱全,擺盤也講究。
“來來來,思淼,坐。”張德成解下圍裙,又從櫥柜里拿出兩個小酒盅和筷子。
“家里沒什么好菜,將就吃點。”
“張爺爺,您太客氣了,這已經很好了。”許思淼幫忙擺好碗筷。
張德成打開許思淼帶來的酒,給自己和許思淼各倒了一盅。
透明的液體在白色的小酒盅里微微晃動,散發出糧食釀造特有的醇香。
“來,先走一個。”張德成端起酒盅,“謝謝你來看我這老頭子。”
“張爺爺,您言重了,是我應該常來的。”許思淼趕緊舉杯,輕輕碰了一下,然后一飲而盡。
酒液辛辣中帶著回甘,順著喉嚨滑下,一股暖意從胃里升騰起來。
幾口菜下肚,又喝了兩盅酒,飯桌上的氣氛更加融洽。
張德成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不再局限于家常里短。
他開始點評一些時事政策,語氣平和,但見解獨到,往往一針見血。
許思淼聽得入神,不時提出自己的疑問,張德成便耐心解釋。
他發現,這位老人對體制內的運行規則、人情世故,有著極其深刻的理解。
“張爺爺,您以前在單位的時候,肯定特別厲害。”許思淼由衷地說。
“厲害什么呀。”張德成擺擺手,抿了一口酒,眼神有些悠遠。
“都是過去的事嘍。現在啊,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
他夾了一筷子蝦仁,似乎隨意地問道:“在單位,遇到難處了吧?”
許思淼心里咯噔一下,握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
酒精讓他有些放松,但殘存的理智讓他還在猶豫。
直接說出來,會不會太唐突?會不會讓老人覺得他別有用意?
張德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又給他倒滿酒。
“年輕人,有點壓力正常。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遇到的坎比你多多了。”
“有時候啊,覺得山窮水盡了,換條路走走,或許就柳暗花明了。”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像是一種鼓勵,又像是一種暗示。
許思淼借著酒意,終于忍不住,將項目卡在曾海生處長那里。
以及尋求羅建明副主任幫助未果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他沒有添油加醋,只是陳述事實,但語氣中的焦慮和無奈難以掩飾。
張德成靜靜地聽著,偶爾夾口菜,臉上沒什么表情。
直到許思淼說完,他才緩緩放下筷子,手指輕輕敲著桌面。
“曾海生……這個名字我有點印象。”他若有所思。
“羅建明……嗯,是那種性格。”
他沒有直接評價這件事,也沒有給出任何具體的建議。
反而話鋒一轉,嘆了口氣:“唉,現在時代不同了。”
“我們那會兒辦事,雖然也講關系,但更看重規矩和實在。”
“如今年輕人辦事,心思活絡是好事,但有時候啊,總想著走捷徑,送點禮就能搞定。”
他搖了搖頭,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
“把一些老傳統,老規矩,都給忘了。其實啊,求人辦事……”
話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拿起酒瓶,似乎想倒酒,卻又放下了。
他揉了揉太陽穴,臉上露出些許疲憊之色。
“哎呦,今天這話有點多了,酒也喝得急了點,頭有點暈。”
許思淼正聽到關鍵處,心都提了起來,見老人這樣,連忙說:“張爺爺,您沒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沒事沒事,老了,酒量不行了。”張德成擺擺手,靠在椅背上。
“思淼啊,今天謝謝你陪我喝酒聊天。項目的事,別太著急。”
“有些事,急不來,得慢慢磨。關鍵……關鍵要找到對的路子。”
他最后這句話說得有些含糊,像是醉話,又像是點撥。
“我扶您去沙發上坐會兒吧?”許思淼起身。
“不用,我坐這兒緩一會兒就好。”張德成閉上眼睛,“你自己吃好,碗筷放著我來收拾。”
許思淼哪里還能吃得下,他默默地看著似乎醉意上涌的老人。
心里充滿了失落和更大的疑惑。
“求人辦事……關鍵要找到對的路子。”
“對的路子”是什么?老人顯然話里有話,為什么說到一半又不說了?
是真的喝多了,還是……有所保留?
這頓午飯,看似拉近了距離,卻給他留下了更多的謎團。
他幫著收拾了碗筷,又陪張德成在客廳坐了一會兒,看著老人精神似乎好了一些,才起身告辭。
張德成送他到門口,拍了拍他的肩膀:“思淼,有空常來坐。”
“好的,張爺爺,您保重身體。”許思淼真誠地說。
下樓,坐進車里,許思淼沒有立刻發動車子。
他回味著張德成那些未說盡的話,感覺像是抓住了一點什么,卻又虛無縹緲。
送禮不是關鍵?那什么才是?
對的路子,又在哪里?
