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剛把過戶手續辦完,手里還捏著熱乎乎的房產證,上面印著我弟名字的那一刻,心里說不出的踏實。外面的蟬鳴聲一陣高過一陣,六月的太陽曬得柏油馬路都冒著熱氣。我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給我媽打了個電話報平安。電話那頭,我媽哽咽著說:"閨女,你對你弟這份心,媽記著呢。"
我叫林雨晴,今年三十二歲。那套房子是我工作八年攢下的血汗錢,加上父母東拼西湊的二十萬,在市區邊上買的八十平小兩居。當時買房的時候,我還沒結婚,房產證上寫的是我自己的名字。說實話,那套房子對我來說,不只是鋼筋水泥,更像是我這些年在這座城市扎根的證明。
可我弟林浩要結婚了,女方家里要求必須有房。我弟比我小五歲,老實巴交,在工廠里當技工,一個月四千塊錢的工資,攢到猴年馬月也買不起房。我爸身體不好,前年查出糖尿病,現在每個月光藥費就得兩千多。我媽在菜市場幫人賣菜,一天站十幾個小時,賺個辛苦錢。
我跟我老公陳志強結婚三年了,婚后住在他家的老房子里。那是棟九十年代的筒子樓,樓道里永遠彌漫著各家炒菜的油煙味兒,混著廁所的臭味。每次爬到五樓,我都得扶著墻喘半天氣。但我從來沒抱怨過,我想著反正我還有套自己的房子,等攢夠錢裝修了,我們就能搬過去住。
可我弟的婚事等不了。女方家下了最后通牒,要么一個月內把房子的事兒定下來,要么就分手。我媽為這事兒急得嘴上起了一圈燎泡,每天晚上躲在被窩里偷偷抹眼淚。我爸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候坐在沙發上,一根煙能抽半個小時,煙灰掉了一腿都不知道。
我看著他們那樣,心里跟刀割似的。我是姐姐,從小父母就教育我要讓著弟弟。我讀書的時候,家里條件不好,有好吃的總是先緊著弟弟。我沒怨過,因為我知道,在我們那個小縣城,重男輕女的觀念根深蒂固。況且我弟對我是真好,小時候有人欺負我,他雖然個子小,也敢沖上去幫我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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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我媽紅著眼圈試探著問我,能不能把房子先給我弟用用的時候,我幾乎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我想著,反正我現在也住在婆家,那套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不如成全了弟弟的婚事。再說了,我跟陳志強感情挺好的,他人雖然木訥了點,但對我不錯,將來我們再一起努力,總能買上房子。
我就是沒想到,這個決定會把我的生活徹底撕裂。
當天晚上,我回到家,陳志強還沒下班。我婆婆張素芳正在廚房里忙活,鍋鏟碰撞鐵鍋的聲音哐當哐當的。我公公陳建國坐在客廳看電視,見我回來,眼皮都沒抬一下。我小姑子陳曉燕癱在沙發上玩手機,她今年二十五,大學畢業后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就在家啃老。
我換了鞋,走進廚房想幫忙,我婆婆正在炒青椒肉絲,油煙嗆得我咳嗽了兩聲。"媽,我來吧。"我說。
"不用,你坐著去。"張素芳頭也不回,語氣平淡。
我知道她對我一直不冷不熱的。結婚這三年,我在這個家里始終像個外人。我試圖融入,主動承擔家務,逢年過節給公婆買禮物,可他們總是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有時候我覺得,在他們眼里,我就是個免費保姆加生育工具。
陳志強回來的時候,已經七點多了。他在建筑公司做項目經理,經常加班。他一進門就聞到了飯菜香,臉上露出疲憊的笑容。"今天吃什么好吃的?"
"你媽做的青椒肉絲和紅燒魚。"我接過他的公文包,"洗手吃飯吧。"
飯桌上,一家人吃得有滋有味。我夾了塊魚肉給陳志強,正想開口說房子的事兒,我婆婆突然問:"雨晴啊,你那套房子現在空著多可惜,要不租出去吧?一個月怎么也能租個兩千塊,補貼補貼家用。"
我手里的筷子頓了一下,心跳突然加速。"媽,那個......那套房子,我已經過戶給我弟了。"
話音剛落,整個飯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張素芳手里的筷子"啪"地一聲掉在了碗里,濺起幾粒米飯。她瞪大眼睛看著我,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得通紅:"你說什么?你把房子給你弟了?"
