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霓虹燈在車窗外交織成流動的光帶，將傅高旻的側臉映得忽明忽暗。
鄧思琪安靜地坐在副駕駛，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安全帶邊緣。
車內縈繞著輕柔的音樂，卻蓋不過她心底那絲若有若無的忐忑。
這是她第三次參加丈夫公司的集體活動。
前兩次都是正經的年終聚餐，而這次，是KTV。
傅高旻上午接電話時，語氣里的那片刻遲疑，她捕捉到了。
“劉總……好啊，沒問題，我帶思琪一起過來?！?/p>
他掛了電話，轉身對她笑，說部門聚會，在星光天地KTV，熱鬧一下。
鄧思琪也笑著應了，心里卻劃過一絲異樣。
傅高旻最近加班格外頻繁，回家時總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還有……一絲興奮？
她說不清那是什么，只覺得丈夫談論工作時，眼神比往常更亮些。
尤其是提到那個新來的項目骨干，魏佳怡。
名字只出現過幾次，每次都被傅高旻用“小魏工作能力很強”一帶而過。
但女人的直覺，像最精密的雷達，總能捕捉到那些被輕描淡寫掩蓋的微妙頻率。
她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KTV那喧鬧、曖昧的氛圍仿佛已撲面而來。
那里會有怎樣的試探，怎樣的眼神交匯，怎樣的暗流涌動？
她深吸一口氣，將裙擺撫平，如同撫平心緒。
今晚，她不只是傅高旻的家屬，更是他婚姻的守護者。
任何一個不經意的瞬間，都可能成為考驗的開始。
而她，必須保持清醒，保持得體，甚至……保持微笑。
就像此刻，她側過臉，對傅高旻露出一個溫柔又依賴的笑容：“快到了吧？你們同事都挺能玩的，我怕我唱不好。”
傅高旻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伸過來拍了拍她的手背。
“沒事，就是放松一下，唱得好不好沒關系?！?/p>
他的手掌溫暖干燥，語氣如常。
可鄧思琪卻覺得，那安撫里，似乎摻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心不在焉。
懸念的種子，悄然埋下。只待合適的土壤，破土而出。
01
鄧思琪站在衣帽間的全身鏡前，仔細端詳著鏡中的自己。
一條剪裁得體的藏藍色絲絨連衣裙，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
既不會過于隆重顯得刻意，又不失大方優雅。
她微微側身，檢查背后的線條是否流暢。
這是她挑了近一個小時的成果，幾乎翻遍了整個衣柜。
參加丈夫公司的聚會，打扮的分寸需要拿捏得恰到好處。
太過隨意，會顯得不尊重；太過精心，又怕引來不必要的關注或議論。
傅高旻推門進來，身上已經換下了西裝，穿著一件舒適的灰色羊絨衫。
“還沒好？時間差不多了?！彼叩剿砗?，雙手自然地搭上她的肩膀。
鏡子里映出兩人依偎的身影，看上去依然是一對登對的璧人。
“馬上就好?！编囁肩鲗χR子里的他笑了笑，“這件怎么樣？”
“很好，你穿什么都好看?！备蹈邥F的語氣帶著慣有的贊賞，但目光卻很快從鏡中移開。
他低頭看了看手機屏幕，指尖快速滑動了幾下。
“劉總他們好像已經出發了，我們得抓緊點?！?/p>
那瞬間的游離被鄧思琪精準地捕捉到。
她不動聲色地拿起梳妝臺上的珍珠耳釘，小心地戴好。
“你們劉總還挺熱衷組織這種活動。”
“嗯，他說前段時間項目太緊張，讓大家放松一下?！?/p>
傅高旻走到床邊拿起外套，“尤其是魏佳怡，這次項目她功勞不小，算是給她慶功?！?/p>
魏佳怡的名字就這么自然而然地被提了出來。
鄧思琪對著鏡子抿了抿唇膏，狀似隨意地問：“就是你說的那個很能干的新同事？聽起來劉總很器重她?！?/p>
“是啊，年輕人，有沖勁，腦子活絡。”
傅高旻的語氣里帶著前輩式的認可，“這次要不是她那個創意，項目還真有點懸?！?/p>
鄧思琪拿起香水，在腕間輕輕噴了一下。
清冷的白花香，是她一貫的風格，能讓她保持冷靜。
“那看來今晚她是主角了？我們是不是該準備個小禮物什么的？”
“不用那么正式，”傅高旻笑起來，“就是普通聚會，別搞得有壓力。”
他走過來，從背后輕輕擁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
“放心，就是唱唱歌，聊聊天。有你在，我踏實?！?/p>
這親昵的話語讓鄧思琪心里微微一暖，暫時驅散了那點不安。
她轉過身，替他整理了一下羊絨衫的領口。
“走吧，別讓領導等你?！?/p>
下樓，上車。夜晚的城市燈火璀璨。
傅高旻專注地看著路況，偶爾跟著車載音樂哼兩句。
鄧思琪望著他線條清晰的側臉，心里那點疑慮仿佛被夜風吹散了些。
也許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工作壓力大，欣賞有能力的下屬，這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她只是太久沒有融入他的社交圈，有些生疏和敏感罷了。
車子駛入星光天地地下停車場，喧囂的人聲隱約傳來。
傅高旻停好車，卻沒有立刻解開安全帶。
他轉過頭，看著鄧思琪，眼神溫和。
“待會兒要是覺得吵，或者無聊，就跟我說，我們早點走。”
這句體貼的話，像一顆定心丸。
鄧思琪點點頭，伸手握了握他的手。
“知道了，我會盡量融入的，不給你丟臉。”
電梯緩緩上升，數字不斷跳動。
鄧思琪的心跳，也莫名地跟著加快了幾分。
電梯門打開，震耳的音樂聲和混雜的歌聲瞬間涌來。
走廊里光影迷離，空氣中彌漫著煙酒和果盤的味道。
傅高旻輕車熟路地領著她在迷宮般的走廊里穿行。
最終在一個名為“翡翠廳”的包間前停下。
厚重的門板也隔不住里面的喧鬧。
傅高旻推開門，一股熱浪夾雜著笑聲撲面而來。
02
包廂很大，燈光被調成曖昧的昏黃色，巨大的屏幕閃爍著MV畫面。
長沙發上幾乎坐滿了人，茶幾上擺滿了啤酒瓶、果盤和小吃。
空氣里彌漫著啤酒麥芽的微酸和爆米花的甜膩氣味。
門開的瞬間，里面的說笑聲停頓了片刻，幾道目光齊刷刷地投過來。
“高旻來了！喲，嫂子今天真漂亮！”
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率先站起來，是部門領導劉志偉。
他嗓門洪亮，帶著酒后的熱絡。
其他人也紛紛笑著打招呼，氣氛重新活躍起來。
傅高旻笑著回應，一邊自然地攬住鄧思琪的腰，把她往人群里帶。
