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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印度政治多年,我始終覺得1965年那場席卷南部的語言騷亂最耐人尋味,不是因為沖突多激烈,而是它戳破了一個關鍵問題:靠殖民遺產拼湊起來的印度,真的能靠一種語言擰成一股繩?
當馬德拉斯邦的街頭燃起抗議標語,新總理夏斯特里的辦公桌前,擺著的早已不是簡單的政策文件,而是足以撕裂國家的定時炸彈。
一個剛上任7個月的總理,一個延續15年的語言政策,為何突然碰撞出致命火花?這背后藏著的,遠比“官方語言之爭”復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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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抗議標語到國家危機
1965年1月的印度,空氣中都透著詭異的緊張,距離共和國日僅剩三天,本該張燈結彩的馬德拉斯邦,卻被罷工人群堵得水泄不通,學生們舉著“英語不死,泰米爾永存”的牌子沿街游行,商鋪紛紛關門歇業,政府辦公樓前的臺階上,甚至出現了自焚抗議的極端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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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騷亂的導火索很明確:印度中央政府計劃按1949年的規定,在1月26日當天取消英語的官方地位,讓印地語成為唯一官方語言。
此時的夏斯特里,正坐在總理府的辦公室里如坐針氈,這位尼赫魯親自選定的接班人,本以為自己的執政起點會是平穩過渡——1964年6月上任前,他以不管部部長的身份主持化解了克什米爾危機,在黨內威望極高,接班過程毫無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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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沒人告訴他,尼赫魯留下的不僅是總理職位,還有一堆被刻意擱置的矛盾,語言問題就是其中最棘手的一個,而他,成了第一個直面這顆“地雷”的人,騷亂的蔓延速度遠超想象。
從馬德拉斯邦開始,抗議浪潮迅速席卷了安得拉邦、卡納塔克邦等南部各邦,泰米爾語、泰盧固語的使用者們結成統一戰線,一致對抗“印地語霸權”。
有地方官員拒絕用印地語簽署文件,學校里的印地語課本被焚燒,甚至連中央派往南部的官員,都因只會說印地語而被民眾圍堵。
短短一周,南部地區的行政系統幾乎癱瘓,原本該慶祝國家誕生的共和國日,硬生生被攪成了“全國哀悼日”——這正是泰米爾人領袖此前給夏斯特里的公開信里,那句充滿威脅的預言。
夏斯特里此時才算真正讀懂印度的“散裝”本質,尼赫魯在世時,靠個人威望把地方勢力壓得服服帖帖,可他一死,中央的權威就像斷了線的風箏。
這場語言騷亂,表面是文化沖突,實則是地方勢力借題發揮,挑戰中央管控權的試金石,而他這個新總理,要么硬剛到底引發分裂,要么妥協退讓被黨內指責軟弱,怎么選都像是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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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覺得印度的語言問題是“小題大做”,但只要了解南北語言的“天然鴻溝”,就會明白這場沖突早有伏筆,印地語屬于印歐語系,主要在以德里為中心的北部地區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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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南部的泰米爾語、泰盧固語,都屬于達羅毗荼語系,不僅和印地語發音、語法完全不同,連文字體系都是獨立的,更關鍵的是,達羅毗荼語的歷史比印地語早了上千年。
1949年制憲會議定印地語為官方語言時,代表們也考慮到了這種隔閡,特意設置了15年緩沖期,規定1965年前英語和印地語并行,可這個“緩沖”從一開始就沒起到作用,因為南部的政治精英們根本沒打算接受印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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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們來說,語言就是“權力護城河”——只要南部還保持著獨特的語言文化,他們就能靠“地方主義”口號凝聚選票,牢牢掌控地方政權。
泰米爾納德邦的政黨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從1950年代開始,他們就把“反印地語”當成核心競選綱領。在街頭宣傳“印地語是北印度的殖民工具”。
甚至組織學生簽署“拒絕學習印地語”的保證書,這些操作看似是維護文化尊嚴,本質上都是為了鞏固自身權力。
尼赫魯生前看透了這一點,所以在1963年推動通過官方語言法時,特意用“可以”這個模糊詞,給英語保留了官方地位的余地,就是不想激化矛盾。
可尼赫魯一死,國大黨里的強硬派就按捺不住了,領頭的是莫拉爾吉德塞,這位以“喝尿療法”聞名的老政客,總把“印地語是國家靈魂”掛在嘴邊。
他公開宣稱,南部人學印地語是“提升自身影響力的福氣”,還指責當地國大黨人“軟弱無能”,沒資格代表國大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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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煽動下黨內強硬派把官方語言法的模糊表述,解讀成“取消英語的合法依據”,逼著夏斯特里按原計劃推行語言統一,他們只看到了“語言統一”的政治正確,卻沒看到南部早已堆滿的“火藥”。
政策漏洞、文化隔閡、權力算計,這三重死結纏在一起,讓語言問題從“可協商的政策”變成了“不可調和的沖突”。
