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站在廚房門口,手里攥著還在滴水的抹布,看著客廳里那一幕,整個人像被人當頭澆了盆冰水。
"媽,您該回自己家了,我媽明天就搬過來。"我丈夫李建國站在我媽面前,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我媽正坐在小板凳上給六歲的兒子洗腳,聽到這話,手上的動作頓住了。她抬起頭,花白的頭發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臉上的皺紋一道道地深陷下去。那雙常年操勞而布滿老繭的手,還停留在孩子細嫩的小腳丫上。
"建國,你說啥?"我媽的聲音有些發顫。
"我說讓您回去,我媽要來住。"李建國重復了一遍,甚至沒有看我媽的眼睛,而是盯著電視屏幕。窗外的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空氣里彌漫著我剛炒完菜的油煙味,還混雜著我媽熬的小米粥的香氣。
兒子抬起濕漉漉的小腳,歪著頭看爺爺,又看看外婆,懵懂的眼神里透著不解。我媽趕緊用毛巾給他擦干,那雙手在微微顫抖。
我沖過去,聲音都變了調:"李建國,你說什么?!"
他轉過頭看我,眉頭皺起來,臉上寫滿了不耐煩:"曉燕,別大驚小怪的。我爸剛走,我媽一個人在老家怎么過?當然得接過來。這房子就這么大,兩個老人住不下。"
"住不下?"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八年,我媽住在那個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間里,夏天熱得像蒸籠,冬天冷得要命,她說過一個不字嗎?每天早上五點起來給你做早飯,接送孩子上下學,洗衣做飯收拾家,你眼睛瞎了嗎?"
"那是之前!"李建國猛地站起來,聲音提高了八度,"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我媽守了我爸三十多年,現在成了孤老太太,我這個當兒子的不管,讓外人戳我脊梁骨?"
"外人?"我媽慢慢站起來,腿有些發軟,扶著沙發扶手才站穩。她看著李建國,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建國啊,我帶了曉曉八年,從他出生就在你們家,你叫我一聲媽也叫了八年,現在我就成外人了?"
李建國別過臉去,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我不是那個意思,但我媽畢竟是我親媽。你有你女兒養著,我媽就我一個兒子。"
我兒子曉曉突然哭了起來:"我不要外婆走!我要外婆!"他撲進我媽懷里,小手緊緊抱著我媽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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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輕輕拍著孩子的背,眼淚一滴滴掉下來,落在孩子的頭發上。她抬起頭看著我,嘴唇囁嚅著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搖了搖頭。那一刻,我看到她眼里的心碎和無助,那種被辜負的痛苦,像一把刀子狠狠扎進我心里。
我媽還是收拾了行李。那個陪伴她八年的小房間,她用了一個上午整理。我站在門口看著她,心如刀絞。她把孩子的舊衣服一件件疊好,那些都是她親手洗過無數遍的;她把床單被褥拆下來洗干凈晾好,"這樣你婆婆來了能直接用";她甚至把窗臺上的花盆都擦得干干凈凈。
"媽,別收拾了,你不走!"我哽咽著說。
"傻孩子,"我媽轉過身,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媽沒事。你婆婆確實不容易,剛死了老伴,是該讓她來兒子家住住。媽回老房子也挺好,自己住清靜。"
"什么清靜!"我抹著眼淚,"那房子冬天連暖氣都沒有,去年下雪你摔了一跤,要不是鄰居發現,后果不堪設想!"
我媽擺擺手,不再說話。她背著包袱走出房間時,曉曉正坐在沙發上哭,李建國沉著臉在一旁玩手機。我媽走過去,蹲下身子,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塞給孩子:"曉曉乖,外婆過段時間再來看你。要聽話,好好上學。"
"外婆,我不要糖,我要你留下來!"曉曉哭得撕心裂肺。
我媽閉了閉眼睛,站起身快步往門口走。我追出去,在樓梯口叫住她:"媽,等等我,我送你!"
