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于一些AI企業來說,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寒冷一些。毫無征兆的,毫末智行員工們收到一紙簡短通知:“即日起無需到崗上班”。就這樣,這家估值曾超百億的自動駕駛獨角獸,驟然熄火。賬戶凍結、工資停發、核心高管接連出走——最近兩年所有這些不祥征兆,最終匯成了數百名員工一夜失業的終局。
毫末智行并非孤例,寒潮正在席卷全球AI創業圈。從北京到上海,從倫敦到硅谷,AI墓地的墓碑正以驚人速度增加。
2025年3月,一個碩大的討薪橫幅——“瀾碼科技還我血汗錢”,將這家公司重新拉回到大眾的視野中。
這家曾經的AI明星企業,如今已經陷入困境。創始人周健甚至被傳出賣掉自己的房子支付賠償,仍無力回天。“我們以為站在時代風口,卻發現自己站在懸崖邊緣。”一位工程師感嘆道。
很多AI企業正在批量倒在AI的繁華盛世之下。
根據AI工具聚合網站「DANG!」的“AI墓地”數據,截至2025年7月,失敗、關閉或被收購的AI項目已達1289個,較一年前激增近600個。這意味著,在過去一年里,平均每天就有超過1個AI項目走向終結。
![]()
數據來源:公開信息整理
在AI的賽場,幾乎每個領域都“尸橫遍野”。從AI寫作、文生圖、文生視頻,到低代碼平臺、各類垂直Agent應用——無一幸免。技術門檻低的,參與者多,競爭慘烈;技術門檻高的,則開發成本高,市場容量有限。而那些看似前景好的新興賽道,往往在創業者們的自嗨中與市場需求脫節。總之,各有各的“死法”。
更值得注意的是,AI寫作——這個點燃大模型革命的起源之地,如今竟成了創業公司的“頭號墳場”。波形智能的“蛙蛙寫作”在積累30萬用戶、生成200億字文本后依然轟然倒塌,為這個領域的殘酷生存法則寫下了最真實的注腳。
AI企業集體“猝死”:喪鐘因何而鳴
但不可否認的是,AI依然是整個科技圈最頂流的存在。哪怕是“”AI泡沫論”此起彼伏,資本仍在瘋狂涌入具身智能、Agent、世界模型等前沿領域。然而,資本早已不復往日的慷慨。過去的投資邏輯如同在肥沃的黑土地上播種——隨意撒種即可生根發芽;如今,每一粒種子都必須證明自己的生存能力,才能獲得持續的資本灌溉。
在資本狂熱時,所有故事都動聽;當潮水退去,所有隱疾都暴露無遺。縱觀這些倒下的AI公司,其“死因”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
1.商業變現之困
以毫末智行為例,毫末智行采取了激進的“三線并舉”戰略,試圖在三個截然不同的賽道同時取得突破:
·乘用車高階輔助駕駛:為主機廠提供HPilot等系統,希望走“由低到高、漸進式”路線。
·低速無人配送車:打造“小魔駝”等產品,瞄準末端物流市場。
·Robotaxi:布局完全無人駕駛,追求終極目標。
但問題在于,這三個賽道對技術、產品、運營和資金的要求截然不同。
·乘用車ADAS是前裝生意,講究成本控制、車規級安全、與整車深度集成和大規模交付能力。
·低速無人車是運營生意,需要自建或合作運營場景,解決具體場景下的商業化閉環。
·Robotaxi,需要天文數字般的研發投入和極長的回報周期。
毫末智行試圖用一套班底同時打贏三場性質完全不同的戰爭,結果必然是資源嚴重分散,無法在任何一條線上形成絕對優勢。資金充沛時,各業務線尚能維持運轉;一旦資金鏈緊張,便處處漏風。
更為致命的是,毫末智行始終未能在商業層面實現真正的突破。自成立起,公司便深度依賴母公司長城汽車的訂單輸血。這種與生俱來的“裙帶關系”,雖在初期提供了生存保障,卻也為其埋下了長期隱患。