“劉總，各位，不好意思來晚了點。這是我愛人，鄧思琪?！?/p>
鄧思琪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向眾人點頭致意。
“劉總好，大家好，打擾了?！?/p>
她的目光快速又不失禮貌地掃過全場。
大多是熟面孔，前兩次聚餐見過，有些還能叫出名字。
然后，她的視線在包廂角落略微停頓了一下。
那里坐著一個年輕女孩，之前從未見過。
女孩穿著一件米白色的針織連衣裙，款式簡單，卻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長發微卷，松散地披在肩頭，臉上化著精致的淡妝。
在略顯隨意的同事群體中，她顯得格外清新脫俗。
此刻，她正微微側頭和旁邊的人低聲說著什么，嘴角噙著一抹淺笑。
燈光落在她飽滿的額頭上，眼神明亮，充滿朝氣。
鄧思琪幾乎立刻就能確定，這就是魏佳怡。
果然，傅高旻接著就向那個方向示意了一下。
“思琪，那位就是我們這次的功臣，魏佳怡，剛來公司沒多久，能力非常強?！?/p>
魏佳怡聞聲抬起頭，目光迎上來，笑容溫婉又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靦腆。
“傅經理您過獎了。嫂子您好，經常聽傅經理提起您，今天終于見到了?！?/p>
她站起身，落落大方地走過來，向鄧思琪伸出手。
手指纖細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涂著透明的護甲油。
“你好，佳怡，我也常聽高旻夸你工作出色?！编囁肩魃焓峙c她輕輕一握。
女孩的手微涼，力道輕柔。
“是傅經理領導有方，給我機會學習。”魏佳怡謙遜地笑了笑，眼神清澈。
寒暄過后，大家重新落座。
傅高旻被劉志偉拉到他身邊的位置，開始討論最近行業內的動向。
鄧思琪則被安排坐在幾位女同事中間。
她們熱情地遞過來果汁和小吃，聊著家常里短，化妝品和孩子。
鄧思琪微笑著應對，心思卻有一半飄向了丈夫那邊。
她注意到，傅高旻雖然主要在和劉志偉交談。
但他的目光，會不時地、看似不經意地掠過魏佳怡的方向。
而魏佳怡，大部分時間安靜地坐在角落，偶爾低頭看手機。
或在有人跟她說話時，才揚起明媚的笑臉。
她不像有些年輕女孩那樣在聚會中刻意張揚，反而有種沉靜的氣質。
但這種沉靜，卻像磁石一樣，吸引著周圍的目光。
包括傅高旻的。
一首激昂的搖滾歌曲結束，包廂里響起掌聲和起哄聲。
劉志偉拿著麥克風，大聲說：“下一個誰唱？佳怡，來一個！”
“對啊，佳怡唱一個！上次聽你唱歌還是公司年會，驚艷全場啊！”
旁邊立刻有人附和。
魏佳怡連忙擺手，臉上泛起紅暈：“不行不行，我唱得不好，別讓大家笑話。”
“哎，過分謙虛就是驕傲了啊！”劉志偉不依不饒，“今天你是主角，必須來一個！”
傅高旻也笑著開口，聲音在一片起哄中顯得很溫和：“佳怡，就別推辭了，給大家助助興。”
魏佳怡抬眼看了看傅高旻，似乎有些無奈，又帶著點被鼓勵的羞澀。
她猶豫了一下，終于點點頭：“那……我就唱一首簡單的，唱得不好大家多包涵。”
她起身去點歌臺操作，背影纖細。
鄧思琪端起面前的橙汁，喝了一小口。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沒能壓下心頭那點莫名升起的澀意。
傅高旻剛才說話的語氣，那種帶著鼓勵和縱容的溫和，很熟悉。
好像很久以前，他也常常用這樣的語氣對她說話。
03
魏佳怡點了一首旋律舒緩的流行情歌。
前奏響起時，包廂里的喧鬧漸漸平息下來。
她握著麥克風，站在屏幕前，微微側身，姿態自然。
“聽說你心巷里已擠滿積雪，聽說你眼角紋路開始重疊……”
聲音一出，鄧思琪心里微微一動。
不是那種技巧多么精湛的歌喉，但音色清亮干凈，情感飽滿。
咬字清晰，帶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顫音，反而更添幾分真摯。
她唱歌時很專注，眼神望著屏幕上的歌詞，偶爾隨著節奏輕輕擺動身體。
昏黃的燈光在她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整個人像是在發光。
一曲唱罷，包廂里靜了一瞬，隨即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
“太好聽了！佳怡你就是被工作耽誤的歌手！”
“這水平可以出道了！再來一個！”
魏佳怡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連連鞠躬，快步走回座位。
臉頰紅撲撲的，像個得到夸獎的孩子。
傅高旻也用力鼓著掌，臉上的笑容比剛才更舒展些。
鄧思琪看見他側過頭，對坐在旁邊的魏佳怡說了句什么。
距離有點遠，音樂聲又大，聽不清內容。
但能看到魏佳怡聽后，抿嘴笑了笑，眼神亮晶晶地看了傅高旻一眼。
那是一種默契的、帶著點共享秘密意味的眼神交流。
很短促，一閃而過，卻像一根細小的刺，輕輕扎了鄧思琪一下。
她收回目光，低頭用叉子戳著果盤里的一塊西瓜。
紅色的瓜瓤被戳出幾個小洞，滲出清甜的汁水。
旁邊一位姓趙的女同事湊過來，低聲說：“思琪姐，你看佳怡，真是才貌雙全，難怪傅經理這么看重她。”
鄧思琪抬起眼，笑了笑：“是啊，年輕人有本事是好事?！?/p>
趙同事似乎沒察覺到她語氣里的微妙，繼續感慨：“可不是嘛！這次項目要不是她，還真夠嗆。”
“傅經理為了這個項目，帶著她加了快一個月的班，真是辛苦。”
“不過結果好就行，聽說甲方特別滿意，劉總高興得不得了?！?/p>
加班一個月……
鄧思琪想起那些傅高旻深夜歸家的日子。
他總是說項目忙，壓力大，臉上帶著疲憊。
她心疼他，變著花樣給他做夜宵，幫他按摩肩膀。
他從沒詳細說過加班的具體情形，只提過團隊很拼。
原來，是和她一起拼的。
“他們……經常一起加班到很晚嗎？”鄧思琪狀似無意地問。
趙同事拿起一顆葡萄，邊剝皮邊說：“可不是嘛！好幾次我走的時候都快十點了，就傅經理辦公室燈還亮著?！?/p>
“小魏也都在，有時候還能聞到咖啡和外賣的味道?！?/p>
“不過人家年輕人精力就是好，第二天照樣精神抖擻?！?/p>
葡萄汁水豐盈，染紫了趙同事的指尖。
鄧思琪覺得自己的心，也好像被什么無形的汁液浸染了，顏色暗沉。
這時，劉志偉端起酒杯，大聲提議：“來，我們一起敬高旻和佳怡一杯！慶祝項目圓滿成功！”
“辛苦了！傅經理！佳怡！”
眾人紛紛舉杯，氣氛熱烈。
傅高旻和魏佳怡也站起來，端起各自的酒杯。