"我弟要結婚,女方要求有房子,我就......"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你就?你就把房子送人了?"陳建國猛地一拍桌子,碗筷都跟著震了震,"那可是一百多萬的房子!你說送人就送人了?你腦子讓驢踢了?"
我從沒見過公公發這么大的火。他平時話不多,總是陰沉著臉,但也從不大吼大叫。此刻他的眼睛里冒著火,太陽穴上的青筋都暴起來了。
"爸,我知道這事兒沒跟你們商量不太好,但那是我婚前的財產......"我試圖解釋。
"婚前財產?"陳曉燕尖銳的聲音插進來,"姐,你可真行啊。那套房子雖然是你婚前買的,但你結婚三年了,早就是我們陳家的人了。你把房子送給娘家,有考慮過我們的感受嗎?"
"曉燕,這事兒跟你有什么關系?"我有些生氣了。
"怎么沒關系?"陳曉燕站起來,雙手叉腰,"我馬上也要結婚了,我男朋友家里條件不好,我正想著能不能住你那套房子呢。現在好了,你倒是大方,直接送給你弟了。你還把我們當家人嗎?"
我懵了。我完全不知道小姑子有這個打算。陳志強一直坐在那兒,臉色鐵青,一言不發。我拉了拉他的袖子:"志強,你說句話啊。"
他甩開我的手,聲音低沉得嚇人:"雨晴,你太讓我失望了。這么大的事兒,你為什么不跟我商量?"
"我......"我語塞了。是啊,我為什么沒跟他商量?大概是因為在我潛意識里,那套房子是我的,跟他們陳家沒關系。可是現在,面對他們的質問,我突然有些心虛。
張素芳開始抹眼淚了,一邊哭一邊罵:"我們陳家怎么就娶了你這么個敗家娘們兒?一百多萬說沒就沒了。你知不知道,志強為了娶你,彩禮錢都是借的?我們家這些年為你付出多少,你有沒有良心?"
"媽,當初彩禮錢不是我爸媽陪嫁回來了嗎?"我忍不住反駁。
"那能一樣嗎?"陳建國冷笑,"你嫁到我們家,就是我們家的人。你的東西就是我們家的東西。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凈幫襯娘家。"
我感覺胸口堵得慌,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我不明白,為什么幫自己的弟弟就成了十惡不赦的罪過?我想起小時候,我弟感冒發燒,我媽連夜背著他走三里地去鎮上的診所。我想起我爸為了供我弟讀書,每天凌晨四點起來去碼頭扛貨。我們家雖然窮,但血濃于水的親情是真實存在的。
"我弟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幫他有什么錯?"我哽咽著說。
"你現在的親人是我們!"張素芳指著我的鼻子罵,"你嫁到我們家,你娘家人就是外人。你把房子給外人,你安的什么心?"
這一晚,他們罵了我整整三個小時。從客廳罵到臥室,從我的人品罵到我的父母。張素芳說我媽是扶弟魔,把女兒當搖錢樹。陳建國說我爸無能,養不起兒子就讓女兒貼補。陳曉燕更過分,她說我是白眼狼,吃里扒外。
陳志強始終沒有為我說一句話。他坐在床邊,雙手抱著頭,整個人像座雕像。我試圖跟他解釋,試圖讓他理解我的苦衷,可他只是反復說一句話:"你太自私了。"
那一夜,我沒合眼。窗外的路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天花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我側身躺著,看著陳志強的背影,第一次覺得這個睡了三年的男人如此陌生。
第二天一早,我還沒起床,張素芳就開始在客廳里大聲嚷嚷,聲音大得整棟樓都能聽見。"林雨晴,你給我滾出來!我要問問你,我們陳家哪里對不起你了,你要這么糟踐我們?"