他望著老干部小區安靜祥和的景象,第一次感到,
這位看似閑云野鶴的退休老人,肚子里可能藏著比他想象中更深的智慧和秘密。
04
從張德成家回來后的幾天,許思淼的工作依舊沒有任何起色。
審批流程依然頑固地停留在“待曾海生處長審核”狀態。
他嘗試著又給羅建明發了一次信息,委婉地詢問進展。
羅建明的回復很快,但內容依舊是那句:“已溝通,請耐心等待,做好本職工作。”
“本職工作”四個字,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許思淼心上。
他當然在做好本職工作,甚至做得更多。
項目組內部的協調、資料的完善,他一樣沒落下。
但這種無力推動關鍵環節的感覺,讓人倍感挫敗。
周依諾看他整天眉頭緊鎖,忍不住勸他:“思淼,要不……你想點別的辦法?”
“什么辦法?”許思淼抬頭看她。
周依諾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我聽說,曾處長的愛人,好像特別喜歡某個牌子的絲巾。”
“上周,規劃科的小李,就是因為他負責的那個規劃調整方案快通過了。”
許思淼的心猛地一跳。他明白周依諾的意思。
這是最直接,也最普遍的一種“辦法”。
“這……不合適吧?”許思淼有些猶豫,“而且,我怎么送?直接送到辦公室?”
“誰讓你送辦公室了?”周依諾白了他一眼,“打聽好住址,或者找個由頭唄。”
“就說……感謝領導對工作的關心指導?反正意思到了就行。”
許思淼沉默了。他不是不懂這些潛規則,只是內心一直有些抗拒。
他總覺得,靠真本事吃飯,才是正道。
可現實卻一次次地告訴他,有時候,“正道”走起來格外艱難。
“我再想想吧。”他最終沒有答應,也沒有完全拒絕。
周依諾嘆了口氣:“你呀,就是太軸了。這年頭,光埋頭干活不行。”
“我知道你是好意,依諾。”許思淼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但他心里亂糟糟的。張德成爺爺那句“總想著走捷徑,送點禮就能搞定”的話。
以及那句未說完的“求人辦事……”,總是在他耳邊回響。
老人那帶著惋惜和某種深意的語氣,讓他對“送禮”這個選項產生了更多的疑慮。
也許,真的有比送禮更有效、也更“正確”的方法?
可是那方法是什么?張爺爺為什么不肯明說?
是因為覺得交淺言深,還是另有什么隱情?
這種懸而未決的感覺,比明確的拒絕更讓人煎熬。
他甚至想過,要不要再去找一次張德成,直接問個明白。
但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樣顯得太急功近利,恐怕會惹老人反感。
而且,上次老人酒后那種欲言又止、適時“喝醉”的表現。
讓許思淼隱約覺得,那可能是一種無形的考驗,或者是一種需要他自己去領悟的暗示。
日子在焦慮和糾結中一天天過去。
許思淼像一只困獸,在無形的牢籠里打轉。
他加班的時間越來越長,回家的路上,看著城市的萬家燈火,卻感覺不到絲毫溫暖。
他開始懷疑自己選擇這條路是否正確,懷疑自己的能力是否真的不足以應對這些復雜的人際關系。
一天下午,他正在整理資料,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
“淼淼,你張爺爺病了,好像就是那天你去看過他之后,著了點涼,感冒了。”
母親的聲音帶著關切,“你這兩天要是有空,代表我們去看看他。”
“病了?嚴重嗎?”許思淼心里一緊,立刻聯想到那天老人酒后說頭暈的事。
“聽說是普通感冒,但年紀大了,恢復慢。他老伴走得早,孩子又在國外,一個人怪孤單的。”
“好,我知道了媽,我下班就過去看看。”許思淼掛了電話。
一種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
有對老人的擔心,也有一種莫名的感覺——這或許是一個機會?
一個可以名正言順、不帶明顯功利心地再次接近老人,或許能解開心中謎團的機會?
但他立刻為自己的這種念頭感到羞愧。
看望生病的長輩,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么能摻雜這種算計?
下班后,許思淼去藥店買了些感冒藥和營養品,又買了些容易消化的水果和粥。
來到張德成家樓下時,天已經快黑了。
他深吸一口氣,摒除那些雜念,告訴自己,這次就是單純地來探望病人。
按下門鈴,等了好一會兒,門才打開。
張德成穿著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臉色有些蒼白,確實帶著病容。
“思淼?你怎么來了?”他看到許思淼,有些意外。
“張爺爺,我聽我媽說您病了,過來看看您。”許思淼提起手里的東西,“您好點了嗎?”