"不用,"我媽頭也不回,"你回去吧,別讓建國生氣。"她的背影在昏暗的樓道里顯得那么單薄,那個曾經為這個家撐起一片天的女人,就這樣被趕走了。
下午三點,李建國開車把他媽接了過來。我婆婆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哎呀,總算能住兒子家了!你爸在的時候,我想來你都不讓,現在他走了,我可得好好享享兒子的福。"
她環顧四周,目光落在我媽住過的那個小房間門上:"這屋不錯,朝南,暖和。我就住這間了。"
我站在廚房里,聽著這些話,手里的菜刀差點切到手指。李建國殷勤地幫他媽搬行李,態度和對我媽的時候判若兩人。
晚飯時,婆婆坐在主位,挑剔地看著餐桌上的菜:"曉燕啊,你這手藝可不行,太咸了。以后做飯得問問我,我來教你。"
"媽,我做了八年了,從來沒人說過咸。"我忍著氣說。
"那是你媽偏心,不說實話。"婆婆夾起一塊肉放進嘴里,嚼了嚼又吐出來,"這肉也老了,是不是買的不新鮮?"
李建國在旁邊賠笑:"媽您別急,以后您來掌勺,曉燕給您打下手。"
我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晚上哄孩子睡覺時,曉曉一直喊著要外婆。他趴在我懷里,小聲問:"媽媽,外婆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是的,寶貝,"我親吻他的額頭,"是爸爸不讓外婆住了。"
"為什么?外婆對我們那么好。"孩子的話讓我淚流滿面。
是啊,為什么?這八年來,我媽像個陀螺一樣圍著這個家轉。孩子出生時,我坐月子落下腰疼的毛病,是她白天抱孩子、晚上哄孩子,連續幾個月每晚只睡三四個小時。孩子一歲多時得了肺炎,是她抱著孩子在醫院守了七天七夜。李建國出差,我加班,是她風里雨里接送孩子上幼兒園從不間斷。
我還記得有一年冬天,暖氣管道壞了,維修要等三天。我媽硬是用電褥子給孩子焐了三夜,自己凍得關節疼了一個月。我還記得去年我生病住院,是我媽白天照顧孩子,晚上趕到醫院陪護我,來回奔波累得瘦了一圈。
而婆婆呢?公公在世時,她住在縣城的大房子里,每年過年才來住幾天,每次來都挑三揀四。她嫌孩子吵,嫌我做的菜不好吃,嫌房子小。我記得有一次她來,正好孩子感冒了,她當場就說:"這孩子怎么養的?動不動就生病。"
躺在床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李建國洗完澡上床,我開口說:"建國,你這樣做太過分了。我媽為這個家付出了這么多,你怎么能說趕就趕?"
"曉燕,你別胡攪蠻纏,"他背對著我,"我媽剛死了老伴,正傷心著呢,你讓我怎么辦?而且這是我家,我想讓誰住就讓誰住。"
"你家?"我坐起來,"這房子首付是我爸媽給的十萬,貸款我們一起還的,憑什么是你家?"