我披上衣服走出臥室,看見客廳里站滿了人。我婆婆的幾個姐妹都來了,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個個用審視的眼神打量著我。
"就是她,把一百多萬的房子送給娘家弟弟了。"張素芳指著我跟她姐妹們告狀。
"哎呀,這孩子怎么這么糊涂?"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搖頭嘆氣。
"這不是糊涂,這是存心的。"另一個穿著碎花襯衫的中年婦女說,"這年頭,有些女人嫁了人還向著娘家,這樣的媳婦要不得。"
我站在那里,像個犯人一樣被圍觀。我想解釋,想說清楚我的想法,可是看著那一張張指責的面孔,我突然發現,說什么都是蒼白的。在他們的觀念里,女人嫁出去就是潑出去的水,就應該一心向著婆家,娘家的事兒都不該管。
第二天的謾罵比第一天更激烈。張素芳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客廳里,逢人就講我的"罪狀"。樓上樓下的鄰居都知道了,看我的眼神都變了。有個平時關系不錯的大姐碰見我,嘆口氣說:"雨晴啊,你這事兒做得確實不地道。房子是你婚前買的沒錯,但你結了婚,就該考慮考慮婆家人的感受。"
我不想回家,就在外面的咖啡館里坐了一下午。透過玻璃窗,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我第一次對婚姻產生了懷疑。我想起結婚前,我媽拉著我的手說:"閨女,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兒,你得想清楚。"那時候我信誓旦旦地說,我愛陳志強,我們會幸福的。
可現在,幸福在哪里?
第三天,事情鬧得更大了。陳志強的幾個兄弟也來了,他們坐在客廳里,跟我公公商量著要"討個說法"。有人提議讓我把房子要回來,有人說要我娘家賠錢,還有人說干脆離婚算了。
我坐在臥室里,聽著外面的議論,心一點點地涼了。原來在他們眼里,我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我只是一件商品,一件帶著房產的商品。當這件商品的附加值消失了,我就變得一文不值。
晚上,陳志強進了臥室。他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看起來比我還憔悴。"雨晴,我們談談。"
我抬起頭看著他,等著他說話。
"你能不能去找你弟,把房子要回來?"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錘子砸在我心上。
"要不回來了。"我搖頭,"房子已經過戶了,而且我弟馬上要結婚,女方家就等著住進去呢。"
"那你讓你爸媽給我們拿一百萬。"他說。
"我爸媽哪有那么多錢?"我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況。"
陳志強沉默了很久,最后說:"那我們離婚吧。"
第四天早上,我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就那么幾件衣服,一個小行李箱就裝下了。三年的婚姻,最后只剩下這點兒東西,想想也挺可悲的。
張素芳站在客廳里,雙手抱在胸前,冷眼看著我收拾。"走了就別回來了,我們陳家廟小,供不起你這尊大佛。"
我沒理她,拖著行李箱走到門口。陳志強送我到樓下,六月的太陽晃得人睜不開眼。他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說:"雨晴,你會后悔的。"
"也許吧。"我笑了笑,"但至少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沒有回娘家,我不想讓父母為我操心。他們為了我弟的婚事已經夠心力交瘁的了,我不能再給他們添麻煩。我在公司附近租了個單間,十幾平米,除了一張床和一個小桌子,什么都沒有。但是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別踏實,這是三天來第一次好好睡覺。
離婚手續辦得很快,我們沒有孩子,也沒什么財產可分。陳志強提出讓我補償他五十萬,說是這些年的"青春損失費"。我直接拒絕了,我說:"你要真覺得這三年虧了,那就去法院告我。"他最終沒有堅持,也許是覺得麻煩,也許是還有那么一點點愧疚。
離婚后的第一個月,我過得渾渾噩噩的。每天機械地上班下班,回到那個狹小的出租屋,對著四面白墻發呆。有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想,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我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
我弟的婚禮我沒去參加。不是不想去,是不敢去。我怕見到父母那愧疚的眼神,怕他們會因為我的離婚自責。我媽打電話來,在電話里哭著說對不起,說是她害了我。我安慰她:"媽,這事兒不怪你。我跟陳志強本來就不合適,早晚要分的。"