“哎,一點小感冒,還勞你跑一趟,快進來。”張德成側身讓開,聲音有些沙啞。
屋里比上次來的時候顯得冷清一些,茶幾上放著水杯和藥瓶。
“您吃飯了嗎?我帶了點粥。”許思淼把東西放下。
“還沒什么胃口。”張德成在沙發上坐下,裹了裹外套,“人老了,不中用了。”
“您別這么說,感冒恢復需要時間。”許思淼去廚房找了個碗,把粥倒出來,熱氣騰騰的。
“您趁熱喝點粥,再吃藥,對身體好。”
張德成看著許思淼忙碌的身影,眼神里閃過一絲動容。
“思淼啊,麻煩你了。”
“不麻煩,您別客氣。”許思淼把粥端到老人面前。
看著張德成慢慢喝粥,許思淼心里那點功利的想法徹底消失了。
此刻,他只是一個關心長輩的晚輩。
他幫老人量了體溫,燒已經退了,主要是咳嗽和沒精神。
他又把熱水燒上,看著老人吃了藥。
“您晚上一個人行嗎?要不要我留下來陪您?”許思淼有些不放心。
“不用不用,我好多了。”張德成擺擺手,“就是小感冒,睡一覺就好了。”
“你工作忙,快回去吧。”
許思淼又坐了一會兒,確認老人狀態穩定,才起身告辭。
這次,他什么關于工作的話都沒提。
走到門口,張德成忽然叫住他:“思淼。”
“怎么了張爺爺?”許思淼回頭。
老人看著他,昏黃的燈光下,眼神似乎比平時柔和了許多。
“謝謝你。”張德成頓了頓,補充道,“謝謝你……能來。”
這句話很簡單,但許思淼卻聽出了一些不一樣的分量。
他笑了笑:“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您。”
下樓,走在夜色中,許思淼的心情意外地平靜。
雖然他心中的謎團仍未解開,但這次單純的探望,讓他感到一種踏實。
或許,有些東西,比急于求成的算計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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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接下來的幾天,許思淼幾乎每天下班后都會去張德成家看看。
有時帶點新鮮水果,有時帶點老人愛吃的軟爛點心。
他不再提工作上的煩惱,只是陪著說說話,幫忙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
掃地、澆花、檢查一下家里的水電燃氣安全。
張德成的身體逐漸好轉,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好。
他對許思淼的到來,從最初的客氣,漸漸變成了習慣和期待。
兩人聊天的話題也越來越廣,從國際形勢到市井趣聞,無所不談。
許思淼發現,張德成學識淵博,見解深刻,而且非常善于傾聽。
他偶爾會流露出對許思淼工作中某些具體問題的看法,點到即止,卻往往能給他啟發。
比如,有一次許思淼提到項目推進中,與基層鄉鎮溝通不暢的問題。
張德成一邊修剪著陽臺上的茉莉花,一邊慢悠悠地說:“基層有基層的難處和邏輯。你想讓他們配合,光靠文件和政策不行。”
“得讓他們覺得,這事對他們也有好處,至少,不能給他們添太多麻煩。”
“有時候,一碗水端平,不如先把最關鍵的那碗水端穩。”
這些話,讓許思淼琢磨了很久,似乎觸摸到了一些處理復雜關系的門道。
但他依然謹記著上次的教訓,絕不主動提起曾海生和項目審批的事。
他隱隱覺得,老人似乎在觀察他,考驗他的耐心和品性。
周五晚上,許思淼再去的時候,張德成已經完全康復了。
氣色紅潤,聲音洪亮,正在書房里潑墨揮毫。
“思淼來了?快來看看我這幅字寫得怎么樣?”張德成興致很高。
書桌上鋪著一幅剛寫好的行書,寫的是“觀海聽濤”四個字,筆力雄健,氣勢磅礴。
“張爺爺,您這字寫得真好!”許思淼由衷贊嘆。
“哈哈,閑來無事,胡亂寫寫。”張德成放下筆,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
“走,今晚咱們爺倆再喝兩杯,慶祝我康復出院!”他開玩笑地說。
“您剛好多,喝酒能行嗎?”許思淼有些擔心。
“少喝點,意思意思。今天不喝你買的,喝我珍藏的好酒!”
張德成心情大好,從酒柜里拿出一瓶包裝古樸的白酒。
這次的下酒菜比上次更豐盛些,張德成還特意拌了個爽口的涼菜。
幾杯酒下肚,氣氛更加熱絡。張德成的話匣子徹底打開了。
他不再像上次那樣欲言又止,而是主動提起了許思淼工作的事。
“思淼啊,你上次說的那個項目,現在有進展了嗎?”他夾了一粒花生米,問道。
許思淼心里一動,放下酒杯,搖了搖頭:“還是沒有,還在曾處長那里壓著。”
“羅主任那邊,也沒再給什么消息。”
張德成微微頷首,并不意外。他抿了一口酒,沉吟了片刻。
“你知道,為什么你按常規方法走不通嗎?”他看著許思淼,目光清明,并無醉意。
許思淼坐直了身體,知道關鍵的對話可能要開始了。
“請張爺爺指點。”
“指點談不上,就是一些老經驗,你聽聽就好。”張德成擺擺手。
“你現在遇到的,不是事情本身的問題。你的項目方案,我估計沒什么大毛病。”
“你遇到的,是人的問題。是曾海生這個人,以及你和他的關系問題。”
許思淼認真地點點頭,這正是他困惑的核心。
“你現在想的是,怎么讓他高抬貴手,把字簽了,對吧?”張德成一語道破。
“是。”許思淼老實承認。
“所以你想送禮,覺得送了禮,他就應該給你辦事,對不對?”
許思淼沉默了一下,沒有否認。
張德成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看透世事的淡然。
“我那天話說了一半,今天精神好,就跟你多說幾句。”
“求人辦事,尤其是求那些手握實權、又不缺你那點東西的人辦事。”
“最有力的,從來不是送禮。那是最低級,也最容易被拒絕,甚至惹人反感的方式。”
許思淼屏住呼吸,生怕漏掉一個字。
“那……什么才是有力的?”他忍不住追問。
張德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了解曾海生嗎?”