"那十萬你媽不是說是給外孫的嗎?怎么現在又算首付了?"李建國也坐起來,打開燈,"曉燕,你講點道理行不行?我媽現在孤苦伶仃的,我接她來住怎么了?你媽有你,有你弟弟,她不缺人照顧。"
"我弟弟在外地打工,一年回來一次!我媽一個人住那個破房子,去年煤氣中毒差點沒命,你忘了?"我的聲音已經帶著哭腔。
"那是意外!"李建國不耐煩地說,"行了,別吵了,明天還要上班。"他說完倒頭就睡。
我坐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心里像堵了一塊石頭。這個男人,我跟他結婚十年,生了孩子,一起還房貸,一起照顧家庭,我以為我們是一體的。可這一刻我才發現,在他心里,從來都分得清清楚楚——他媽是他媽,我媽是外人。
接下來的日子更是讓我看清了現實。婆婆住進來后,家里的氣氛完全變了。她每天指揮我做這做那,仿佛這是她的宮殿,我是伺候她的丫鬟。早上我要早起半小時給她做她喜歡吃的發糕,晚上要留出時間陪她看她愛看的電視劇。
孩子想念外婆,經常哭鬧,婆婆就不高興:"這孩子真不懂事,我這個親奶奶在這兒,還想著外婆。曉燕,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我打電話給我媽,她總是說自己挺好,讓我別操心。可我聽得出她聲音里的寂寞和委屈。有一次我偷偷回去看她,發現她一個人坐在冷清的屋子里發呆,頭發又白了許多,臉上的皺紋也更深了。看到我來,她趕緊擦掉眼淚,笑著說:"媽沒事,就是有點想曉曉。"
那一刻,我下定了決心。
周末,我把李建國叫到房間,關上門,正色道:"建國,我要跟你談談。我媽必須接回來,如果你不同意,我們就離婚。"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你開什么玩笑?為了這點小事離婚?"
"小事?"我盯著他的眼睛,"在你眼里,我媽八年的付出就是小事?你趕走她就是小事?李建國,我今天把話說清楚,要么我媽回來,要么我帶著孩子走。"
"你瘋了!"他站起來,"曉燕,你冷靜點。我媽好不容易來了,你就不能讓一讓?"
"讓?我讓了八年!"我的聲音顫抖著,"我看著我媽像保姆一樣伺候你們一家,我忍了。我看著她住最小最冷的房間,我忍了。但現在,你把她趕走,我忍不了!"
我們的爭吵聲驚動了婆婆,她推門進來:"吵什么吵?大清早的!"
"媽,您別管。"李建國說。
"怎么不管?這是我兒子家!"婆婆指著我,"曉燕,你什么態度?建國好心接你媽住了八年,現在輪到我住怎么了?你那點孝心都沒有?"
"好心?"我冷笑,"我媽這八年天天干活,一分錢工資沒拿過,您說這叫好心?"
"那是應該的!"婆婆理直氣壯,"她女兒嫁到我們家,她不幫忙誰幫忙?"
我看著這兩個人,突然覺得可笑又可悲。我轉身去收拾行李,李建國追過來拉住我:"你干什么?"
"離婚,"我平靜地說,"我去我媽那兒住,明天找律師。"
"你敢!孩子怎么辦?"
"孩子跟我走。"我甩開他的手,"這八年他是我媽帶大的,離了你,我和我媽照樣能把他養好。"
李建國的臉色變了,他可能沒想到我真的會這么決絕。婆婆在旁邊冷笑:"離就離,我兒子條件這么好,不愁找不到更好的!"
我拉著還在睡夢中的兒子離開了那個住了八年的家。走在樓道里,晨光透過窗戶灑進來,我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我媽開門看到我和孩子,驚訝得說不出話。我抱住她,眼淚終于流了下來:"媽,對不起,讓您受委屈了。"
我媽拍著我的背,也哭了:"傻孩子,媽沒事,你怎么帶著曉曉來了?"
"媽,我要離婚。"我說,"我不能讓您再受這種委屈。"
我媽抹著眼淚,看著我,又看看熟睡的外孫,嘆了口氣:"孩子,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我堅定地說,"有些人,不值得。"
后來,離婚手續辦得很順利。李建國起初還想挽留,但我態度堅決。孩子的撫養權判給了我,他每月支付撫養費。
現在,我和媽媽、兒子住在一起。房子雖小,但溫暖。曉曉每天放學回來,第一句話就是"外婆我回來了",我媽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有時候我會想,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貧窮,不是爭吵,而是一顆心的偏頗。當一個人開始用"親疏遠近"來衡量付出時,這段關系就已經走到了盡頭。
我媽常說,人活一輩子,圖個心安理得。現在回頭看,我做的這個決定,讓我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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