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3月的事兒,你們交上去的十一斤金子,現在只剩八斤多?”村口的槐樹下,一位西安市文物局的工作人員攔住了趕集的何家村村民老秦,帶著半信半疑的語氣。消息瞬間在村里炸開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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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西安城鄉到處都在基建,何家村離城墻不過十幾公里,開挖地基刨出古陶罐原也不稀奇。1970年7月,烈日下,村民們正搶著把自家宅基地的房架立起來。鐵鍬卡在硬土里,一聲脆響,土層炸開,露出一個褐色陶罐,只見罐壁裂縫里閃著金光。有人嘟囔一聲“唐朝東西?”更多人以為又是青磚瓦片,沒在意。
兩分鐘后,陽光射進裂縫,金黃刺眼。粗繩拴罐頸,幾個人合力把罐子抬到生產隊辦公室的舊條桌上。碎片里,金龍十二條盤成一圈,下面是一層層薄如蟬翼的金皮,貼在一起像四塊厚金磚。眾人面面相覷,心里卻更踏實——那年月,誰都清楚文物歸國家,不上交就是麻煩。
生產隊長當晚就把城里文物站的干部請來。南門外的卡車吭哧著開進村,考古隊也跟了來。瓷片編號、場地測繪,忙到凌晨三點,陶罐、提梁罐、獸首瑪瑙杯等一千多件器物被裝箱,封條落鎖。這批唐代窖藏后來被命名為“何家村遺寶”,金銀器單列271件,引起業內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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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金箔是局里重點關注的東西。它原是貼金工藝的材料,厚度不到一張宣紙,一片輕得能隨呼吸飄動。當場過磅,四坨疊一起,壓著水汽,斤秤上顯示十一斤二兩。考古筆記上白紙黑字:1970.10.11,赤金箔凈重11.2斤。
幾個月過去,陜西博物館籌辦“隋唐珍寶展”,村民們領到請柬,高高興興進城看熱鬧。沿著展柜往里走,新磨的玻璃映照出眾人發紅的臉,可到了赤金箔那格,標簽上寫著“凈重8.7斤”,嘀咕聲立刻冒出來:“少了三斤,這不是小孩吃面條,哪會蒸發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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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廳里一時尷尬。負責接待的年輕研究員解釋說重量變化正常,但底氣顯然不足。村民們聯想到當時社會上偶有文物挪用風聲,心里打鼓。幾天后,省文物局、公安、博物館聯合成立專案小組,檔案、鑰匙、監控通道一一核查,沒發現私自開柜的痕跡,赤金箔仍原樣摞在鋼板柜里。
重量為何跳水?技術員把箔片一層層展開,發現間隙間滿是細小白霜,那是水分蒸發后遺留的鹽結晶。冶金專家提出實驗方案:把赤金箔整體浸入蒸餾水,靜置三日后再稱。四天后秤砣落下,數字回到11.1斤。結果公布,眾人嘩然:原來那三斤不是金,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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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并不復雜。赤金箔在唐代就泡在地下水里,提梁罐又封得嚴實,微孔結構里充滿水分。出土后,考古現場短暫晾曬,外層水珠甩掉,但內部的水還在。進博物館恒溫空調一開,干燥空氣慢慢把水抽出,重量自然減輕。放回水里,孔隙重新吸飽,一稱就重。
有意思的是,這樁“變輕案”后來成為教材案例,提醒各地博物館記錄初次稱重環境數據。文物保護從此多了一條硬杠:涉含水金屬器先做含水率檢測,再決定脫水或保濕方案。否則貿然干燥,金銀器皺縮、起皮,后患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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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村的老人們時常提到那十二條金龍——每條只有兩指寬,彎腹俯首,鱗片細得肉眼都看不清。“亮閃閃的龍好像會動。”這是他們對盛唐工藝最直觀的記憶。而赤金箔的稱重風波,也讓普通人第一次直觀認識到考古學里的“含水量”概念,不再簡單把數字變化等同于“被黑了”。
1974年4月入庫登記時,赤金箔恒重8.2斤,這個數字一直保留到今天。原因很簡單:博物館采用了相對干燥卻不至于過分抽濕的穩定環境,既防氧化又避免霉變。如今它們仍被平鋪在特制托板上,搭配光纖冷光源,觀眾透過玻璃能看到金皮的纖維紋理,卻再也看不到水汽里的“厚金塊”。
有人遺憾,當年如果不晾干,展柜里就能放足足十一斤的沉甸甸“金磚”。其實真正的價值從來不在重量,而在于信息——金箔上微痕記錄了唐代宮廷工坊的打箔技藝,也側面說明了窖藏主人遷移倉皇。倘若只盯著金價,反而忽略了歷史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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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村出土的三大鎮館之寶,如今每隔數年依托專題展與公眾見面。那位當年被攔下的老秦早已兒孫滿堂,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咱挖到的是國家的,給博物館是正理。”一句樸素的話,道出了普通農民與國家文保力量之間最堅實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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