“了解?”許思淼愣了一下,“他是我們上級主管部門的領導,工作上接觸過幾次……”
“我不是說工作。”張德成打斷他,“我是說,他這個人。”
“他什么性格?有什么喜好?經歷過什么?看重什么?討厭什么?”
“他最近為什么心煩?他工作上最大的壓力來自哪里?他個人有什么追求?”
一連串的問題,把許思淼問住了。
他發現自己對曾海生的了解,僅限于工作層面那個嚴肅、難以接近的形象。
至于這些更深層次的東西,他一無所知。
“你看,你都不了解他,你怎么能指望他幫你呢?”張德成輕輕點了點桌面。
“求人辦事,就像敲一扇門。你手里拿著磚頭,但你不能直接用磚頭砸門。”
“那樣門沒敲開,可能先把主人惹惱了。”
“你得先找到敲門磚。找到那塊能輕輕叩響門環,讓主人愿意給你開條縫的磚。”
許思淼的心跳加速了,他感覺自己正在接近那個核心的答案。
“那張爺爺,您說的‘敲門磚’,到底是什么?”
張德成看著許思淼急切而真誠的眼神,緩緩地放下了酒杯。
窗外的夜色濃重,客廳的燈光溫暖而明亮。
老人清了清嗓子,準備揭開那個困擾了許思淼許久的謎底。
06
“這第一塊磚嘛,”張德成伸出食指,“叫‘投其所好顯真誠’。”
“投其所好?”許思淼微微皺眉,這個詞聽起來似乎和送禮有點類似。
“別理解歪了。”張德成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
“不是讓你去送他喜歡的東西。那是低級的投其所好,目的性太強。”
“高級的投其所好,是投其‘精神’所好,是展現你的真誠和用心。”
他頓了頓,舉例說明:“比如,你知道曾海生是學什么專業出身的嗎?”
許思淼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農林經濟管理?”
“對嘍!”張德成點點頭,“那你這個鄉村環境整治項目,有沒有可能。”
“從農林經濟管理的專業角度,提出一些更能體現專業深度和創新性的亮點?”
“比如,如何通過環境整治,促進特色農業發展,增加農民收入?”
“如果你能在匯報或者材料中,恰到好處地體現出對這些專業問題的思考。”
“甚至能提出讓他這個專業人士都眼前一亮的觀點,你覺得他會怎么看你?”
許思淼恍然大悟。這不是討好,而是展現自己的專業能力和認真態度。
是尋求一種基于專業尊重和價值認同的溝通。
“他會覺得,你這個年輕人是用了心的,是真的想把這個項目做好。”
“而不是僅僅為了完成任務或者追求政績。這種真誠的、有質量的交流,比送禮管用得多。”
張德成說完,看著許思淼,等他消化。
許思淼只覺得豁然開朗,一直堵塞的思路仿佛被打開了一道縫隙。
“那……第二塊磚呢?”他迫不及待地問。
張德成微微一笑,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塊,叫‘價值互換建聯系’。”
“價值互換?”許思淼有些不解,“我一個小科員,能跟他換什么價值?”
“你又想窄了。”張德成搖搖頭,“價值不光是權力、利益。”
“信息、知識、甚至某種情緒支持,都可以是價值。”
“比如,曾海生現在正因為某個政策煩惱,你如果能從你的層面。”
“提供一些基層的實際情況、數據或者案例,幫助他更全面地理解問題。”
“這就是你提供的價值。雖然微小,但表明了你愿意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問題。”
“是一種建設性的合作姿態,而不是單方面的索取。”
“再比如,他可能在某些新興領域的信息上有所欠缺。”
“你如果恰好有所了解,可以在合適的機會,以請教探討的方式分享。”
“建立起一種超越簡單上下級的、基于某種共同興趣或知識需求的聯系。”
“這種聯系,比脆弱的利益交換要牢固得多。”
許思淼仔細品味著這些話。這確實是一種全新的思路。
他之前總是把自己放在一個卑微的求助者位置,想著如何“求”人。
卻從來沒想過,自己也可以成為一個有價值的“合作者”或“信息提供者”。
雖然能量級不同,但姿態和心態的轉變,會帶來完全不同的互動效果。
“那第三塊磚呢?”許思淼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微微發顫。
張德成神色變得有些鄭重,伸出第三根手指:“這第三塊,也是最難、但最有效的一塊,叫‘雪中送炭贏信任’。”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人都不是傻子,誰在他困難的時候幫過他。”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忙,他都會記在心里。”
“曾海生現在不是正因為某個政策心煩嗎?這就是他的‘雪天’。”
“你當然沒有能力去解決他那個層面的煩惱,但你可以通過你的方式。”
“比如,更加高效地完成他交辦的其他任務,不給他添亂。”
“或者,在你負責的項目范圍內,盡量規避可能加劇他煩惱的風險點。”
“用你的踏實和可靠,讓他覺得你是個可以放心使用的下屬。”
“甚至,在某些非正式場合,一句真誠的理解和關心,都可能起到作用。”
“這種在對方低谷時展現的支持和理解,是建立信任的捷徑。”
“一旦贏得了信任,很多事就好辦多了。因為信任意味著,他相信你的能力和動機。”
“為你說話、推動你的事,對他來說風險更低,意愿更強。”