傅高旻笑著說了幾句感謝團隊的話，姿態從容。
魏佳怡則微微欠身，說著“謝謝劉總，謝謝大家，都是傅經理領導得好”。
兩人站在一起，接受眾人的敬酒，看上去竟有幾分和諧。
鄧思琪也舉起了手中的果汁杯，隔著晃動的人影看著那幅畫面。
傅高旻側頭對魏佳怡低語時，魏佳怡微微仰頭傾聽的姿態。
像極了多年前，他和她剛在一起時，在朋友聚會上的樣子。
時光仿佛重疊，只是他身邊的那個傾聽者，換了人。
一杯飲盡，氣氛更加熱絡。
有人開始起哄讓劉志偉唱歌，劉總豪爽地點了一首《兄弟》。
五音不全的吼唱引來陣陣善意的哄笑。
鄧思琪借著去洗手間的機會，暫時離開了喧鬧的包廂。
走廊里安靜許多，只有各個包間里隱約傳出的歌聲。
她站在洗手臺前，用冷水拍了拍臉。
鏡中的自己，妝容依舊精致，但眼底卻泄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藏藍色絲絨裙，在KTV這種環境里，似乎顯得過于莊重和沉悶了。
比不上米白色針織裙的清新和隨意。
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工作合作，欣賞下屬，都是正常的。
傅高旻不是那種人，他們有著近十年的感情基礎。
可是，那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那種默契的眼神交流。
像細小的沙礫，硌在婚姻的鞋子里，每走一步，都帶來不適。
她補了點口紅，重新挺直脊背，走出洗手間。
回到包廂門口，她停頓了一下，才推門進去。
里面，傅高旻正拿著另一個麥克風，和吼完歌的劉志偉勾肩搭背地唱著下一首。
他的臉頰因為酒精和興奮有些泛紅，看上去放松又愉快。
魏佳怡坐在原處，正微笑著看著屏幕，手指輕輕跟著節奏敲打膝蓋。
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一派同事同樂的和諧景象。
鄧思琪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
剛坐下，傅高旻就結束了和劉志偉的合唱，笑著走回來。
他很自然地坐到鄧思琪身邊，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帶著酒氣的呼吸靠近：“老婆，是不是有點無聊？要不要點首歌我們一起唱？”
他的手掌溫熱，語氣親昵，仿佛之前那些微妙的觀察都是她的錯覺。
鄧思琪搖搖頭，勉強笑笑：“不用，我聽你們唱就好，挺熱鬧的?！?/p>
“那就好?！备蹈邥F捏了捏她的肩膀，隨即被旁邊另一個男同事拉去討論事情。
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肩膀，那點短暫的溫暖迅速消散。
鄧思琪端起已經不那么冰的橙汁，又喝了一口。
滋味，似乎比剛才更澀了。
04
幾輪啤酒下肚，包廂里的氣氛愈發高漲。
煙味混合著果香和酒氣，在空氣中彌漫。
有人開始玩骰子，吆喝聲此起彼伏。
有人霸占著麥克風，一首接一首地唱著懷舊金曲。
鄧思琪安靜地坐在角落，像一個置身事外的觀察者。
她看著自己的丈夫在這個屬于他的職場社交圈里如魚得水。
他和劉志偉稱兄道弟，和下屬們談笑風生，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成熟、穩重、有能力、人緣好——這是他在外面的樣子。
也是她欣賞和愛著的模樣。
但此刻，這種欣賞里，摻雜了一絲陌生的疏離感。
她好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傅高旻的生活有很大一部分是她未曾深入參與的。
他的工作，他的同事，他每天八小時甚至更長時間所處的世界。
而在這個世界里，似乎正悄然融入一個新的、鮮活的元素——魏佳怡。
鄧思琪注意到，雖然傅高旻大部分時間在應酬劉志偉和其他男同事。
但他的視線，總會若有若無地飄向魏佳怡所在的方向。
而魏佳怡，大部分時間很安靜。
她不太參與骰子游戲，只是偶爾在別人唱完歌時用力鼓掌。
或者當有人跟她搭話時，露出禮貌而甜美的笑容。
她坐在那里，像一株安靜生長的植物，卻不容忽視。
鄧思琪旁邊坐著兩位年紀稍長的女同事，正在閑聊育兒經。
話題從孩子的升學壓力，轉到學區房，又轉到老公的工作。
“我們家那位，要是能有傅經理一半能干我就知足了?！?/p>
微胖的王姐感嘆道，“你看傅經理，這次項目做得漂亮，聽說年終獎這個數。”
她悄悄比了個手勢。
“可不是嘛！”另一位李姐附和，“而且人家傅經理人品正，帶團隊也有一套。”
“尤其是對新人，肯給機會。你看那個魏佳怡，才來多久，就能獨當一面了?！?/p>
話題自然地引到了魏佳怡身上。
王姐壓低聲音：“說起小魏，這姑娘確實不錯，長得漂亮，腦子也好使。”
“關鍵是踏實，不像現在有些年輕人那么浮躁。”
“聽說她家境好像一般，挺努力的，加班從來不含糊?！?/p>
李姐點點頭：“嗯，高旻沒少夸她，說她是棵好苗子，值得培養?！?/p>
“這次項目能成，她那個創意確實是關鍵，甲方贊不絕口?！?/p>
“高旻帶著她熬了好幾個通宵吧？真是辛苦他們兩個了。”
“熬通宵？”王姐有些驚訝，“我還以為就是正常加班到晚一點?！?/p>
“哪啊，”李姐擺擺手，聲音更低了點，“我有次回來取東西，都后半夜了?！?/p>
“就看見高旻辦公室燈還亮著，進去一看，他和魏佳怡還在改方案呢?！?/p>
“桌上全是咖啡罐和外賣盒子，兩人眼睛都熬紅了，但精神頭還挺足?！?/p>
“嘖嘖，真是不容易?！蓖踅氵七谱?，“不過也算值得，項目成功了嘛?！?/p>
“是啊，劉總高興，他們倆功勞最大……”
兩位大姐的閑聊還在繼續，鄧思琪卻有些聽不清了。
“后半夜”、“熬通宵”、“辦公室燈還亮著”……這些詞語像錘子一樣敲打著她。
她想起那些夜晚，她獨自在家，看著電視等他。
有時等到睡著，被他回家的關門聲驚醒。
他總是滿臉疲憊，說幾句“項目太緊”、“團隊辛苦”，就去洗澡睡覺。
她體諒他，從未過多追問。
原來，那些她以為的集體加班，很多時候，可能只是他和魏佳怡的單獨奮戰。
在寂靜的深夜，在只有兩個人的辦公室。
共同為一個目標努力，分享著壓力和成功的喜悅。
這種并肩作戰的經歷，最容易產生特殊的情誼。
鄧思琪的心慢慢沉下去。
她抬眼看向傅高旻，他正被劉志偉拍著肩膀，大聲說笑著。
看上去意氣風發。
而另一邊的魏佳怡，剛好也抬起頭，目光掠過傅高旻的背影。
那眼神里，除了下屬對上司的尊敬，似乎還多了點別的東西。
一種淡淡的、不易察覺的……傾慕？
