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軍兩過甘肅岷縣

1914 年，北洋政府初掌國柄，以白朗為首的農民武裝 “復漢軍”（俗稱 “白朗軍”）在河南汝州起事，高舉 “劫富濟貧、反對專制” 的旗幟，轉戰鄂、皖、陜三省，沿途吸納流民、散兵，兵力迅速擴張至兩萬余人。是年春，白朗軍遭北洋軍段祺瑞部重兵圍剿，為尋求喘息之機，遂決議向西突圍，挺進甘肅、四川一帶，試圖依托西北復雜的地形開辟新的根據地，岷縣因其扼守甘川要道的區位，成為其西進途中的必經之地。

5 月 21 日，白朗軍的先鋒部隊三千人在王振江的帶領下抵達縣城西郊的二郎山下。時任岷縣知事的朱肇國嚇得面如土色，在縣衙大堂上來回踱步，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情急之下，他只得派人火速請來駐岷都司安水恭商議對策。

“朱大人，事到如今，唯有緊閉四門，組織百姓加固城墻，拼死堅守待援！” 安水恭雖知兵力懸殊，卻也別無他法。朱肇國連連點頭，當即下令：關閉東、南、西、北四門，用粗壯的圓木頂住城門。安水恭率領六十名營兵分守四門城墻，每門十五人。同時張貼告示，征召城中十六至五十歲的青壯年百姓參與守城，凡參與守城者，戰后由縣署發放糧食三斗。

告示貼出后，城中百姓雖心懷恐懼，但深知城破后的后果，紛紛響應。不到一個時辰，便有兩百余名青壯年聚集到縣衙門前，朱肇國命人將縣署庫房中僅存的二十余把鋤頭、鐵鍬分發下去，組織百姓搬運石塊、木料填補城墻缺口。東北城墻的缺口處，百姓們肩扛手抬，將從城中廢棄房屋拆下的木料、磚瓦堆砌起來，再用泥土夯實。西南城墻的馬面處，老兵們指導百姓挖掘掩體，準備抵御進攻。朱肇國則親自坐鎮縣衙，一邊派人向蘭州的甘肅都督張廣建發電求援，一邊清點縣署糧倉中的存糧。此時糧倉中僅勉強夠城中百姓支撐一月，若長期圍困，糧草必然斷絕。

5 月 26 日午后未時，王振江見城中緊閉城門，遂下令發起進攻。三聲號炮響過，先鋒部隊的士兵們架起十余架云梯，吶喊著沖向西南城墻。城上的營兵與百姓早已嚴陣以待，安水恭親自駐守西南城墻，見敵軍逼近，大喝一聲：“開槍！” 十余支尚能使用的步槍同時開火，子彈呼嘯著飛向敵軍，沖在最前面的幾名白朗軍士兵應聲倒地。

白朗軍的進攻勢頭暫時被遏制，王振江見狀，怒火中燒。他親自策馬來到陣前，抽出腰間的大刀，高聲喊道：“弟兄們，拿下城池，糧食財物隨便拿！沖啊！” 說著，他跳下馬，親自擂起戰鼓，鼓聲震天，白朗軍士兵士氣大振，再次發起猛攻。云梯紛紛架上城墻，士兵們踩著云梯向上攀爬，城上的百姓用鋤頭、鐵鍬猛砸云梯，有的甚至直接抱住攀爬的士兵，一同墜下城墻，與敵軍同歸于盡。

激戰持續了近兩個時辰，西南城墻下堆滿了雙方士兵的尸體，鮮血順著城墻流淌，染紅了腳下的土地。王振江見久攻不下，愈發急躁，索性站在離城墻不足百米的土坡上指揮，手中的鼓槌揮舞得愈發急促。混戰當中，王振江被流彈擊中，當場殞命。

“首領死了！” 白朗軍先鋒部隊見狀，軍心大亂，紛紛后退。安水恭抓住時機，下令開城門追擊，十余名精銳營兵沖出城門，斬殺了數十名潰兵后迅速撤回。城中百姓見狀，紛紛歡呼，以為戰局出現轉機，朱肇國也松了一口氣，下令殺豬宰羊，犒勞守城的士兵與百姓。

5 月 27 日，天剛蒙蒙亮，白朗親率兩萬主力部隊抵達岷縣城下。“朱肇國、安水恭聽著！速速開城投降，本司令可保城中百姓性命。若負隅頑抗，城破之日，雞犬不留！” 朱肇國與安水恭站在城墻上，望著城下黑壓壓的大軍，臉色慘白，知道堅守已是徒勞，但仍不愿放棄，下令繼續抵抗。