夏斯特里后來在日記里寫道:“我接手的不是一個國家,而是一堆互相咬合的矛盾,而語言,就是撬動這一切的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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騷亂爆發一個月后,夏斯特里終于做出了決定——公開電視講話,承諾“英語將永遠作為印度的官方語言之一,中央絕不強制推行印地語”,這個決定讓黨內強硬派罵他“背叛國大黨理念”,卻讓南部的騷亂迅速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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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他又派特使帶著親筆信去見泰米爾人領袖,承諾成立“語言委員會”,專門協調南北語言分歧,甚至同意南部各邦在官方文件中優先使用本地語言。
很多人覺得夏斯特里是“認慫”,但在我看來,這恰恰是最聰明的治理智慧,他很清楚,印度這種多元國家,根本經不起“一刀切”的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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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印度剛獨立不到20年,很有可能因為語言問題再爆發南北分裂。所以他寧愿頂著黨內壓力妥協,也要先穩住局面——畢竟國家統一,比“語言統一”的面子重要得多。
事實證明,這個決策救了印度,講話結束后,南部的罷工陸續停止,商鋪重新開業,學校恢復上課,三個月后,馬德拉斯邦的街頭已經看不到抗議標語,取而代之的是“支持總理決策”的橫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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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夏斯特里的妥協,為印度定下了“多元語言共存”的治理范式——此后的幾十年里,印度憲法陸續認可了22種官方語言,英語則成了不同族群之間的“通用語”,在政府、教育、商業領域發揮著關鍵作用。
這種范式的效果,在當代印度體現得很明顯,2014年莫迪政府上臺后,又想搞“印地語優先”政策,要求政府文件必須用印地語撰寫,結果南部各邦立刻反彈——泰米爾納德邦的首席部長公開拒絕簽署印地語文件,卡納塔克邦組織了上萬人的抗議游行。
莫迪政府最終只能收回成命,這背后,正是1965年語言危機留下的教訓:任何想在印度搞“單一化”的嘗試,都會被多元的現實打回來。
夏斯特里在任時間不長,1966年就因心臟病去世,但他處理語言危機的方式,成了印度歷任總理的“必修課”,他們在面對語言問題時都延續了“包容協商”的思路,從未再試圖強制推行印地語。
他們都明白,印度的統一不是靠“相同的語言”,而是靠“互相尊重的共識”——就像泰米爾人可以說泰米爾語,北方人可以說印地語,而英語作為橋梁,讓這些不同的聲音能擰成一股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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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求同,是存異
如今再看1965年的印度語言危機,我總覺得它給所有多元國家都上了一課,很多人以為,國家統一的關鍵是“消除差異”,比如統一語言、統一文化、統一思想,但印度的經歷恰恰證明,這種想法是錯的。
真正的國家統一,不是讓所有人都變成“一樣的人”,而是讓不同的人能在同一個框架下和平共處。
語言從來都不是“國家的靈魂”,而是“文化的載體”,強制用一種語言取代另一種,本質上是對文化的破壞,而文化被破壞,族群的認同就會崩塌,國家的根基自然會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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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斯特里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他看清了這一點——他沒有試圖“消滅”南部的語言文化,而是通過制度設計,讓印地語、泰米爾語、英語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讓不同族群都能在國家框架內找到歸屬感。
這種“存異”的智慧,在今天依然有很強的現實意義,印度現在有上千種語言,憲法認可的官方語言就有22種,卻沒再因為語言問題爆發大規模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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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的未來依然艱難
夏斯特里用一場“看似軟弱的妥協”,換來了印度幾十年的穩定,這比任何“強硬的政治正確”都更有價值。
回到最初的問題:印度為何會栽在“一句話”上?因為他們曾誤以為,統一就是“求同”;而夏斯特里用行動回答,統一的真正密碼,是“存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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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語言風暴,讓印度在分裂的邊緣退了回來,也讓我們明白:一個國家的強大,從來不是因為它的人民有多“相同”,而是因為它能容納多少“不同”。
夏斯特里去世后,有人在他的墓碑上刻了一句話:“他用包容,縫合了撕裂的土地,”這或許是對他最精準的評價。
而1965年的那場語言危機,也成了理解印度的關鍵——這個看似“散裝”的國家,恰恰是靠尊重差異,才實現了真正的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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