張德成說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三塊‘敲門磚’,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需要極大的耐心、細心和真心。”
“它考驗的不是你送多少錢,而是你的為人、你的智慧、你的格局。”
“它追求的不是一時一事的成功,而是長遠、健康的人際關系。”
許思淼坐在那里,心潮澎湃,久久說不出話來。
老人這番清醒狀態下的“真言”,如同醍醐灌頂,徹底顛覆了他以往的認知。
他回想起自己這段時間的焦慮、碰壁,甚至考慮送禮的念頭,顯得多么幼稚和短視。
也明白了張德成上次為何欲言又止。這番話,確實不適合在酒醉半醒時說。
更不適合對一個心浮氣躁、只想找捷徑的年輕人說。
老人是在用這場病,用這幾天的相處,觀察他,考驗他。
直到確認他有一顆真誠和愿意反思的心,才將這積累了半生經驗的“真經”相授。
“張爺爺……謝謝您!”許思淼站起身,對著張德成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一躬,發自肺腑,充滿了感激和敬意。
張德成坦然受之,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思淼啊,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具體怎么做,還得靠你自己去悟,去實踐。”
“記住,無論什么時候,守住本心,真誠待人,提升自己,才是根本。”
“投機取巧,或許能得意一時,但走不長遠。”
窗外,月明星稀。屋內,一老一少,完成了一次重要的傳承。
對許思淼而言,一個新的世界,正在他面前緩緩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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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告別張德成,開車回家的路上,許思淼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車窗外的霓虹燈飛速掠過,映照著他沉思的臉龐。
他沒有立刻感到豁然開朗的輕松,反而覺得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張爺爺指出的是一條更艱難、更需要智慧和耐心的路。
相比于簡單粗暴的送禮,這條路要求他更深入地思考,更細致地觀察,更長期地投入。
但這無疑是一條更正確、也更可持續的道路。
回到家,他破天荒地沒有立刻癱倒在沙發上焦慮項目的事。
而是拿出筆記本,將張德成說的三塊“敲門磚”工工整整地記了下來:1. 投其所好顯真誠(專業尊重,價值認同)
2. 價值互換建聯系(信息共享,建設性合作)
3. 雪中送炭贏信任(困難時的支持與可靠)
然后,他在每一條下面,開始羅列自己可以著手的具體方向。
針對“投其所好顯真誠”,他首先需要深入研究曾海生的專業背景。
他曾海生公開發表過的文章、講話,了解他的學術觀點和政策傾向。
然后,重新審視自己的項目方案,尋找可以與之結合、升華的專業亮點。
這需要大量的閱讀和思考,但方向明確了,動力也就足了。
針對“價值互換建聯系”,他開始梳理自己掌握的信息。
包括項目調研中了解到的基層實際情況、相關領域的最新動態等。
思考如何將這些信息,以一種不卑不亢、有助于解決問題的形式,傳遞給曾海生。
這需要把握時機和方式,不能顯得像是在賣弄或指手畫腳。
針對“雪中送炭贏信任”,他意識到,目前曾海生正因為上級政策煩惱。
這就是一個“雪天”。他需要更加謹言慎行,高效完成本職工作。
確保自己負責的領域不出紕漏,不給領導添亂。
同時,留意是否有合適的機會,表達對領導難處的理解(絕非抱怨政策)。
這需要極高的分寸感,弄不好就成了拍馬屁或站隊。
思路清晰后,許思淼感到一種久違的踏實感。
雖然前路依然挑戰重重,但他不再是那個無頭蒼蠅般的求助者。
他有了清晰的行動指南,成了一個主動的戰略執行者。
周一一上班,許思淼的精神面貌就有了細微的變化。
雖然審批流程依舊停滯,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整天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而是更加專注地投入到工作中,仔細核查項目的每一個細節。
同時,他開始利用工作間隙,悄悄搜集查閱曾海生的公開資料。
周依諾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變化。
“思淼,你這兩天……好像不太一樣了?”午休時,她好奇地問。
“有嗎?可能想通了一些事情吧。”許思淼笑了笑,沒有過多解釋。
“是不是……找到門路了?”周依諾壓低聲音,眨了眨眼。
許思淼不置可否:“算是吧,走一步看一步。”
他不想過早宣揚什么,張爺爺的指點是寶貴的財富,需要謹慎實踐。
接下來的日子,許思淼按照自己制定的策略,默默地努力著。
他重新撰寫了項目的補充說明,重點突出了項目在促進鄉村產業綠色轉型。
特別是在拓展生態農業、鄉村旅游等方面的潛力和機制設計。
這些內容,巧妙地契合了曾海生農林經濟管理的專業背景。