上午巳時，白朗下令發起總攻，同時采用火攻戰術。城上的守軍與百姓雖拼死抵抗，但彈藥很快耗盡，步槍成了燒火棍，只能依靠石塊、木料抵御。中午午時，西南城墻被炮火轟開一道近三米寬的缺口，火舌從缺口處噴涌而出，白朗軍士兵如潮水般從缺口涌入，城上的守軍防線徹底崩潰。安水恭揮舞著大刀，斬殺了數名敵軍，最終身中數槍，倒在血泊之中。朱肇國見大勢已去，帶著幾名親信從北門倉皇出逃，一路向北，逃往臨洮方向。

白朗軍攻入城中后，隨即展開了大規模的劫掠與焚燒。縣署衙門首當其沖，士兵們砸開縣衙大門，將大堂、二堂的木質結構點燃，火光沖天，衙內儲存的檔案、文書、戶籍冊盡數被焚毀，朱肇國的辦公桌椅、被褥衣物也被搶掠一空。時任縣署師爺的王景文，因不愿舍棄家中妻兒，未能隨朱肇國出逃，被白朗軍士兵抓獲，士兵們逼迫他交出財物，王景文家中僅有幾兩銀子，無法滿足士兵的貪欲，最終被亂刀砍死在縣衙門口，妻兒也被擄走，下落不明。

縣城東街的福音堂，是英國傳教士于光緒二十八年（1902 年）修建的，占地約一畝，有教堂、宿舍、學堂各一座。白朗軍士兵因懷疑教堂藏匿官府人員與財物，強行闖入，將教堂內的圣經、十字架、傳教書籍盡數焚毀，傳教士的衣物、家具被搶掠一空。三日后，白朗見城中財物已被搜刮殆盡，下令部隊向西開拔，前往洮州。

誰料， 5 月 29 日，白朗軍竟從洮州折返，抵達岷縣東郊的野狐橋一帶。原來，白朗軍抵達洮州后，遭到當地藏族土司武裝的頑強抵抗，加之糧草不足，難以立足，遂決定東返，轉戰漳縣、天水一帶，野狐橋是洮河支流迭藏河上的一座木橋，是東去漳縣的必經之路，此處水流湍急，兩岸地勢陡峭，僅有這座木橋可供通行。

當地百姓在白朗軍離去后，早已對這支軍隊心懷恐懼，得知其折返的消息，紛紛自發組織起來。野狐橋周邊的二十多個村莊的百姓，連夜聚集到橋邊，在鄉紳李萬堂的帶領下，拆毀了野狐橋。這座木橋始建于清代乾隆年間，長約五十米，寬三米，由數十根粗壯的圓木搭建而成，百姓們用斧頭、鋸子砍伐橋身的圓木，將橋梁拆毀，推入湍急的迭藏河中。

農歷五月初四日清晨，白朗軍抵達野狐橋邊，見橋梁被毀，頓時陷入困境。白朗下令士兵搜集白布與麻繩，臨時搭建索橋。士兵們四處搜刮百姓家中的白布、麻繩，拼湊出數十條長繩，固定在兩岸的大樹上，鋪上木板，搭建起一座簡陋的索橋。這座索橋僅能容納單人通行，且搖晃不定，士兵們小心翼翼地依次渡河。

當隊伍行至中段時，由于索橋承載過重，固定在南岸大樹上的繩索突然斷裂，數十名正在渡河的士兵墜入湍急的河流中，迭藏河的水流此時正值汛期，流速極快，士兵們瞬間被浪花吞沒，溺亡者不計其數。白朗見狀，只得下令停止渡河，重新加固索橋，直到傍晚時分，才勉強完成渡河。

5 月 30 日，白朗軍再次攻入岷縣城，卻發現城中百姓早已拖家帶口，逃往深山躲避，城池空無一人。士兵們四處搜尋，僅找到幾名來不及逃走的老弱病殘，搶掠了少量糧食后，白朗只得下令部隊轉向漳縣進發，徹底離開岷縣地界。

白朗軍兩度過境，前后不足十日，卻給岷縣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據事后統計，縣城內半數房屋被焚毀，共計三百余間。糧食儲備被搶掠一空，死亡百姓達兩百余人，流離失所者近千人，許多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戰后，朱肇國返回縣城，面對殘破的城池與流離的百姓，無力回天，只得連續三次向甘肅都督張廣建上書，請求賑濟。此時北洋政府忙于混戰，自顧不暇，賑濟物資遲遲未到。岷縣的社會秩序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盜匪四起，原本就貧瘠的土地更是顆粒無收，百姓們只能以樹皮、草根為食，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