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候,清河鎮上有個叫秋娘的女子,生得是眉清目秀,一副好模樣。
可惜命途多舛,家里窮得叮當響,爹娘為了給她哥哥娶媳婦,一咬牙,把她送給了鎮上的富商李老爺做小妾。
說是小妾,其實是去“沖喜”的。
那會兒李老爺病得厲害,眼看就要不行了。
正房夫人趙氏心急如焚,不知聽了哪個高人的主意,說要娶個八字相合的年輕姑娘進門,用喜氣沖一沖病氣。
秋娘就是那個被選中的姑娘。
說來也奇,秋娘進門不到一個月,李老爺的身子骨還真就一天天好了起來,不出半年,竟恢復得跟沒事人一樣了。
李老爺和夫人趙氏是少年夫妻,感情深厚,如今老爺病好了,兩人更是恩愛如初,怎么看秋娘怎么覺得多余。
趙夫人是個精明人,也不刻薄她。她把秋娘叫到跟前,和顏悅色地說:
“秋娘啊,你是個好姑娘,這段日子辛苦你了。如今老爺身子大安,我們也不能耽誤你。這里是五十兩銀子,你拿著,往后尋個踏實人家,好好過日子去吧。”
秋娘當時就愣住了。
她進門后,因著是沖喜的,李老爺病中無力,后來又與夫人情深,壓根沒碰過她,她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兒身。
可這話說出去,誰信呢?一個被富商休棄的小妾,誰會相信她是干凈的?
她拿著那些銀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可也無可奈何,只能收拾了自己的細軟,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那座雕梁畫棟的李家大宅。
回到娘家,兄嫂倒是看著銀子眉開眼笑,可鄰里街坊的閑言碎語卻像針一樣扎人。
“瞧,被攆出來了吧?”
“富家門里待過的,哪還能干凈?”
“也不知那銀子干不干凈……”
秋娘聽著,心都涼了半截。
后來,經人撮合,她嫁給了鎮上一個叫春生的雜貨小販。
春生木訥寡言,但心眼實在,知道秋娘的過往,也不嫌棄,只說:“往后咱好好過日子。”
秋娘看著他那憨厚樣,再看看自家低矮的瓦房,心里那份不甘,像野草似的,又冒了頭。
她可是在大戶人家里見過世面的,吃穿用度,言行舉止,哪一樣不比這市井小戶強?
如今真是鳳凰落了架,心里那份傲氣,卻一直沒磨平。
好在過門一年后,秋娘生了個大胖小子,取名虎子。
這孩子長得虎頭虎腦,機靈可愛,一下子成了全家的眼珠子、心尖肉。
公婆疼,丈夫愛,秋娘更是把一腔未能施展的抱負和那點不甘心,全都傾注到了兒子身上。
她常抱著虎子念叨:“我兒不比任何人差,將來定有大出息!”
平日里,她吃穿用度能省則省,可對虎子,那是要星星絕不給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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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家孩子玩泥巴,她的虎子要玩木雕的小馬;別家孩子穿粗布,她的虎子要穿細棉;
識文斷字更是不能落下,早早便求了人,送他去鄰街的秀才公那兒開蒙。
她心里鉚著一股勁,非要讓兒子出人頭地,把自個兒丟掉的臉面,都掙回來!
這一日,秋娘要去城西的繡莊交一批繡活,這是她貼補家用的營生。
她特意給虎子換上了一身體面的新衣裳,牽著他出了門。
路過城東李家大宅那條街時,往常這里總是安安靜靜,青石板路掃得能照見人影,兩尊石獅子威風凜凜。
可今天卻怪了,老遠就聽見人聲鼎沸,黑壓壓圍了一大群人,個個伸長了脖子往里瞧。
“娘,那里好熱鬧!咱們去看看!”虎子小孩子心性,立刻就被吸引了,拽著秋娘就往人堆里鉆。
擠到近前,只見李家大門敞開,幾個衣著光鮮的仆人正忙活著,給排隊的人分發著什么。
領到東西的人,個個眉開眼笑,有的拿著小巧精致的糕點,有的拿著紅紙包著的銅錢,嘴里還不住念叨:
“李老爺、李夫人真是活菩薩啊!”
“祝小公子長命百歲,福壽安康!”
秋娘一打聽,原來,李夫人趙氏前兩年終于生了個兒子,今日正是那小公子的三歲生辰。
李家這是在做善事,積福德,給路過的百姓免費分發禮物,圖個喜慶。
秋娘正愣神,虎子看見前面一個孩子手里拿著油光锃亮的芝麻糖餅,饞得直咽口水,搖晃著秋娘的手:“娘,娘,我也要那個糖餅!”
秋娘心里一陣酸楚夾雜著別扭,本想拉著兒子就走,可看著虎子渴望的眼神,又想著這么多人,誰認得誰?
便低聲說:“好,虎子乖,你去排隊,娘在這兒等你。”
虎子高興地“哎”了一聲,像條小泥鰍似的鉆進了隊伍里。
孩子小,不懂規矩,擠擠挨挨的,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管事的仆人身上。
那仆人低頭一看,見是個生面孔的小娃娃,衣著雖新,料子卻普通,便皺了眉:“誰家孩子?亂擠什么?”