鄧思琪不敢確定。
也許又是自己的敏感在作祟。
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看向屏幕上正在播放的MV。
男女主角在雨中深情相擁，歌詞唱著刻骨銘心的愛情。
包廂里，骰子的碰撞聲、歌聲、笑鬧聲交織在一起。
熱鬧是他們的。
鄧思琪忽然覺得，自己像個誤入他人領地的局外人。
這種感受讓她心驚，也讓她愈發清醒。
她需要更仔細地觀察，更冷靜地判斷。
不能僅憑猜測和感覺就下定論。
這時，一首歌結束，劉志偉醉醺醺地拿起麥克風。
“安靜！安靜一下！我宣布個事兒！”
包廂里稍微安靜了些。
劉志偉摟著傅高旻的肩膀，大聲說：“這次項目，高旻和佳怡，居功至偉！我老劉，必須重重有賞！”
“下個月，總部有個高級管理培訓名額，我決定，就給高旻了！”
眾人一陣驚呼和祝賀。
傅高旻顯然也有些意外，但很快反應過來，連聲道謝。
劉志偉又指著魏佳怡：“佳怡呢，提前轉正！獎金加倍！”
“謝謝劉總！”魏佳怡站起身，激動得臉都紅了。
“哎，先別急著謝！”劉志偉嘿嘿一笑，話鋒一轉。
“光嘴上說謝謝不行??！得來點實際的！”
“這樣，讓高旻和佳怡，咱們的兩位功臣，給大家對唱一首情歌！怎么樣？”
“好??！”
“支持！來一個！”
“《因為愛情》！《今天你要嫁給我》！”
起哄聲瞬間淹沒了包廂。
鄧思琪的心臟，猛地一縮。
她看到傅高旻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擺了擺手。
而魏佳怡，則羞澀地低下頭，用手捂住了臉。
但在指縫間，鄧思琪似乎看到，她的嘴角，飛快地向上彎了一下。
05
起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
“劉總英明！”
“傅經理，佳怡，來一個！別害羞嘛！”
“就是！唱什么？快點歌！”
包廂里的目光都聚焦在傅高旻和魏佳怡身上。
燈光搖曳，將每個人的表情都照得有些模糊不清。
傅高旻臉上掛著那種應對突發狀況時慣有的、略帶尷尬又得體的笑容。
他連連擺手，對著劉志偉和起哄的同事們說：“別別別，劉總，您就別拿我們開玩笑了?！?/p>
“我這破鑼嗓子，別把佳怡帶跑偏了，再把大家嚇著。”
魏佳怡也抬起頭，臉頰緋紅，眼神里帶著求助似的望向傅高旻和劉志偉。
“劉總，傅經理，我真不行，我唱歌會緊張的?！?/p>
她的聲音在喧鬧中顯得細弱，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劉志偉顯然是酒勁上來了，根本不理會他們的推辭。
他一把搶過點歌臺前的同事手里的平板電腦。
“不行！必須唱！我親自給你們點！”
“就……就那首！《明明很愛你》！這歌應景！男女對唱經典！”
他一邊笨拙地戳著屏幕，一邊哈哈大笑。
“高旻，佳怡，你倆這默契，唱這歌肯定沒問題！”
“明明很愛你，明明想靠近……”旁邊有人跟著起哄哼唱起來。
傅高旻無奈地搖頭苦笑，看向魏佳怡的眼神里，帶著一絲歉意。
但鄧思琪敏銳地捕捉到，那歉意底下，似乎還有一絲……縱容？
或者說，是一種對眼下這種場面“雖然麻煩但也能應付”的從容。
他并沒有表現出真正反感和堅決拒絕的態度。
魏佳怡接收到傅高旻的目光，微微抿了抿唇。
然后她低下頭，默認了一般，不再強烈反對。
這種無聲的交流，在喧囂中構建出一個小小的、排他的空間。
鄧思琪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指尖冰涼。
她看著丈夫和那個年輕女孩，被眾人推搡著站到了屏幕前。
劉志偉已經把歌頂了上來，熟悉的前奏在包廂里回蕩。
抒情輕快的旋律，原本甜蜜的歌詞，此刻聽起來卻格外刺耳。
“有多少人在旁邊，我們都視而不見，彼此卻忍不住地看幾眼……”
傅高旻手里被塞進了一個麥克風。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目光掃過全場。
在經過鄧思琪臉上時，短暫地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很復雜，有歉意，有無奈，似乎還有一絲讓她看不懂的情緒。
像是在說“只是逢場作戲，別介意”。
又或者，是她想多了。
魏佳怡也拿起了另一個麥克風，她微微側身，似乎有些緊張。
目光低垂，看著屏幕上的歌詞，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包廂里的人都安靜下來，帶著看好戲的笑容，等著開場。
鄧思琪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咚咚咚，撞擊著耳膜。
她應該怎么辦？
像其他同事一樣，笑著看戲？
還是應該做點什么？
她能做什么？
直接站起來反對？那會顯得她多么小氣、不識大體。
默默忍受？那口氣堵在胸口，悶得發慌。
就在前奏即將結束，傅高旻準備開口唱第一句的瞬間。
鄧思琪突然站了起來。
她的動作不大，但在相對安靜的包廂里，顯得很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傅高旻和魏佳怡的，都詫異地投向了她。
鄧思琪臉上綻開一個無比自然溫婉的笑容。
她步履輕盈地走到點歌臺旁邊，那里還放著一只閑置的麥克風。
她拿起那只麥克風，轉身面向大家，聲音清晰悅耳，帶著恰到好處的驚喜：“哎呀，這首歌我會唱！我很喜歡這首歌的！”
她走到傅高旻身邊，很自然地站到了他和魏佳怡中間。
然后側過頭，對著一臉錯愕的魏佳怡體貼地說：“佳怡，你剛才唱了那么久，肯定累了吧？休息一下，喝點水。”
“這首我來陪你傅經理唱，正好我也好久沒唱歌了?！?/p>
她的語氣那么自然，那么理所應當，仿佛只是體貼后輩，順勢而為。
說完，她不等任何人反應，便轉頭看向傅高旻。
臉上依舊帶著明媚的笑容，眼神卻直直地望進他眼底，不容回避。
“老公，不介意我跟你一起唱吧？”
06
包廂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只有歌曲的前奏還在不知疲倦地回蕩著。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劉志偉。
他張著嘴，似乎沒太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魏佳怡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她拿著麥克風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里充滿了驚愕和一絲慌亂。