對于其他第三方整車廠而言,將核心的智能駕駛系統交由一家競爭對手孵化的公司,數據安全與商業機密的顧慮難以消除。正因如此,毫末始終未能突破長城體系的“溫室”,成長為像地平線那樣被行業廣泛接受的中立供應商。
![]()
這種單一的客戶結構,導致其生存能力極為脆弱,母公司和外部市場的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在它身上演化成一場風暴。
2.資金沒有了耐心
清科數據顯示,2024年AI領域融資額暴跌40%,風投機構的態度發生了180度大轉彎,直言“只投6個月內能盈利的項目”。資本市場的耐心正在迅速消磨殆盡。
一家海外公司——Robin AI曾是法律AI賽道最被看好的明星。創始人組合堪稱完美——擁有七年頂級律所經驗的CEO,與帝國理工博士出身的CTO,他們深諳律師行業的核心痛點:精英律師們不得不將大量時間耗費在重復性文書工作上。Robin AI的商業邏輯十分簡單:只需為律師節省10%的工作時間,就能創造巨大的經濟價值。
如此合理的敘事迅速吸引資本入場。從谷歌種子輪到軟銀A輪,再到淡馬錫領投的B輪,Robin AI融資節奏穩健,產品線快速迭代,從合同審查工具演進為能處理數千份合同的法律AI助手。
巔峰時期,其服務覆蓋13家世界500強企業。2025年初,公司躋身英國科技十強,看似前途無量。
然而,危機潛藏于光鮮之下。盡管2024年收入翻倍、美國業務增長六倍,但在追求“指數級增長”的資本眼中,這樣的表現遠遠不夠。當投資人期待的是每年3-5倍的爆發式增長時,Robin AI的“穩健”反而成為原罪。
登頂行業榜單僅數月后,這場資本盛宴戛然而止。Robin AI在C輪融資中被集體拋棄,從神壇急速墜落,完美詮釋了AI賽道“不成神便成仁”的殘酷邏輯。
3.“偽AI”創新泛濫
許多所謂的“AI公司”,到頭來不過是新瓶裝舊酒。
從ChatGPT走紅以后,幾乎是一夜之間,中國就冒出了數萬家自稱有AI屬性的公司。昨天還是一家外包商、SaaS企業或者系統集成商,今天搖身一變就成了“AI科技公司”。一家上市SaaS企業老板在AI浪潮襲來時猛然“驚醒”:“我們其實是一家AI公司!”于是匆忙包裝,以求在資本市場上分一杯羹。
這種“偽AI創新”,充斥著AI圈。以Builder.ai為例,這家創業公司致力于打造一個顛覆性的產品模式,無需編程知識,用戶只需用幾句話描述需求,AI就能自動生成完整的應用程序。
創始人Sachin Dev Duggal表示:“以前開發一個APP需要數月時間和數十萬美元,現在通過我們的AI平臺,幾天之內就能以十分之一的成本完成。”這一敘事成功打動了資本,公司累計融資超過2.5億美元,估值一度突破20億美元。
然而,多位技術專家指出,Builder.ai的“AI自動生成”更多是營銷話術,其核心技術仍然建立在大量代碼模板和預制模塊之上。在真正推向市場后,皇帝的新衣被瞬間拆穿,各種問題層出不窮:生成的代碼質量低下、系統頻繁崩潰、后期維護成本遠超預期。更嚴重的是,當客戶想要修改核心功能時,往往需要推倒重來,費時費力還費錢。這意味著就連最核心的賣點——低成本構建應用,都無法實現。
還有一些AI創新,走著走著便偏離了初衷,最終變得“不夠AI”。
比如剛才提到的Robin AI,為滿足法律行業對準確性的極致要求,Robin AI采取“AI+人工復核”的重模式,內部雇傭律師團隊對AI輸出進行質檢。該策略雖助其贏得頂級客戶信任,卻也令公司蛻變為人力密集的“法律服務外包商”。與人們想象中的AI公司,儼然已經不是同一個物種了。
下一個是誰?