虎子怯生生地說:“我……我來領糖餅。”
這時,旁邊一個在李家待得久的老嬤嬤眼尖,認出了站在人群外的秋娘,她湊到那管事仆人耳邊低語了幾句。
那仆人的臉色立刻變得古怪起來,上下打量了虎子一番,嘴角一撇,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幾個人聽見: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咳,趕緊領了趕緊走,別擋著真正的貴人們。”
那“真正的貴人”幾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了秋娘的耳朵里。
她的臉“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又由紅轉白。
她幾步沖上前,一把拉過剛拿到糖餅的虎子,奪過那糖餅狠狠摔在地上,拉著哇哇大哭的兒子,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幾乎是落荒而逃。
一路上,虎子的哭聲,路人的目光,還有那仆人輕蔑的眼神,在她腦子里來回打轉。
她胸口堵著一團火,燒得她五臟六腑都疼。
“狗眼看人低!”她心里恨恨地罵,“我的虎子哪里不如他家的孩子?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
這口惡氣,她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回到家,虎子還在抽噎,丈夫春生問起,秋娘鐵青著臉把事情一說。
春生嘆口氣:“唉,跟那種人家置什么氣?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過日子過日子,你就知道過日子!”秋娘像被點著的炮仗,一下子炸了,“你兒子被人指著鼻子笑話‘不是貴人’,你臉上有光是吧?我告訴你,這口氣我非出不可!”
她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
再過半個月,就是虎子的五歲生辰了。
那李家小子過生日,不就是撒錢撒物收買人心嗎?咱們也送!
咱們送不起金貴的,還送不起實惠的?
她要把場面搞得熱熱鬧鬧,人氣旺旺的,讓全鎮的人都來看看,她秋娘的兒子,過生日也一樣風光!
“咱們也送禮物?”春生一聽,眼睛都瞪大了,“娘子,你瘋了?咱家什么家境,跟李家比?那得花多少錢?”
“錢錢錢!你就知道錢!”秋娘柳眉倒豎,“我當年帶回來的五十兩,這些年貼補家用,給虎子花用,還剩一些,足夠了!我就要爭這口氣!人氣一定要比他家旺!”
為這事,夫妻倆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
春生覺得她簡直是鬼迷心竅,那點家底是留著應急,或者將來給虎子讀書用的,怎么能為了賭氣就胡亂花掉?
秋娘卻寸步不讓,說這關乎臉面,關乎虎子的前程志氣。
“人活一口氣,佛爭一炷香!這口氣不出,我死了都閉不上眼!”
最終,還是春生敗下陣來。他向來拗不過秋娘。
秋娘說干就干。
她盤算著,送糕點吃食最實惠,大家都喜歡。
她打聽到有一種新式的“如意糕”,用糯米、豆沙、果仁做成,樣子好看,味道也甜,價錢雖不菲,但比李家的精細點心便宜不少,大量定做能壓下價來。
她拿出積蓄里的大頭,足足四十兩銀子,訂做了上千份如意糕,用紅紙包好,只等虎子生日那天,在自家雜貨鋪門口派發。
她想象著那天人山人海、人人夸贊虎子的場景,心里那份憋屈,總算舒坦了些。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
就在虎子生日前三四天,城里突然出事了。
好幾戶人家吃了不干凈的糕點上吐下瀉,官衙一查,源頭正是一家做如意糕的黑心作坊,用了發霉的米和劣質豬油。
這事鬧得滿城風雨,衙門立馬下了嚴令,徹查所有糕點鋪子,尤其是做如意糕的。
一時間,大家談“糕”色變。
虎子生日這天,秋娘和春生早早起來,把一筐筐紅紙包好的如意糕搬到鋪子門口。
秋娘還特意給虎子穿上了最新最漂亮的衣服,自己也在鬢邊戴了朵紅花,準備迎接“盛況”。
可是,日上三竿了,門口除了幾個探頭探腦、指指點點的鄰居,竟沒幾個人來領。
偶爾有路過的人,看到那紅紙包的如意糕,都像見了鬼似的,遠遠繞開,還低聲議論:
“哎呦,這時候還敢送糕點?不要命啦?”
“就是,聽說那吃壞人的就是這種紅紙包的……”
“春生家是不是缺心眼啊?這時候湊這熱鬧。”
春生蹲在門檻上,抱著頭,唉聲嘆氣。秋娘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心一點點沉下去。
她不死心,陪著笑臉主動招呼路人:“新鮮的如意糕,沾沾喜氣,不要錢……”
人家要么擺手快步走開,要么眼神古怪地看她一眼。
這時,街角走來兩個巡街的衙役,看到這邊擺著那么多糕點,立刻走了過來。
為首的班頭皺著眉頭:“伙計,你家這是干什么?不知道現在街上嚴查糕點嗎?這么多東西堆在這兒,像什么話?趕緊收起來!別惹麻煩!”
春生嚇得連忙點頭哈腰,趕緊動手搬筐子。
秋娘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那一筐筐無人問津、甚至招人嫌惡的如意糕,看著空蕩蕩的門口,看著丈夫惶恐的臉,再想到那天在李家門前受的羞辱,以及這四十兩雪花銀就這么打了水漂……
她只覺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嚨,身子晃了晃,差點栽倒在地。
春生趕緊扶住她,虎子也嚇壞了,抱著她的腿哇哇大哭。
漸漸有人圍上來,不是領糕的,是來看熱鬧的。那目光,是憐憫、嘲諷,甚至幸災樂禍。
秋娘嚇得一激靈,猛地推開丈夫,看著那一堆“天價”的糕點——這是她花了四十兩銀子,搭上了家里大半積蓄,更是賭上了她全部傲氣與臉面換來的啊!
如今,卻成了全鎮最大的笑話。
她這爭強好勝,心心念念要爭的“一口氣”,到頭來,竟成了堵死自己的禍端。
原來,有些東西,不是靠賭氣、靠攀比就能得來的。
真正的臉面和尊重,藏在踏踏實實的日子里,藏在街坊鄰居的心里,而不是這無人問津、紅紙包裹的虛熱鬧里。
可惜,這明白,來得太晚,代價也太大了些。
那筐里的哪里是糕點,分明是她用天價買來的教訓,沉甸甸的,壓得她后半輩子都直不起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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