其實我知道,我媽心里明白。在我們那個年代長大的女人,都懂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個道理。她讓我幫弟弟的時候,肯定想過可能會有麻煩,但她沒想到會鬧到離婚這一步。可是話說回來,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還是會這么做。因為在我的價值觀里,親情比婚姻更重要。
兩個月后,我升職了。公司看重我這些年的努力,讓我做了部門主管,工資漲了一大截。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我給父母打了五萬塊錢,說是孝敬他們的。我爸在電話里哽咽著說:"閨女,你自己留著吧,你現在一個人過,要攢錢。"我說:"爸,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你們才需要錢。"
那天晚上,我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接起來,是陳曉燕的聲音。"姐,是我。"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局促。
"有事嗎?"我問,語氣冷淡。
"我...我想跟你道歉。"她說,"當時我說的那些話太過分了,對不起。"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算了,都過去了。"
"其實,"陳曉燕頓了頓,"我哥最近過得不太好。我媽整天在家里嘮叨,說他娶了個敗家媳婦兒,現在又離婚了,丟人現眼的。他壓力很大,前幾天還因為工作上的事兒被領導罵了一頓。"
我聽著,心里沒有任何波瀾。"那是他的事兒,跟我沒關系了。"
掛了電話,我站在窗前,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流。霓虹燈閃爍著,將整座城市裝點得五光十色。我突然意識到,我自由了。沒有人再指責我自私,沒有人再罵我敗家,沒有人再逼我在娘家和婆家之間做選擇。這種感覺雖然孤獨,卻也清爽。
半年后,我弟帶著弟媳來看我。他們在那套房子里住得很好,弟媳懷孕了,挺著個小肚子,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我弟拉著我的手,紅著眼圈說:"姐,都是我不好,害你離婚了。"
我摸了摸他的頭,就像小時候那樣。"傻子,這不怪你。你過得好,姐就高興。"
弟媳是個善良的姑娘,她拉著我的手說:"姐,等我們攢夠錢了,一定把房子還給你。"我笑著說:"這房子本來就是給你們的,哪有還的道理。你們好好過日子,給我生個大胖小子,讓我當姑姑就行了。"
那天晚上,我們三個人在外面吃了頓火鍋。熱氣騰騰的鍋底,涮著新鮮的肉片和蔬菜,我弟一個勁兒地給我夾菜。"姐,你多吃點,你看你都瘦了。"
我看著他們,心里暖暖的。這就是親情,不需要計較,不需要回報,只要對方過得好,自己就滿足了。
一年后,我遇到了現在的男朋友。他是個離異的男人,帶著個七歲的女兒。第一次見面,他就坦誠地跟我說了他的情況,包括他的過去,他的經濟狀況,還有他對婚姻的看法。他說:"我不需要你為我犧牲什么,我也不會要求你放棄自己的家人。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就是互相扶持,互相尊重。"
那一刻,我的眼淚掉了下來。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理解我,能尊重我的選擇。
現在回想起那段痛苦的經歷,我不覺得后悔。那套房子成全了我弟的婚姻,也讓我看清了一些人的真面目。婚姻不應該是枷鎖,不應該要求一個人放棄自己的血脈親情。真正的愛,是理解和包容,是在你做出艱難決定的時候,站在你身邊支持你,而不是指責你自私。
我媽經常打電話問我過得好不好,我總是說很好。前幾天,她在電話里說:"閨女,媽欠你的。"我說:"媽,你不欠我什么。是這個社會欠我們女人一個公平。憑什么女人嫁了人,就要跟娘家斷絕關系?憑什么女人的財產就要無條件地給婆家?我只是做了我認為對的事情,如果這樣都要被罵,那就讓他們罵去吧。"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幫了我弟,雖然失去了一段婚姻,但我得到了心安。這份心安,比任何東西都珍貴。
至于陳志強和他的家人,我聽說他們后來又給他介紹了一個對象,是個有車有房的女老板。也許在他們眼里,這才是合適的媳婦吧。我衷心祝福他們,也感謝他們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不是所有的婚姻都值得維持,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值得付出。
生活還在繼續,我的故事也還在書寫。我相信,總有一天,會有越來越多的女人敢于為自己發聲,敢于堅持自己的選擇。我們不是誰的附屬品,我們是獨立的個體,有權利選擇自己的人生。
而那套房子,永遠是我送給弟弟最好的禮物,也是我給自己人生最勇敢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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