她下意識地看向傅高旻，像是在尋求指示。
傅高旻的表情最為精彩。
驚訝、尷尬、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還有強裝出來的鎮定。
幾種情緒在他臉上快速交替。
他顯然沒料到妻子會有此一舉。
鄧思琪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甚至更加燦爛了些。
她甚至伸出手，輕輕從魏佳怡手里拿過了那個麥克風。
動作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佳怡，快去坐會兒吧，看你臉都唱紅了。”
她的話語體貼入微，眼神卻像溫和的鎧甲，將魏佳怡隔絕在外。
魏佳怡求助似的又看了傅高旻一眼。
傅高旻此刻已經迅速調整好了表情。
他扯出一個笑容，對著魏佳怡點點頭，語氣盡量輕松：“佳怡，那你先去休息吧，讓你嫂子獻丑一下。”
這話看似解圍，實則默認了鄧思琪的介入。
魏佳怡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低低說了聲“好”，默默退到了一邊的沙發坐下。
她低著頭，雙手放在膝蓋上，背影顯得有些單薄和落寞。
幾個同事交換了意味深長的眼神，但沒人說話。
氣氛變得十分微妙。
鄧思琪仿佛渾然不覺。
她調整了一下麥克風的位置，轉向大屏幕。
“老公，開始了哦，你別拖我后腿呀。”
她的語氣帶著嬌嗔，像是在進行最尋常的夫妻互動。
傅高旻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跟上節奏。
音樂進入主歌部分。
“有多少人在旁邊，我們都視而不見……”
鄧思琪開口唱出了第一句。
她的聲音不如魏佳怡清亮，但音準很好，帶著一種沉穩的韻味。
唱到“彼此卻忍不住地看幾眼”時，她甚至側過頭，含笑瞥了傅高旻一眼。
眼神里帶著戲謔，又暗藏鋒芒。
傅高旻被這一眼看得有些心慌，差點錯過自己的進入點。
他趕緊接上歌詞，聲音卻顯得有些干澀和緊張。
完全沒有了平時唱歌時的松弛感。
夫妻二人的合唱，聽起來音準節奏都沒問題。
卻缺乏原唱那種甜蜜悸動的感覺，反而有種暗流涌動的緊繃。
鄧思琪唱得很投入，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清晰。
她不是在簡單地唱歌，而是在用聲音宣告主權。
在用這種方式，重新劃定界限。
告訴在場的每一個人，尤其是魏佳怡，誰才是站在傅高旻身邊的那個人。
傅高旻勉強應付著，額頭上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的眼神不敢與鄧思琪對視，只能盯著屏幕。
偶爾用余光瞟一眼坐在角落的魏佳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
劉志偉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不對，訕訕地坐回沙發，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其他同事更是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
一首本該活躍氣氛的情歌對唱，竟唱出了幾分修羅場的壓抑。
終于，歌曲到了尾聲。
“……明明很愛你，明明想靠近，但是你的身邊有人捧花總是擁擠……”
最后一句歌詞唱完，音樂聲漸弱。
鄧思琪放下麥克風，臉上依舊帶著完美的笑容。
她甚至輕輕拍了拍手：“好久不唱，好像還沒忘光?！?/p>
包廂里響起了稀稀拉拉、有些遲疑的掌聲。
比起之前給魏佳怡的熱烈掌聲，顯得格外勉強和尷尬。
傅高旻放下麥克風，扯了扯衣領，感覺有些透不過氣。
他看向鄧思琪，眼神復雜，低聲道：“你去坐著吧?！?/p>
鄧思琪像是沒聽到他語氣里的那絲不悅，笑著點點頭。
“好啊，唱得有點口渴了。”
她從容地走回自己的座位，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姿態優雅，仿佛剛才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過的表演。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握著杯子的手，指尖在微微顫抖。
后背也沁出了一層薄汗。
她做到了。
用一種看似得體、實則強硬的方式，打斷了那場令人不適的“默契”對唱。
維護了自己作為妻子的尊嚴和領地。
然而，她心里并沒有勝利的喜悅，反而充滿了疲憊和一種說不清的悲涼。
需要用這種方式來宣示主權，本身是不是就意味著某種失敗？
包廂里的氣氛一時無法回暖。
大家都有些訕訕的，說笑也顯得刻意。
劉志偉干咳兩聲，試圖重新活躍氣氛：“哎呀，嫂子唱得真好！深藏不露啊！”
“來來來，誰接著唱？老張，該你了！”
音樂聲再次響起，但那股熱絡自然的勁兒，似乎再也找不回來了。
傅高旻坐在鄧思琪身邊，沉默著，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啤酒。
不再像之前那樣活躍地參與聊天。
魏佳怡則一直安靜地坐在角落，低著頭玩手機。
再也沒有抬起頭過。
無形的裂痕，在這個夜晚，悄然產生。
并且，在寂靜中，緩慢而堅定地蔓延開來。
07
聚會最終在一種略顯沉悶的氣氛中接近尾聲。
劉志偉似乎也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起哄有些過火，后半場安靜了許多。
只是不停地和人喝酒，很快就醉意朦朧，被兩個下屬攙扶著先去休息了。
領導一走，大家也便意興闌珊，紛紛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傅高旻站起身，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但眼神里帶著明顯的疲憊。
他環顧四周，用慣常沉穩的語氣說：“時間不早了，今天就這樣吧，大家路上注意安全。”
“下周一項目總結會，別遲到?！?/p>
同事們應和著，陸續往外走。
經過傅高旻和鄧思琪身邊時，都客氣地打著招呼。