在語言表達上,他力求體現專業深度和前瞻性,而不是簡單的匯報。
同時,他更加留意曾海生的工作動態。
有一次,處里召開一個關于某項新政策落地的討論會,曾海生主持。
許思淼雖然不是核心參會人員,但他在準備會議材料時,格外用心。
不僅梳理了政策要點,還結合自己項目調研的情況。
整理了幾個基層可能遇到的共性問題和建議,附在材料后面。
他沒有刻意標榜這是自己的功勞,只是作為背景資料提供。
開會時,他認真傾聽,注意到曾海生在提到某個具體落實難點時,眉頭緊鎖。
會后,他并沒有急著去表現自己,而是繼續做好手頭的工作。
幾天后,在一次處內工作匯總時,羅建明無意中提起那個政策落實的討論。
說曾處長對許思淼整理的那份附加材料表示了肯定,認為“有點見地”。
雖然只是一句輕描淡寫的傳達,卻讓許思淼心中一震。
這說明,他“投其所好顯真誠”和“價值互換建聯系”的初步嘗試,產生了微弱的效果。
至少,他在曾海生那里,不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只知道催促進度的名字。
他開始有了一點極其微小的、積極的“存在感”。
這點小小的進展,給了許思淼巨大的鼓勵。
他更加確信,張爺爺指點的方向是正確的。
他不再焦慮于審批流程那個靜止的數字,而是將精力集中在提升自己。
集中在如何更好地運用這三塊“敲門磚”上。
他耐心等待著,一個能讓他叩響那扇門的,更合適的時機。
他感覺,自己正從被動等待救援的困境中,一步步走出來,掌握了主動權。
08
時機在一個看似平常的下午悄然降臨。
那天,許思淼被羅建明叫去辦公室,交代一項臨時任務。
市里要召開一個關于鄉村振興的專題座談會,需要準備一份綜合匯報材料。
涉及多個處室的內容,項目處負責的部分,羅建明指派許思淼來牽頭整理。
“時間比較緊,后天就要初稿,你辛苦一下,協調好相關同事。”
羅建明交代任務時,語氣平淡,這原本就是一項常規工作。
但許思淼在接過文件要求時,心跳卻漏了一拍。
因為他看到,這次座談會的牽頭領導,正是曾海生處長。
而且,材料最終需要直接報送給曾海生審定。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一個能夠直接、且名正言順地與曾海生進行工作接觸的機會!
更重要的是,這次的任務性質,非常適合運用張爺爺傳授的“敲門磚”。
他強壓下內心的激動,平靜地接過任務:“好的,羅主任,我馬上組織落實。”
回到工位,他立刻行動起來。
他沒有簡單地按照傳統套路,把各處室的材料拼湊疊加。
而是首先深入研究了座談會的主題和背景,揣摩曾海生可能希望看到什么樣的內容。
他想起曾海生最近關注的政策難點,以及他農林經濟管理的專業背景。
于是,在整合材料時,他特別注重突出各項政策在基層落實中的協同性。
以及如何通過具體項目(包括他自己的“綠水青山”項目)實現產業賦能和農民增收。
他甚至還查閱了最新的一些學術文章和兄弟省市的成功案例。
在材料中適當加入了一些有深度的分析和前瞻性的建議。
整個材料框架清晰、數據翔實、重點突出,并且具有很強的針對性和建設性。
他帶著項目組的同事加班加點,終于在第二天晚上完成了初稿。
他沒有立刻通過OA系統上報,而是仔細檢查了好幾遍,確保萬無一失。
第三天一早,他拿著打印好的材料,先向羅建明匯報。
羅建明粗略翻看了一下,有些驚訝于材料的質量和深度。
“嗯,弄得不錯,比我想象的要好。”他難得地表示了肯定。
“那你直接報給曾處長吧,他催得急。”
得到了直屬領導的首肯,許思淼深吸一口氣,走向曾海生處長的辦公室。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單獨因為重要工作事宜來找曾海生。
心情難免有些緊張,但他不斷在心里提醒自己:自然、誠懇、對事不對人。
他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里面傳來曾海生略帶疲憊但依舊威嚴的聲音。
許思淼推門進去,看到曾海生正埋首在一堆文件里,眉頭微蹙。
“曾處長,您好。我是項目處的許思淼。”
許思淼恭敬地站定,聲音不大但清晰,“關于鄉村振興座談會的綜合材料初稿完成了。”
“羅主任讓我直接送來給您審閱。”
曾海生抬起頭,目光透過眼鏡片落在許思淼身上,似乎花了一秒鐘才想起他是誰。
“哦,放這兒吧。”他指了指桌角,語氣平淡。
許思淼沒有立刻放下就走。他上前一步,將材料輕輕放在指定位置。
然后,他保持著恭敬的姿態,開口道:“曾處長,在整理這份材料的過程中,我們結合基層調研的情況。”
“特別關注了政策落地可能遇到的幾個共性銜接問題,在第三部分做了初步分析。”
“另外,我們也參考了一些最新的研究成果和外地經驗。”
“在第五部分嘗試提出了一點關于建立長效機制的粗淺建議,可能不太成熟。”
“希望能對您整體把握情況有一點參考作用。”
他的語速平穩,態度不卑不亢,完全是就工作論工作。
但這段話,巧妙地將“投其所好”(關注政策難點、提供專業視角)。
和“價值互換”(提供基層信息、貢獻建設性意見)融入了進去。
曾海生正準備繼續低頭看文件的手停住了。
他再次抬起頭,這次目光在許思淼臉上停留的時間長了幾秒。
他似乎有些意外,這個年輕科員沒有像其他人一樣,交了材料就趕緊離開。
而是簡明扼要地匯報了材料的亮點和思考。
他伸手拿過那份材料,并沒有立刻翻開,而是問了一句:“你是……‘綠水青山’項目的負責人?”