零一萬物的生存樣本分析
在AI創業公司的“死亡高發期”,業內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另一位明星創業者——李開復博士創立的零一萬物,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考驗。
![]()
零一萬物發展關鍵里程碑 數據來源:公開資料
觀其發展路徑,零一萬物的故事,堪稱一場技術“祛魅”之旅。
公司承載著李開復打造全球競爭力大模型的初心,起步時亦曾與同行競逐參數規模。然而,無限制堆砌參數的路徑很快被證明難以為繼。隨之而來的,是一系列務實的戰略轉向:在模型策略上,不再執著于自研基座,轉而擁抱“開放模型”;在產品方向上,亦放棄了對To C超級應用的幻想,最終“放下身段”,全面轉向To B戰場,并提出“一把手工程”,通過直接對話企業最高決策者,以深度定制推動AI落地。
這一系列選擇,看似背離了“AI原生”的純粹性,甚至可能讓公司變得不那么“AI”。正如前文所述,定制化服務往往伴隨著重運營、高成本,與資本最初設想的“輕靈、可擴展的AI敘事”產生張力。
然而,這卻是生存壓力下的必然取舍。即便是李開復這樣的“創業教父”,亦無法繞過這一現實拷問。
縱觀敗局:毫末智行CEO顧維灝曾是百度Apollo的核心骨干,技術底蘊深厚;瀾碼科技創始人周健是李開復的弟子,師出名門;Robin AI組合了資深律師與AI博士,配置堪稱完美——他們都未能扭轉敗局。
這一切昭示著,AI創業已進入“撕掉商業羞恥”的階段。創始人必須直面那些曾被技術光環所掩蓋的“俗氣”問題:你的產品究竟解決了什么真痛點?客戶愿意為此支付多少溢價?公司的現金流還能支撐多久?毛利率能否覆蓋運營成本?
下一個倒下的,或許不是技術最弱的,而是最晚學會“算清經濟賬”的那一個。
生存法則:哪些AI公司正在寒冬綻放?
與此同時,我們也看到一些AI公司不僅存活下來,甚至愈發茁壯。它們做對了什么?
小馬智行就是一個突出例子。該公司2025年第三季度財報顯示,其第七代Robotaxi在廣州實現單車盈利轉正,這無疑是自動駕駛商業化進程中的關鍵拐點。
在技術能力上,通過“技術迭代-體驗提升-用戶增長-數據積累”的閉環,公司形成了自我強化的飛輪效應。
在商業模式上,小馬智行打造了“輕資產+技術授權”雙輪驅動模式。輕資產運營讓公司擺脫了傳統重資產模式的沉重負擔,而技術授權業務更是在第三季度實現收入6100萬元,同比增加354.6%。
此外,在資金端,小馬智行完成的“美股+港股”雙重主要上市,融資逾8億美元,為公司研發、市場開拓、人才招聘提供了足夠的彈藥。
![]()
另一個樣本來自與Robin AI同時起步的Harvey AI。這家同樣聚焦法律垂直領域的AI公司,卻走上了截然不同的發展路徑。Harvey AI與OpenAI建立戰略級合作,得以深度接入GPT-4及后續先進模型,并在模型定制與優化上獲得頂級支持。
與Robin AI試圖服務所有法律場景不同,Harvey采取極度聚焦的策略——專攻頂級律所和大型企業法務部門。這一定位看似狹窄,卻蘊含巨大商業價值。
目前,Harvey已與普衡、瑞生等國際頂級律所建立深度合作。這些律所不僅付費能力強——年度合同金額通常在數十萬至數百萬美元,遠超一般SaaS產品,更重要的是為Harvey提供了寶貴的真實應用場景。律師們使用其進行合同分析、盡職調查和法律研究,將原本耗時數十小時的工作壓縮至幾分鐘。深度融入律所工作流程,也使得替換成本極高,形成強大的客戶粘性。基于頂尖律所的反饋持續優化,其技術壁壘不斷加固。
縱觀這些穿越周期的公司,普遍具備三個特質:
首先,找到了技術與市場的精準契合點。成功的AI公司不再空談“改變世界”,而是深入特定行業,解決具體而微的痛點。
其次,建立了健康的商業模式和現金流管理能力。活下來的公司普遍注重“自我造血”,而非一味依賴融資輸血。它們可能增長速度不是最快的,但單位經濟模型是健康的。
最后,保持了技術敏捷與商業務實之間的平衡。他們既不大肆炒作“AI原生”概念,也不因畏懼“幻覺”而退回到堆人力的重模式。
AI技術本身依然站在神壇之上,繼續以驚人的速度演進。毫末智行、RobinAI、瀾碼等明星公司的生存現狀,不是一個行業的終結,而是一個階段的句點——那個僅靠技術光環、個人魅力就能贏得資本與市場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返。未來的競爭將更加殘酷,也更加真實:它考驗的是創始人全方位的能力,包括對行業的洞察、對成本的把控、對市場的敬畏。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