“傅經理，嫂子，我們先走了。”
“今天玩得很開心，謝謝傅經理?！?/p>
目光掃過鄧思琪時，多少都帶著點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或玩味。
鄧思琪維持著表面的鎮定，一一點頭回應。
魏佳怡是最后一個離開的。
她拿起自己的包，走到傅高旻面前，聲音很輕：“傅經理，那我先回去了。”
傅高旻看著她，頓了頓，語氣平和地說：“好，路上小心?！?/p>
魏佳怡又轉向鄧思琪，擠出一個笑容：“嫂子，再見?！?/p>
“再見，佳怡?！编囁肩鞯男θ轀睾偷皿w，看不出任何情緒。
魏佳怡點了點頭，快速轉身離開了包廂。
背影依然纖細，卻透著一股落荒而逃的倉促。
偌大的包廂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滿桌的狼藉和空氣中殘留的煙酒味。
屏幕保護程序的光影在墻上無聲流轉。
傅高旻沉默地拿起外套和車鑰匙，看了一眼鄧思琪。
“走吧?！?/p>
兩個字，聽不出喜怒。
鄧思琪“嗯”了一聲，跟在他身后。
走出KTV，夜風帶著涼意吹來，讓她打了個寒顫。
傅高旻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遞給她。
“穿上吧，晚上冷?！?/p>
這個體貼的舉動，讓鄧思琪心里微微一酸。
她默默接過外套披上，上面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和淡淡的煙草味。
兩人一路無話地走到停車場。
上車，系安全帶，發動引擎。
車子平穩地駛出停車場，匯入夜晚依舊繁忙的車流。
車廂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
只有空調發出細微的聲響。
車載音樂沒有打開，電臺也沒有。
傅高旻專注地看著前方路況，側臉線條緊繃。
鄧思琪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她知道，風暴即將來臨。
剛才在KTV里的“勝利”，不過是推遲了審判的時間。
而現在，這個密閉的空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所有的偽裝和克制，都將無處遁形。
果然，在等一個漫長的紅燈時，傅高旻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火氣：“思琪，你剛才是什么意思？”
鄧思琪沒有轉頭，依舊看著窗外。
“什么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傅高旻的聲音提高了一點，“你非要當著那么多同事的面，讓我和佳怡下不來臺？”
鄧思琪終于轉過頭，看向他。
路燈的光線在他臉上明暗交替。
“我讓你們下不來臺？”她重復著這句話，語氣平靜，卻帶著寒意。
“傅高旻，在你和你的女同事即將深情對唱情歌的時候?！?/p>
“我這個做妻子的，拿起麥克風和自己丈夫唱一首歌，有什么問題嗎？”
“還是說，你更希望站在你身邊對唱的人，是魏佳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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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你胡說八道什么！”
傅高旻猛地打斷她，語氣帶著被戳中心事的惱怒。
綠燈亮了，后車不耐煩地按了下喇叭。
傅高旻狠狠踩下油門，車子猛地竄了出去。
鄧思琪被慣性甩在椅背上，心也跟著晃了一下。
“我是不是胡說八道，你心里清楚?！?/p>
她努力保持聲音的平穩，不讓委屈和憤怒泄露出來。
“那是劉總起哄！同事之間開玩笑而已！你至于那么當真嗎？”
傅高旻握著方向盤的手關節有些發白。
“開玩笑？”鄧思琪輕笑一聲，笑聲里滿是苦澀。
“從我一進包廂，就看到你們眉來眼去?！?/p>
“所有人都看得出你們‘默契十足’，劉總更是直接點鴛鴦譜。”
“傅高旻，你是不是很享受這種被年輕漂亮女同事仰慕的感覺？”
“鄧思琪！”傅高旻低吼一聲，“你夠了！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齷齪！”
“我和佳怡只是正常的工作關系！她有能力，我作為上司欣賞她，培養她，有錯嗎？”
“欣賞到要一起唱情歌的地步？”鄧思琪針鋒相對。
“而且是什么歌？《明明很愛你》？這歌選得可真是‘應景’??！”
“那是劉總點的！我能怎么辦？當著所有人的面駁他的面子？”
傅高旻煩躁地松了松領口，雖然他已經沒打領帶。
“職場上就是有這些無奈的應酬！你能不能體諒一下我？”
“體諒？”鄧思琪轉過頭，緊緊盯著他。
“我體諒你加班辛苦，體諒你壓力大。”
“可我體諒的結果，就是聽到你和別的女人半夜三更單獨在辦公室‘奮戰’？”
“聽到同事們議論你們如何‘并肩作戰’、‘默契無比’？”
“看到她在你面前那種含羞帶怯、欲拒還迎的眼神！”
壓抑了一晚上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
她的聲音帶著顫抖，眼圈不受控制地紅了。
傅高旻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鄧思琪知道了這么多。
他的氣勢弱了一些，語氣也緩和下來。
“你……你聽誰胡說八道了？加班不是只有我們兩個，團隊其他人也在?！?/p>
“只是最后階段，方案細節需要反復打磨，我和她負責主要部分，所以待得晚一點?！?/p>
“至于唱歌……佳怡她剛畢業沒多久，臉皮薄，那種場合她不好意思拒絕。”
“我只是作為上司，照顧一下下屬的情緒，避免她尷尬。”
“照顧下屬情緒？”鄧思琪重復著這個詞，眼淚終于滑落下來。
“所以你就可以不顧自己妻子的情緒？”
“傅高旻，我是你的妻子！我看到我的丈夫要和別的女人對唱情歌，我是什么感受？”
“你有沒有哪怕一秒鐘，考慮過我的感受？”
她的質問，在寂靜的車廂里回蕩。
傅高旻沉默了。
他緊緊抿著嘴唇，目光死死盯著前方道路。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沙啞地開口：“思琪，我以為……我以為你對我是有信任的?！?/p>
“我們在一起這么多年，我是什么樣的人，你不清楚嗎？”