許思淼心里一震,曾海生居然記得他和他的項目!
這說明,他之前的微弱“存在感”起作用了,或者說,曾海生并非完全不關注。
“是的,曾處長,那個項目也是我負責的。”許思淼穩住心神回答。
曾海生“嗯”了一聲,目光落在材料封面上,手指無意識地敲了敲桌面。
“材料先放我這,我看完會通知你們修改。”他的語氣似乎緩和了一點點。
“好的,辛苦曾處長。有任何需要修改或補充的地方,我們隨時準備著。”
許思淼知道該適可而止了,他微微躬身,“那不打擾您工作了。”
他轉身,平穩地走出了辦公室,輕輕帶上門。
關上門的那一刻,他才感覺到自己的后背有些濕了。
剛才那短短的幾分鐘,仿佛經歷了一場無聲的考試。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現能打多少分,但他盡力了。
他運用了張爺爺教導的“敲門磚”,輕輕地、 respectful 地叩響了那扇門。
接下來,就是等待回應。
這一次的等待,不再像以前那樣充滿焦慮和無力。
而是帶著一絲期待和審慎的樂觀。
他相信,只要方向對了,即使用力再輕,門也會有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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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材料送上去后,許思淼并沒有干等著。
他繼續完善著自己的“綠水青山”項目方案,特別是融入了更多。
關于如何與曾海生關注的宏觀政策相結合,如何體現專業深度的思考。
他就像個耐心的獵人,精心布置好陷阱后,安靜地等待,同時磨礪著自己的武器。
兩天后的下午,許思淼桌上的辦公電話響了。
他拿起話筒:“您好,項目處許思淼。”
電話那頭是一個略顯陌生的聲音:“小許嗎?我曾海生。”
許思淼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立刻穩住呼吸,用盡可能平靜恭敬的語氣回應:“曾處長,您好!”
“你送來的那份座談會材料,我看了。”曾海生的聲音聽起來比面對面時稍微隨意一點。
“整體框架和內容不錯,特別是第三部分和第五部分,有思考。”
許思淼的心中被巨大的喜悅沖擊著,但他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謝謝處長肯定,我們也是試著結合實際情況做一些分析。”
“嗯。”曾海生應了一聲,“第五部分關于長效機制的那個建議,思路可以。”
“但是有些細節還需要推敲,操作性方面要考慮得更周全些。”
“你下午有空的話,帶上相關的參考依據,來我辦公室一趟。”
“我們具體聊一下,看看怎么把它完善得更有說服力。”
“好的處長!我下午隨時有空!”許思淼立刻回答。
“那三點半吧。”曾海生定了時間,便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許思淼坐在椅子上,半天沒緩過神。
曾海生親自打電話!肯定了他的材料!還要單獨和他討論修改意見!
這在以前,是根本無法想象的事情!
這意味著,他那輕輕叩響的“敲門磚”,不僅得到了回應。
而且,門已經開了一道縫!一道允許他進入進行更深入交流的縫!
強烈的興奮過后,是更深的思考和準備。
他深知,這次單獨見面,既是機遇,也是更大的考驗。
他必須充分利用這個機會,進一步鞏固初步建立起來的良好印象。
下午三點二十分,許思淼帶著準備好的詳細資料和筆記本電腦。
提前來到了曾海生辦公室門口。
他沒有敲門,而是在走廊里安靜地等待,直到三點三十分整,才輕輕叩門。
“請進。”
許思淼推門進去,曾海生正坐在沙發上喝茶,似乎也是在等他。
“處長。”許思淼恭敬地打招呼。
“坐吧。”曾海生指了指對面的沙發。
氣氛不像上次那么公事公辦的嚴肅,稍微緩和了一些。
許思淼坐下,打開電腦和資料,但沒有急于開口,而是等待領導的指示。
“你那個長效機制的建議,想法是好的。”曾海生放下茶杯,切入正題。
“但是光有理念不行,得能讓參會的人,特別是基層的同志,覺得可行、有用。”
“你說要建立利益聯結機制,具體怎么聯?風險怎么共擔?收益怎么分配?”
曾海生提出了幾個非常具體和尖銳的問題。
顯然,他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真的在思考這個建議的可行性。
許思淼深吸一口氣,將自己這幾天深入思考的成果,有條不紊地闡述出來。
他結合“綠水青山”項目的具體設計,引用調研中的數據案例。
甚至借鑒了其他領域的成功模式,來論證自己的觀點。
他語速平穩,邏輯清晰,既展現了專業能力,也體現了對實際問題復雜性的認識。
在整個交流過程中,他始終保持著謙虛學習的態度。
多次使用“這是我的初步想法,可能不成熟,請處長指點”。
“這方面處長您經驗豐富,您看這樣是否可行?”等措辭。
曾海生聽得很認真,不時插話提問,或者指出其中的漏洞。
許思淼都誠懇接受,并適時提出自己的補充思考。
這場討論,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
與其說是上下級的工作匯報,更像是一場平等的、建設性的業務探討。
結束時,曾海生臉上露出了難得的、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滿意神色。
“嗯,你下去把這些討論的點,再細化一下,融入到材料里。”
“思路比之前清晰多了,不錯。”
“好的處長,我馬上修改完善。”許思淼起身。
就在他準備告辭的時候,曾海生似乎隨口問了一句:“你那個‘綠水青山’項目,最近怎么樣了?”
許思淼的心猛地一跳,機會來了!
但他沒有表現出任何急迫,語氣平靜地回答:“方案方面,我們根據前期評審意見,又做了一些優化和完善。”
“特別是在促進生態價值和經濟效益結合方面,強化了設計。”
“目前……還在等待審批流程。”他如實說道,但沒有絲毫抱怨或催促的意思。
曾海生點了點頭,沒說什么,只是揮了揮手:“去吧,材料抓緊。”
“是,處長。”
許思淼退出辦公室,關上門。
走在回辦公室的走廊上,他的腳步異常輕盈。
他知道,項目審批的轉機,就在眼前了。
曾海生最后那句看似隨口的詢問,絕非無意。
那是一種信號,表明領導已經開始關注并考慮他的項目了。
而這一切的轉變,都源于他放棄了送禮的念頭。
轉而運用張爺爺傳授的那三塊“敲門磚”:真誠、價值、信任。
他成功地,用自己的專業、用心和可靠,叩開了那扇曾經緊閉的門。
10
修改后的座談會材料得到了曾海生的高度認可。
最終版的材料上,曾海生甚至罕見地批注了一句:“此部分思考有深度,可在會上重點闡述。”
這句話,通過羅建明之口傳到項目處時,引起了小小的震動。
羅建明再看許思淼的眼神,多了幾分審視和不易察覺的變化。
他或許不明白許思淼是如何在短時間內“打通”了曾處長的關節。
但結果擺在那里,由不得他不重視。
周依諾私下里向許思淼豎起大拇指,眼神里充滿了好奇和佩服。
許思淼只是笑笑,沒有過多解釋。有些智慧,需要自己去體悟和實踐。
重要的是,在座談會召開后的第二天。
那個在許思淼電腦屏幕上停滯了快一個月的審批流程,終于動了!
狀態從“待曾海生處長審核”,變成了“審核通過,轉下一環節”。
看著那個綠色的、代表通過的標記,許思淼長長地、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心中百感交集。有成功的喜悅,有壓力的釋放,更有一種深刻的感悟。
他沒有給曾海生送過一分錢的禮,沒有進行過任何一次刻意的討好。
他只是遵循了張德成爺爺的指點,改變了策略,提升了自我。
用真誠的態度、專業的價值和在關鍵時刻的可靠表現,贏得了領導的認可和信任。
這個過程雖然比送禮更漫長、更耗費心力,但結果卻更扎實,也更讓人心安理得。
項目順利進入后續實施階段,許思淼變得更加忙碌。
但他每次遇到人際溝通或工作推進的難題時,都會想起那三塊“敲門磚”。
他開始有意識地將這些原則運用到與其他部門、與基層單位的合作中。
漸漸地,他發現自己的路越走越寬,工作也越發得心應手。
他不再是那個只會埋頭苦干、遇到障礙就束手無策的年輕科員。
他成長為一個懂得如何有效溝通、如何構建健康工作關系、如何創造價值的成熟干部。
一個月后,許思淼再次提著兩瓶好酒和一些新鮮水果,去看望張德成。
這次的心情,與第一次相比,已是天壤之別。
張德成見到他,臉上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
兩人依舊是小酌幾杯,但話題更加深入。
許思淼將自己這段時間運用“敲門磚”的經歷和感悟,娓娓道來。
沒有炫耀,只有真誠的分享和感謝。
張德成靜靜地聽著,不時點點頭,偶爾插話點撥一兩句。
聽完后,老人欣慰地拍了拍許思淼的肩膀。
“思淼啊,你能悟到這一層,并且用得這么好,我很高興。”
“記住,這三塊磚,敲開的不只是別人的門,更是你自己成長的門。”
“以后的路還長,還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和事。”
“但只要守住這‘真誠、價值、信任’的根本,就不會走偏。”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灑在爺倆身上,溫暖而寧靜。
許思淼知道,這次經歷和老人的教誨,將成為他一生受用不盡的財富。
它教會他的,不僅僅是求人辦事的技巧,更是為人處世的智慧和底線。
離開張德成家時,許思淼的腳步堅定而踏實。
他回頭望了望那棟籠罩在暮色中的老房子,心中充滿感激。
然后,他轉身匯入城市夜晚的車流人海,向著自己的未來,穩步前行。
他的故事,才剛剛開始。而這一次,他手中握著的,是真正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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