“就因為這點捕風捉影的事，你就要這樣質疑我？”
信任。
這兩個字像一把雙刃劍，刺痛了鄧思琪，也刺痛了傅高旻。
“信任不是憑空來的，高旻?！?/p>
鄧思琪擦掉眼淚，聲音恢復了冷靜，卻更顯悲涼。
“信任是需要用行動來維護的?！?/p>
“你的哪些行動，在維護我對你的信任？”
“是頻繁地和單身女同事單獨加班到深夜？”
“是在聚會上對她超出尋常的關注和贊賞？”
“還是在她被起哄時，你那并不堅決的推辭？”
一個個問題，像石頭一樣砸向傅高旻。
他無言以對。
車子駛入了小區地下車庫。
停穩后，傅高旻沒有立刻下車。
他雙手扶著方向盤，額頭抵在手背上，肩膀垮了下來。
整個人顯得異常疲憊。
“思琪，”他聲音低沉，帶著濃濃的倦意。
“我真的只是把她當一個有潛力的下屬。”
“這個項目對我很重要，對部門也很重要。佳怡她確實幫了大忙?！?/p>
“我承認，我可能……可能有時候忽略了界限感?！?/p>
“但我對你，對這個家，從來沒有二心?！?/p>
“今天的事，是我不對，沒有處理好，讓你難過了?！?/p>
“對不起?！?/p>
這聲道歉，來得有些遲，卻讓鄧思琪積攢的怒火，瞬間失去了燃燒的支點。
她看著丈夫疲憊的側影，心里五味雜陳。
是誤會嗎？是他真的無心，只是自己過于敏感？
還是他意識到了問題，在試圖安撫她？
她分不清。
眼淚又一次不爭氣地涌上來。
她推開車門，低聲說：“先回家吧?！?/p>
09
電梯緩緩上升，狹小空間里的沉默比車里更加壓抑。
數字一格一格地跳動，像敲在兩人心上的倒計時。
進門，換鞋，開燈。
暖黃色的燈光灑滿客廳，卻驅不散空氣中的寒意。
這是他們共同生活了多年的家，每一處布置都凝聚著兩人的心血。
此刻卻彌漫著一種陌生的緊張感。
傅高旻脫下外套，隨手扔在沙發上，然后重重地坐了下去。
他揉著眉心，閉著眼睛，看起來很累。
鄧思琪沒有坐下，她走到飲水機旁，接了兩杯溫水。
一杯放在傅高旻面前的茶幾上，一杯自己捧著。
溫熱的杯子暫時溫暖了她冰涼的指尖。
“喝點水吧?！彼f。
傅高旻睜開眼，看了看水杯，又看了看她。
眼神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愧疚，有無奈，也有幾分不被理解的煩躁。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思琪，”他放下杯子，聲音沙啞，“我們好好談談?！?/p>
鄧思琪在他斜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點了點頭。
“好，談什么？”
“談談你說的……界限感。”傅高旻斟酌著用詞。
“我知道，最近因為項目，我和魏佳怡工作接觸確實比較多。”
“可能在某些場合，我的言行舉止，沒有注意分寸，讓你產生了誤會?！?/p>
“我向你保證，我和她之間，純粹只有工作關系?！?/p>
他的語氣很誠懇，試圖安撫鄧思琪。
但鄧思琪關注的，卻不是這個保證。
“高旻，問題的關鍵，或許不在于你和她之間‘事實上’有沒有什么。”
她平靜地看著他。
“而在于，你的行為，是否越過了一個已婚男人應該有的界限?！?/p>
“在于，你的舉動，是否給了我足夠的安全感?！?/p>
“在于，當別人（比如劉總）試圖模糊這種界限，進行曖昧的起哄時，你的態度。”
傅高旻皺起眉頭：“我當時能有什么態度？劉總是我領導，當著那么多同事的面……”
“你可以有態度?！编囁肩鞔驍嗨?。
“你可以用更堅決、更巧妙的方式拒絕。”
“而不是那種半推半就，看似無奈實則默許的態度。”
“你的不堅決，在別人看來，就是一種信號?！?/p>
“一種默許，甚至縱容這種曖昧試探的信號。”
傅高旻沉默了。他點燃了一支煙，深吸了一口。
煙霧裊裊升起，模糊了他的表情。
“職場沒那么簡單，思琪。很多時候身不由己。”
“尤其是面對領導，有些場面上的事，不得不應付。”
“是，我理解職場有職場的規則?！编囁肩鞯穆曇粢琅f平靜。
“但我認為，婚姻也有婚姻的底線。”
“維護配偶的感受和尊嚴，應該是優先于所謂的‘場面’和‘人情’的?！?/p>
“如果為了應付場面，而一次次地模糊界限，傷害伴侶。”
“那最終損耗的，是婚姻里最寶貴的信任?！?/p>
她頓了頓，看著傅高旻。
“高旻，我問你，如果今天換位思考。”
“是我和我的男同事，被領導起哄對唱情歌，而我也沒有堅決拒絕。”
“你會怎么想？你會坦然接受嗎？”
傅高旻夾著煙的手指頓住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最終沒有發出聲音。
答案，不言而喻。
他用力吸了一口煙，然后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
“我明白了?！彼痤^，眼神里多了幾分清醒和反思。
“今天的事，確實是我處理得不好，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
“我以后會注意保持距離，把握好分寸?！?/p>
他的認錯態度看起來是誠懇的。
但鄧思琪心里清楚，這不僅僅是“以后注意”就能解決的問題。
信任一旦出現裂痕，修復起來需要時間和更多的行動。
而且，還有一個關鍵的問題，她沒有問出口。
那就是傅高旻對魏佳怡，究竟有沒有哪怕一絲一毫超越上下級的好感？
男人的心，有時候連他們自己都未必看得清。
那種被年輕異性仰慕和依賴所帶來的滿足感，本身就可能是一種誘惑。
但她知道，這個問題不能問。
問了，要么得到欺騙性的否定答案，要么可能引爆更深的矛盾。
有些東西，只能靠他自己去厘清和堅守。
“不早了，先去洗個澡吧。”鄧思琪站起身，結束了這場談話。
她感到一種深深的疲憊，不只是身體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傅高旻也站了起來，看著她，眼神復雜。
他走上前，似乎想擁抱她。
但鄧思琪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避開了。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兩人的身體都僵了一下。
傅高旻的眼神黯淡下去，手緩緩垂下。
“好，你先洗吧。”他低聲說。
鄧思琪轉身走向浴室，關上門。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眼淚無聲地滑落。
門外，傅高旻站在原地，看著緊閉的浴室門，久久沒有動。
客廳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獨。
這一夜，同在一個屋檐下的兩個人。
心，卻隔著一道看不見的鴻溝。
10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班。
但生物鐘還是讓鄧思琪在平常的時間醒來了。
身邊的位置是空的，傅高旻不知何時已經起床。
臥室里很安靜，只有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微光。
昨晚的爭吵和壓抑像一場模糊的夢，但心口的悶痛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實的。
她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不想動彈。
過了一會兒，臥室門被輕輕推開。
傅高旻端著托盤走進來，上面放著牛奶、煎蛋和吐司。
“醒了？吃點東西吧?！彼淹斜P放在床頭柜上，語氣溫和，帶著小心。
鄧思琪坐起身，看了他一眼。
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顯然也沒睡好。
“謝謝?！彼吐曊f，沒什么胃口，但還是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溫熱的液體舒緩了緊繃的神經。
傅高旻在床邊坐下，搓了搓手，似乎有些局促。
“我熬了點小米粥在鍋里，你想喝的話還有?！?/p>
“嗯?！?/p>
一陣沉默。
兩人之間的空氣依然有些凝滯。
這時，鄧思琪放在床頭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顯示收到一條新微信。
她隨手拿起來點開。
發信人赫然是——魏佳怡。
鄧思琪的心猛地一跳。
傅高旻也看到了那個名字，表情瞬間變得緊張起來。
鄧思琪點開消息。
魏佳怡的文字很謹慎，甚至可以說得體：“嫂子，早上好。冒昧打擾您。昨晚KTV的事，真的很抱歉?！?/p>
“是我沒處理好情況，讓劉總和大家誤會了，也可能讓您和傅經理產生了不必要的困擾?！?/p>
“我和傅經理真的只是純粹的同事和上下級關系，他是一位非常正直、令人尊敬的前輩和領導?！?/p>
“我非常感謝他對我的指導和幫助，絕無非分之想。”
“希望沒有影響到您和傅經理的感情。再次為昨晚的尷尬表示歉意?！?/p>
這條信息，措辭恭敬，態度謙卑，幾乎挑不出毛病。
但鄧思琪看著屏幕，心里卻泛起一絲冷笑。
這條信息，是真心道歉，還是另一種形式的試探和炫耀？
是在展示她的“懂事”和“坦蕩”，反襯自己的“小氣”和“多疑”？
還是在向傅高旻傳遞信息，表明她“受了委屈”但依然“識大體”？
傅高旻探頭過來，想看內容。
鄧思琪直接把手機遞給了他。
傅高旻快速看完，眉頭緊鎖，臉色不太好看。
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手指飛快地打字，似乎是在回復魏佳怡。
鄧思琪沒有阻止，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傅高旻放下手機，對鄧思琪說：“我回了她，說沒事，讓她別多想，專心工作?！?/p>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平淡，想表明這只是一次普通的職場溝通。
鄧思琪沒說話，只是拿起吐司，慢慢吃著。
食不知味。
傅高旻看著她平靜的樣子，心里反而更沒底。
他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思琪，你看，佳怡她也意識到不合適了……”
“她意識到不合適？”鄧思琪打斷他，放下吐司，拿起紙巾擦了擦嘴。
“高旻，你還沒明白嗎？”
“問題的核心，從來不在魏佳怡怎么想，怎么做?！?/p>
“而在于你，傅高旻，我的丈夫，怎么做，怎么想?！?/p>
“她的這條信息，是道歉，是解釋，還是以退為進，我都不關心?！?/p>
“我關心的是，你從昨晚到現在，是否真正想明白了，婚姻中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鄧思琪的目光清澈而平靜，直直地看向傅高旻。
“信任是易碎品，高旻。打碎它很容易，或許只需要幾個曖昧的眼神，幾次模糊的默許?！?/p>
“但修復它，需要的是你持續、明確、有分寸的行動，而不只是事后的道歉和保證?！?/p>
傅高旻迎著她的目光，沉默了許久。
客廳里傳來小米粥咕嘟咕嘟的輕響，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米香。
終于，他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思琪?！?/p>
“給我點時間，我會用行動來證明?！?/p>
“不僅是和魏佳怡，和所有異性同事，我都會保持清晰的距離?！?/p>
“你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p>
他的眼神里，沒有了昨晚的煩躁和辯解，多了幾分沉靜和反思。
鄧思琪看著丈夫，心里那根緊繃的弦，稍稍松動了一些。
風暴似乎暫時過去了。
但她知道，裂痕已經存在。
未來的路，需要兩個人更加小心地行走，用時間和耐心去慢慢彌合。
信任的重建，遠比破壞要漫長得多。
她掀開被子，起身下床。
“粥好像快熬好了，我去看看。”
走向廚房的腳步，略顯沉重，卻也帶著一絲重新開始的決心。
傅高旻看著妻子的背影，眼神復雜。
他拿起手機，看著魏佳怡那條信息，猶豫片刻，最終沒有再做任何回復。
只是默默地將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帶。
新的一天開始了。
但對于這個家而言，有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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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隊食堂打飯10年的大媽退休，走到大門被警衛喊?。赫驹谠?/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